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我的学生我的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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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八)偷偷丢掉的感冒药

吹泡泡事件是有得也有失啊,得,在于孩子们的快乐,失呀,就说来话长了。成雨菲的身体,大家都知道,既单薄又矮小,身体的抵抗力是不言而语的,自那日受凉之后,老是咳嗽,一大早起来,隔壁的老沈先是,“啃——,咳——”几声后就能听到哐哐地劈柴的声音,这个能给人带来温暖的炉子还少不了这些柴禾,“人心实,火心虚”,每每生火的老沈就会念叨着这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说了多少遍的话。

成雨菲被胖老师的响声惊醒了,原来她是要比这个老头起的早的,可是自上次已经三天多了,前半夜总是咳嗽,久久不能入睡,这才早上迟起了。她懒散的伸了个腰,张大了嘴打了个呵欠,又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似乎早上的这一点睡意是十分香甜的,她显得贪婪与依恋,磨蹭了半天,猛得翻起身来,好像做了很大的努力,下了决心似的,起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拉看窗帘,哦,胖老爷子已经扭动着臃肿的躯体在晨练呢,看到成雨菲睡眼惺忪的样子,脸上露出一幅老年人的顽皮,他伸起大拇指,朝成雨挥了挥:

“丫头,起的真早啊!”

“嘿嘿嘿,还行!”,成雨菲从门外探出个脑袋扮着鬼脸嘻笑,一阵强烈的冷空气被呼入了气管,只觉得喉咙处一阵冲撞后,便感到整个胸闷得难受,人也忍不住咳了起来,一阵不间断的咳,让成雨菲的额头沁出了汗星,脸从脖子红到头部,晨练的老沈老师停止的跑步,摇摆着来到成雨菲的房间,关切地说:“娃子,你这样不行呀,要不下午把梁上的赤脚医生叫来看看?”

“哦,喔,不不不!”成雨菲的头摇地拔浪鼓似的。她一想到大夫,一想到打针就有一种条件反射般的恐惧。

“唉,这孩子,倔得……这哪行啊?”,“没事,年轻人嘛,扛一扛就好了,这样可以增强体内的抗体哦,呵呵”,“咳、咳、咳——”成雨菲边说边拍了一个胸,来显示自己的健康,不过,这个全身净重八九十斤的身体,怎么让人很难与结实联系起来。

时间悄无声息的踏着自己的节奏,生活在这个山咀上的人们,往复着他们的生活,寒冷的冬季,没有了农活,便也闲了起来,每到放学的时候,成雨菲便站在校门口观望着逐渐模糊了的学生的背景,一条条长龙似的的队伍,五颜六色,盘旋在山路上,让这个在这样的季节,只有枯黄与萧条的山势装点了一丝生机,“咳、咳、咳,啊——嗯”,成雨菲抱着肚子缩成了一团,伸起腰的时候,使劲得清了清桑子,似乎要把嵌附在嗓子的痰清理干净,也好让说起话来嗓音沙哑地慢一些,抬头地时候,四(1)班的队正好经过眼前,孩子们睁大眸子望着这个被他们私下叫“矮黄瓜”的老师,尽管现在已经有好多人改口了,他们也时髦的叫她老班,也许是从电视上学到的吧,看到老师难受的样子,眼里流露出一种特别的光,尤其是一项不被人注意的学生张满仓,她的眼神特别的让成雨菲一时还不能明白一个从来不被人关注的,甚至常常被人忽视了他的存在的孩子的感情,她只是冲他笑了一下,只见他在迟疑了一会儿后,也回报了她一个笑,不过这样的笑让人很难和会心联系起来,脸部肌肉的机械抽搐,显得勉强与难受,也许甚至比自己的哭更让人难受吧。

“哟,小陈老师啊,这么认真???还要看呢??哈哈哈!”校门口一位手里拿着鞋底的胖女人尖声问道,“呵呵,呵呵”成雨菲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样的提问,也便笑笑,当作回答了,还有几个女人,有的抱着孩子,有的兜着两只手,在拉家长呢.

这几个粗腰宽背红脸蛋的女人,东家长西家短地谍谍不休,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多年的苦力活已使她们的性别特征渐不明显,更不要说曲线了,凸出的小肚子让人不禁遐想,这样的体型,不过也确实显得纯朴的结实。

“你家男人力气真大呀!”

“那可不,你看我家二愣子。像他爸!”

“你们最近见了没?我家猪长得可快了,呵呵呵,一天只是个吃不够么!”肥女人一边用手捂着嘴笑,一边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并不时用肩膀蹭着旁边一个瘦高个女人,显示了她们的亲近。

成雨菲打了个招呼就自个进校门了,那些人还在远处吆喝着,开玩笑着,“你把我家娃美美地打去,娃不听话就得打么,那还是得老师管呀!”,尖尖地声音传得老远,成雨菲微笑着回应她们,因为这是刻意做出来的,或是代表着一种礼貌,因为她实在找不出和他们进行交谈的共同语言。

回身的路上伴着无休止的咳嗽声,成雨菲也觉得自己好像扛不过去了。

中午吃完饭,一阵胸闷的恶心,她插好了电褥子之后,就裹着被子睡了,如果不是铃声,她也不知这便昏睡到多时,头真的好疼啊,她自己挣扎着翻了几下,实在是四肢太无力了,索性也就瘫软了下去,闷着头又睡了。

“报告!”

