(九)拯救
溜滑的早晨,溜滑的校园,这个因为浓雾而结了一层冰霜的大地,在给许许多多的大人带来不便的同时,却给这个山村的孩子营造了欢乐的气氛。
成雨菲小心翼翼地前行着,从宿舍到教室之间有一个陡坡,这个坡是这会儿她最大的挑战,她不是个胆小的纤纤淑女,无奈脚下这双鞋不争气,滑得就像鞋底抹了油似的,一迈开步子脚下就"哧--"得一个趔趄,在空中晃悠好多次后,终于身体又恢复了平衡,这一惊吓让成雨菲只能小步往前跺,她实在太惧怕摔倒出洋相了,那她在学生中的光辉形象可就一败涂地了,当她专注自己的脚时,"哧溜--",一个身影迅速的从她的身旁闪过,这才抬头,看到了好多学生都在溜坡,作为一个成年人的本能,她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团在一起的人群一下子散了,并各自回到了教室。
面对这样的险情,学校临时开了一次紧急会。成雨菲进去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坐好了,老沈的房子中烟雾缭绕,并夹杂着一股浓浓的旱烟味,这是从老邓老师那儿发出的,只见他悠闲地吐着烟圈,似乎这个并无规则形状地烟,在他那儿却是被驾驭地游刃有余,显然已经是个老烟手了。
"现在,咱们开会!"老沈老师一脸严肃地清了清嗓子,同时把声音又提高了些许,顿了顿,说道:"今天咱们这儿的情况有些特殊,尤其是在校园内,一定要管理好学生,严防出意外,各班主任……",老玩童还是不副事不关已的模样,其他的虽然并未说话,但看不出来是在认真听的样子,胡乱的翻着报纸,成雨菲认真听着校长的讲话,虽然对于这位老人此时的严肃,她怎么也无法理解,在她的意识中,似乎觉得没那么严重,但刚才从学生转变过来的她,对于老师的说话,她还是能够做到表面的认真或是表面的认可。
这个学校的领导人,已把责任细划到了个人身上。其实,成雨菲也能理解一个作为领导的难处,他把这个万一,已最大限度的分摊给了大家,同时,一再强调,不能在校园内发生意外,那是不是在校外,就无所谓了呢?成雨菲不禁想,也许如果万一,那就最好发生在校外,好了。
为了学生的安全,成雨菲马上开了一个晨会,并反常地一脸严肃,学生似乎从这样的气氛中感到,老师说的话的分量,教室里静得出奇,也许他们是第一次看到老师这样。
成雨菲的表情,其实完全只是为了给学生看的,在她的内心,似乎觉得没那么严重,可能是她还太年轻的缘故,她的思想还有着孩子般的天真与不成熟,因为每每回忆往事,她觉得孩提时代离她并不遥远。她,也是从这个时代过来的。其实,每个成年人,都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只是成熟了的他们就会用一个成年人的思想去权衡利弊,然后,把主次分得清晰而透彻,并坚决的给那些孩子画定,什么可以与什么不可以。而成雨菲却偏偏没有这样的想法,她甚至好奇地想,如果没有学生,如果不是学校禁止,她也会,迈开脚,从这个坡上滑下去,那种溜冰的感觉,却被妙不可言。
学生也是眺眼观色,一早上,都没有发现滑冰的人,当然,也或许是做的太隐密了吧。
"老--老师--,张满仓--流--",大班长袁强,慌慌忙忙跑进来,气喘吁吁的说着,孩子由于着急,结巴的更厉害了,一时上气不接下气,成雨菲被这突然的事件,惊得唬得站起来,没等袁强说完,就拉着他跑了出去,操场上已经被围了个圈,看到老师来了,便散开一个口子,成雨菲从中间走进去,地上已滴了不少血,张满苍被几个大同学扶着,仰着头,肿了一大块的鼻子还在流血,看到这个孩子,成雨的心就会不由的有些酸,她始终因为自己的忽视而心存愧疚,她曾经也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转化一些后进生的成功感,可她去单单对于这个孩子的了解是空白的。她拉着他来到了自己的宿舍,舀了一盆清水,又兑了些热水,这样的水,手伸进去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丝暖意,醮了水的手,轻轻地擦着这个摸起来粗糙的脸蛋,瘦弱而棱角分明,由于好长时间没洗脸的原因,脸上便开始往下流一些混浊的水来,成雨菲才仔细地看清了这张脸,没有表情的脸,看不出来一个孩子疼痛的神情,眼神是一副冷漠的孤独与绝望,灰暗的目光,让成雨菲心疼起这个孩子来。
鼻血被止住了,脸也干净了许多,只是脸上的牛皮癣还是一圈一圈得分明。
天气转晴了,师生们很快忘记了这件事情,只是张满苍,肿歪了的鼻子一时还回复不了原形。
时间,工作,生活,依然延续着……
四(1)班的教室正对着校门,每次上完课,同学们作练习的时候,成雨菲便会站在教室的前面,倚着墙,望着山的对面,出神的望着,那是有着她太多的遐想,偶尔的注意,使她发现,最近几天,校门口似乎一直有一个身影在闪动,每当她注意看的时候,就再也看不到什么了,开始,她还觉得奇怪,后来也便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看花了眼。
这是一堂写字课,学生在认真的练写着字,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成雨菲在教室里跺着小步,来回指导着。突然的一个转身,使她透过玻璃窗户看到了探在校门口的半个身子,这一切,她确信是真实的,不再是错觉,她放下课本,迅速的向校门走去,等来到校门口之后,却发现什么也没有,这让成雨菲更加的狐疑,什么人不敢光明正大的来学校呢?而要在这里窥视呢?或者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目的呢?
成雨菲越想越觉得奇怪,越是奇怪就越想弄明白这事。
学校原本是只有一个门的,在操场的那边,可是,有一天,这儿来了一个风水先生,他告诉老沈老师,这个门脉不好,是出不了人才的,胖沈老师一心希望自己的门下也能出个人才,于是,很快就给学校又开了个门,这就是现在,同学们每天进进出出的门了,当然,这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了,有关门的故事,是沈老师这样告诉成雨菲的。
第二天的语文课上,成雨菲没有上新课,而是安排了一些练习后,一个出了教室,这是自成雨菲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开溜,学生对此大惑不解。
只是,这样的努力,完全是白费的,那个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失望的成雨菲就像是个蹲点无获的警察,慢腾腾的离开了后门。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成雨菲也自然很快就淡望了。
“老师!老师!张满仓——他——他,不,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快——快找!”,星期五的课外活动,张满仓突然不见,焦急地成雨菲发动着全班学生在学校周围找着,她的心快提到嗓子眼儿了,她一边喊着:“张满苍——”,一边扫视着周围每一个角落,校园的外面是一大片荒地,长满了荒草,枯萎地横卧着,她的声音由于着急有些颤抖,她甚至开始有些胡思乱想,联系到前几天的神秘人身影的事,她更是惧怕的要命,这可怎么办啊?
她看到荒芜的草地,看不到边,这儿那能藏下人啊?可是,此时,学校的方向传来了上课的铃声,成雨菲只能让学生停下来,回去上课,她自己一个人再找找,好久,似乎并没有什么希望,失魂落魄的成雨菲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她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解决这件事,如果真的要是找不到了,那自己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啊?成雨菲自语着,从铁门那儿走了进去,她报着最后一丝希望,又向外张望了一下,这一张望连她自己都惊了,那不就是张满仓吗!她好像突然一下子兴奋了起来,甚至小跑着来到张满仓的身边,她又气又喜,一时竟不知怎么办,只是拉着她的衣襟赶紧往学校里扯,嘴里一边责骂着,可这个张满仓却怎么也拽不动,矗在那儿,成雨菲这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位大约三十岁的女人,入时的打扮,使她和这冬天萧条的山村格外的不相衬,她的手里抱着一大包孩子的衣服,可能是给张满仓的吧,她的气质很好,一头乌黑的长发,不时的用手把甩在前面的一缕头发理到脑后,成雨菲才发现前几天那个神秘的身影居然和眼前的这个女人有太多的相似了,直觉告诉她,那人可能就是她。
成雨菲原本对于这个妖艳的女人是没有好感的,但是为了解开心中的谜团,她才凑上前去和她打招呼:
“你好!我是张满仓的班主任,您是?”,成雨菲尽量使自己的语言显示出亲近与平和,但她还是按奈不住内心无名的怒火。
“噢,我——哦!呵呵,我是——”,这个女人,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没有说出她是谁,而是把话岔开了,“满苍,他!学习怎么样?”,女人的语气有些激动,成雨菲对于这个女人的激动,感动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厌烦,语气生硬了许多。
“你究竟是他什么人?刚才是你把她带走的?”
“我?啊?亲戚——哦,对,是亲戚!”,这样的回答让成雨菲更不耐烦了。
“你觉得你这样不声不响就把孩子带走,你看看我,我都找遍了整个山坡,你觉得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份了?”,呆在那儿的张满仓低下了头,似乎认为这样的错误,的确是很严重的。
“哦,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是,是我不好,我,我……”,这个女人立刻显得不安起来,不住的对成雨菲说着对不起,并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我只是想来看看他,想来看看他——”,目光显得呆滞而默然,再看看张满仓,像个木头假的立在那儿,目光中充满怨恨与哀痛,他扭过了头,甚至不愿看这个女人一眼,成雨菲这才想到,这决不是一般的亲戚关系,一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小成!快来,有事!”大王从门外探出个脑袋大喊着。
“噢,知道了,来了!”成雨菲拉着张满仓就往校门方向走去。
“老师,请你把这些衣服拿给满仓吧!我是他妈妈!”,这个女人眼看成雨菲他们就要走了,一急脱口而出。成雨菲听到这样的话语后,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望着这个穿着高档衣服的女人,然后再看看张满仓,她实在不能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或者说是,她根本无法相信,她,这样一个看起来贵夫人模样般的骄傲女人居然会有一个看似智力不正常的儿子,唉,真是世事难料啊!
那个张满仓一步不停的前面走了,一直都没有回头。
成雨菲看着这个高傲的女人近乎哀求的神情,有些同情她了,就接过了她手中的衣服,那衣服要是穿上的话,一定会是班上最高档的了。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这个女人感激的不停的感谢,并礼貌的点着头。看来,她所生活的空间,是具有现代文明的礼义环境,她,还是有一定修养的。
抱着这一堆漂亮衣服的成雨菲走了几步后,又回头看了看,那个自称是张满仓的妈妈的女人,她一直望着张满仓的背影,似乎是深情的。
放学的时候,其他同学都排着队走了,只有张满仓被留下来了。成雨菲搬过一个小凳子让那孩子坐下,唉,其实,他那敢坐呀,惊恐不安的用手不停地揪着衣角,因为,他知道,今天自己害得老师和同学们都那么找他,现在老师一定是很生气了,屋子里静静的,他们谁也没说话,成雨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个孩子,好像从来都不认识的样子,老师的目光让这个以为自己犯了大错的孩子更加不安起来,他终于鼓足的勇气,开口说话了:
“我错了——”,他的话没有语气,更是没有表情。
“不,你没错!”,看这孩子这副神情,成雨菲的气早已消了,她不想再为难他什么,只是拿过那一包衣服,顺手递给他说:“拿着!明天来时把这个穿上!”,这种语气很强硬,有些命令的味道,然而使成雨菲感到意外的是,这个向来没有表情的孩子,却显得异常气愤,而且他说了一句话让成雨菲无语了。
“我需要的不是这些!”,说完,他恨恨的走了。
成雨菲呆立在那儿,手中抱着那包高档衣服,望着孩子小跑的背影。
儿时的自己要是有这样一包衣服的话,那该在班上多么荣耀呀,成雨菲竟然胡思乱想了,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呀?这包衣服该如何处理?真没想到那个满脸牛皮癣的张满仓那么固执,要是早知道这样的话,自己又何必趟这浑水,唉,成雨菲啊成雨菲,你这个大笨蛋!成雨菲在一边自我解嘲,一边又在思索着这件事如果解决,不过,一定不能被这小家伙小瞧了,成雨菲似乎最看重的就是自己在这些孩子心中的位置。
当她试图用爱心感化这个孤独的孩子时,她才发现这一招,对他没用。他似乎对于自己的刻意接近,显得特别的反感,甚至会用那种敌视的目光盯自己,这个有着孤僻性格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成雨菲第一次有了这种束手无策的畏难感,也使她感到有时候努力了,也会近乎没有努力的状态。
就这样,成雨菲使尽全身招数,那个孩子,似乎就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输赢一个脸色。最后,她决定再去找那个洋女人谈谈,可是若大一个乡村,去哪儿找她啊?
近段时间,成雨菲刻意的努力,已使张满苍对她的态度恶劣到了极点,对于孩子的敌对心理,成雨菲没有怪他,她能理解一个孩子对于自己所崇拜的老师的行为让他伤心后的痛苦,可能他很失望,原本,在一个孩子心中一个美好的形象就这样给毁了,他甚至也恨起老师来了,那一包洋衣服,就成了雨菲心中不可解开的心结,思来想去,她最后决定去走访张满仓的家,为了不让张满苍的心里产生更大的波动,她带着郭小慧,悄悄地来到张满苍的家,那时还没有放学,这事,只有她和郭小慧知道。
一路上,郭小慧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引路,冰冻的路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泥淋起来,一脚下去,就留下个深窝,脚四周的泥巴就好像饥饿的海棉一样,使劲往鞋子上钻,所幸的是成雨菲穿了又运动鞋,因为,她还没有成熟到觉得穿起高跟鞋才会更有女人味的环节,没走几步,两只脚就重得难以移动,她只能边走边摔着脚,那些泥巴就一个个圆溜溜地被摔出好远,腿上当然就不可避免的溅满了泥点,可是,那个蹦跳着的郭小慧却走的非常轻松,齐耳的短发随着身体的活动甩动着,发却始终是一个整体,而没有被弄散了,颜色黑的发亮,超过老师后,她就会回过头来微笑,那种笑不露齿的神态是悦目的,一双薄单眼皮的眼睛好像会说话,里面充满着对老师调皮的挑衅,那些不听使唤的泥巴却没有溅上她的裤腿,这让成雨菲有些羡慕,她确实是个灵巧的孩子,那张红红的小嘴巴说个不停,俨然一副小导游的模样。
孩子的欢乐感染了成雨菲,她也适时的忘了此行的目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路在脚下,也就变短了,没多长时间,就已到了这个叫北风坡的地方,成雨菲顺势看了看地形,果然一座慢坡的山势,看来取名的人还是眼力的。郭小慧告诉她,张满仓和她家是邻居,只一墙之隔,不过,这只是空间距离,他们两家是从不来往的。说这话的时候,郭小慧是撅着嘴的,一脸的不屑与轻视。可从这个小邻居的口中成雨菲得不到一点有利的线索,她只会表达出对张满苍这家人的厌恶的态度,这是最清楚,最明白的中心。
走着走着,就看到对比非常鲜明的两户人家前,成雨菲想着:“贫富差距,原来是这样拉开的呀!”,因为一家的大门是红的发亮的瓷砖砌成的,高大而显得阔绰,依在旁边的一家,则是土砌的,灰暗而荒凉,墙顶上长满了野草,被风吹得来回摇摆着,长在那上面,也的确不容易,不过,这样的野草似乎生命力更强,硬是半死不活的生长着,成雨菲打量这一切的时候,郭小慧格格地笑起来,并一个跳步蹦到了大红门的檐下,朝已经超过走到前面的老师喊着:“老师,先去我们家吧!”,成雨菲回过了头,看到了穿着入时,活泼自信的郭小慧和这样一扇门,是特别的相配,似乎这样的大门里走出来的人,就应该是这般模样。不过,她还是没有满足郭小慧的请求,因为毕竟,比起串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失望的郭小慧指了指隔壁,朝成雨菲挤了挤眼睛,告诉成她,那就是张满苍家。其实,成雨菲早都猜到了,她亲切的让郭小慧进去,那孩子还真不再推脱,直接进了家门,哐——的一声,门被闭上了。
成雨菲用手推那只有单扇的门时,却发现里面是关着的。于是,就用手轻轻的敲着,并喊着有人吗?里面一直没有人回答,这样她就更使劲的敲起门来,响声惊动了周围其他的人,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自家门上朝成雨菲喊:“别敲了!人不在!”,中年男人的语气中明显的感到有些不耐烦。“那,您知道,他家人去哪儿了吗?”成雨菲接着问道,等她说完的时候,碰得一声门又被闭上了,这种被人冷落的失败感让成雨菲很沮丧,她只能靠在门上,用眼睛从门的窟窿往里望,屋内是一片狼藉,唉,这是一个不仅贫穷,而且衰败的家啊,成雨菲无奈的叹了口气,打算折回去。
猛一回头,差点碰到一个大粪蒌子,定睛一看,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额头上一道道的水平梯田,被油沉沉的泥土覆盖着,花白的胡子,佝偻着身子,扛着一个粪蒌子,如果不是看到一对眼珠子在转动,则很难看出这是一个活人,不过可能更像一巨青铜的雕塑,只是他能够发出声音,沉闷的响声听起来很远,好像从哪个瓦罐里传出来的,一股粪臭刺激着成雨菲的鼻子,她下意识的用手捂了一下,转念又立刻把手缩了回来,她怕引起老人的反感,并亲切的叫他爷爷,这个老人没有理采成雨菲,只是拿出烟锅,倚在门的一角,顺着木门慢慢地溜倒,拿出一根火柴,哧得划了一下,火柴燃了,火苗窜动着,老人吸了口气,把火移到烟锅上面,吧哒吧哒的抽起来,嘴里呲呲地响着,然后吐了口烟,伸了一下腿,安详的神情显示出了莫大的满足,而成雨菲就好像是个不存在的事物,她静静的等待着老人能够发现她,可是抽完烟的老汉起身推门进去之后,就要关门,成雨菲这才急了,连忙用手推住,从半闭的门缝里挤了进去,老人也不理采,只是放下粪蒌,独自进屋了。
成雨菲有些不知所措,一个人愣在院子里。半天,她才反应过来,跟进了屋子,老人已经躺下了,炕上只是一团漆黑。
“大爷,我是您孙子张满仓的班主任,我想……”,成雨菲的话还没说完,老人就情绪激动的翻了起来,两只眼睛睁的圆圆的,嘴角微微的抽搐着。朝成雨菲大喊着:“走——你走!”,成雨菲被这突然的情形吓了一惊,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嘴里还解释着,“大爷,我……”,不料老人一下子抡起了炕上的一个笤帚,看那太势是要打向成雨菲的,她吓坏了,赶紧抱着头,一个箭步跑了出来,一时惊鸿未定,所喘徐徐的成雨菲更加弄不明白这个奇怪的老人了。
唉,看来,和这个莫名其妙的老人交流,那是没戏了。
被赶出来的成雨菲,心里感到有些委屈,一股无名的恼火使她恨起那个女人来,不过,她只能慢腾腾的往回走,手里摆弄着走的时候从墙上拔下的一根草,一心想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竟然忘记了看前面的路。
“丫头!这是去哪里啊?”一位面目和善的老奶奶问道。
“噢!我——嘿嘿!”成雨菲回神一看,老奶奶一副关切的样子看着成雨菲,她也不想告诉老人,因为自己想想,她可能也不知道什么,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还能关注什么。于是,就笑了笑,没有停下前行的步子,走出两三步之后,就听到老人喊:“丫头,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你有什么事就问我吧,这方圆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成雨菲停了下来,回过头,走近了老人,看到一张皮肤老松了的面孔,岁月给她画上了那么多的痕迹,却始终掩盖不了娇美的原型,依然可以看出,年轻的时候,那该是一副多么令人赏心悦目的容颜啊!成雨菲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靠在老人傍边坐了下来,先前的失望使她也没期望什么,只是对于一个好心人的热情,她不能报之漠然,她便和老人攀谈起来。
人都这把年纪了,什么事没见过,我从五九年的死人堆里活过来的人啊,什么都能看淡了,唉,那时要是有一碗汤喝,人不知会高兴的蹦上天,可现在的人啊,想不通喽,吃香的喝辣的,还一天无精打采的样子,唉,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老人似乎在回忆过去,也似乎在埋怨,成雨菲只是安静的听着,微笑着。
我们这辈人确实经历的太多了,也太苦了。人,一辈子总会遇到许多大的坎儿,唉,不过,有些人,那就是苦命的主,没命!老人说着叹息了一声,顿了顿接着说,老张头比我小几岁,那个人,唉,一辈子就……唉!老人说着眼中噙满了泪水,她那种活到人生尽头,看开一切的苍桑,让成雨菲很感动,也就追问道:“他?怎么了?”
老张头是以前的佃户,靠给人打长工为生,活到三十岁也没娶个媳妇,五九年逃荒,一个哑巴女被饿晕在她的茅草屋旁边,老张头把自己的一碗汤给了她,她就活过来了,后来就留在了张家,老张头欢喜的不得了,人更勤快了,除了给东家干活之外,还拼命的拔柴,换些面来补贴家用,后来,那哑巴女就生了个男孩,取名拾富,噢,对了,就是满仓的爸,老人是使劲想了半天才想起满苍这个名字的,成雨菲在听到满苍两个字的时候,就像被电了下一样的精神了起来。
“您是说张满苍?”
“啊!是呀!”
成雨菲一下子兴趣来了,转了个方向,盯着老人的嘴,期待着老人继续讲下去。
拾富生下来没多久,那个哑巴女中了风寒就死了。苦命的老张头,为了这个孩子到处借奶喝,那时的人没吃的,生完孩子的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没奶水,好心的人看他可怜也就奶一些,不过,有些人还是不肯,老张头就不走,只到喂了孩子后,他才肯离去,唉,也真苦了那个光棍男人,后来孩子长大了,社会也变化了,不再吃大锅饭,分产后,老张头开了个石货店,日子也渐渐好起来了,眼看着这日子有了盼头,儿子拾富也长成了个大小伙子,一身从小锻炼的肌肉结实的就像一头牛犊,由于这孩子长得壮实,邻近有几家姑娘都看上了她,可他总是摇着头不要,偏偏看上了王庄挺着个大肚子的寡妇玉粉,唉,这真是世事难料啊,对于乡里的人,这样的女人一般是克夫的,躲都来不及,还有谁会紧要贴上去呢?说拾富这孩子不正常吧,可人家也是念了书的人,可这脑袋就怎么个考虑事呢?
老张头为此气的大病了一场,无奈这个自己的命根子已经扬出了话,今生非玉粉不娶,老张头只得憋着这口气,再没有反对,玉粉和拾富没有办任何仪式就结了婚,玉粉也勤快,这个模样俊俏的女人,魔鬼般的勾住了拾富的心,他就把她像宝一样捧在掌心,生怕摔下来,女人的行动越来越不方便,肚子也就越像是顶起的一口锅,终于有一天,孩子生了下来,拾富欢喜的跑出跑进,似乎,那孩子就是他自己的,也许拾富看来,那也就是自己的,得叫自己大大的,孩子生下之后,老张头心头的疙瘩慢慢的也就没了,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伸伸胳膊,蹬蹬腿,再呀呀叫上几下,突然咧开嘴朝你笑笑,使老张头也有了按压不住想抱抱的***,这一抱,他就喜欢的不的了,用自己的老胡子在孩子软绵绵的身上蹭啊蹭,原本破碎的家,就这样温暖了起来。
起初,村里的笑料渐渐平息了。当然,也有一些小心眼的媳妇,看人家玉粉穿什么好看,心里窝着一股子妒气,一个劲的骂着扫笤星,说是迟早会把拾富给克了的,老张头听到了也就会气愤的,掏祖宗八辈的大骂一阵。不过,拾富家的日子过得很光鲜,孩子取了个比“他爸”更有期待性的名字——满仓。
老年人常说,人恁说十声好,不说一句坏,村里的人的话就像一条咒语一样,灵验了,孩子一岁的时候,玉粉出县里的工程上打工(那里修国道),被一个小包公头看中了,玉粉对这个家,对拾富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可那个老实的拾富竟然也没看出来,只是除了她家以为的所有人都传得沸沸扬扬,再过了一段时间就干脆不回来了,等到拾富明白后找到那儿时,他们已经走了,去别的地方包工了,大下这么大,拾富那里去找啊!
生活就是这样让你始料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