“进来——”,成雨菲有气无力的回答,不用猜测,这便是小报告了,不定班上又出啥大乱子了,成雨菲烦燥地翻了个身,使劲抬起疲倦的眼皮,睁开眼望着小报告户博。

谁知那个圆脑袋的家伙,总是拿班上这些事来取悦老师的主。此时,竟然不语,呆愣了半日晌后,转身走了。

“咳,真是莫名其妙!”,成雨菲自语着。

突然,成雨菲莫名的失落,她开始想家,开始怀念在家倍受宠爱的那些日子。其实,这儿比起别的乡村学校,条件还是好的,至少,那条可以通向四方的公路就在眼前,于是,每周还是有条件回家一趟的。尽管这一行只是回家压一晚炕而已,但成雨菲还是乐此不疲,因为被人需要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如果在家……

如果妈妈在身边……

如果……

太多个假设使她浮想连篇,可是她真的希望有个人来关心一下。

人啊,终归是一种感qing动物。

庆幸,宿舍中进来一个人,身体的宽度已差不多封上了那扇破门,然后就是看到两只大脚,成雨菲眯缝着眼,视线拘限在地面这一块,一只温暖的大手,按在了她的额头,成雨菲的心头一热,鼻子酸了一下,有种想哭的感觉。

可这只大手停留的时间很短,让她来不及有太多的享受,成雨菲只是感到了他的温度和不怎么柔软的老茧的质感,并伴着强烈的烟草味。她一直没有抬头,因为她很喜欢这种被人关心的气氛,而且她也准确的感觉到了,老头子叹气摇头时的神情,或是她拥有比较丰富的想象力罢了。

第二次门又开了一个小缝,一双擦得油亮的皮鞋露在中间,接着是蹑手蹑脚的动作,然后只听到轻微的响了一下,好像有一包什么东西被放在了桌上。如果不是成雨菲用眼睛看到这一切的话,她真的不会听出响声来。

可有一点她是绝对一定能肯定的,这个人,就是——腼腆的小张老师,这个爱干净的内项男孩。

得到安慰的成雨菲情绪稍微好了些,想家的情绪不再那么强烈,她甚至也感到了这个集体所给她带来的温暖,俗话还说呢,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成雨菲还真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体会到了这一点。

于是,她又翻了个身,这一回,眼前的只有那堵黑乎乎的墙了。

这一次,门又开了,只是和前两次截然的不同,开门的声音更轻,而且从门里投进的光来看,开的缝应该很小很小,但是听不到声音,成雨菲不想回头,她只想静静得感受被亲人之外的人关心的感觉,突然,一声很惊心的响声,是玻璃杯子被摔到了地上碎了时才会发出的声音,心被一下子提悬了,好像又被重重的摔了下去,这便像是怀里揣了一只小免子,呯呯地跳个不停,同时条件反射般地翻身起来,一个瘦弱的身体由于惊吓呆立在地的中央,两只手半伸着,可能是试图要抓住杯子时留下的动作吧,看到起身的成雨菲,他更不知所以了,那双小眼睛在不停的眨啊挤啊,看起来就像个猴子,如果更形象些,那就是吃了蒜的猴子吧,虽然成雨菲清楚地知道,这样的词语是贬义词,可是她实在找不到另一个准确的褒义词了,孩子的脸上还有一圈一圈的斑点,这样的一副面孔使他显得与实际的年龄有些不符,可他终归还是个孩子,一个从来很沉默的孩子,无论课堂的气氛有多高,无论别人的欢叫有多响。

他还是他,甚至有些呆板的他。

对于眼前的这一切,成雨菲费了好大的劲才理了清楚,是这个孩子,悄悄地来到了自己的房间,才有了刚才的一幕,可是他来我这儿干什么呢?

她环视房间的一切,她甚至怀疑地看了看屋子里的一切是否少了,但她很快又打消了疑虑,因为所有的摆放还是原来的样子,突然,眼前一亮,桌子上放着一小包用白纸包着的东西,她好奇的打开了,却发现是一颗白色的,两个黄色的,还有棕色的药片,这无疑让成雨菲的惊奇指数达到了极限。

“你?你?这是?你?”成雨菲睁大了原本不怎么能睁大的眼睛。

“药!感冒药!”,这个先前在放学那会儿拥有复杂表情的张满仓,此时却是毫无表情,他甚至没有一丝要说清楚刚才这些事的意思,只是呆呆的盯着地上的碎玻璃看。

她无语,她甚至不知道该对这个孩子说些什么,她只是望着他那双不停的挤的眼睛愣着,不知接下来命运如何的他,显得更慌乱了。

“真的谢谢你啊!”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无语,径直走了出去。

成雨菲才回过神来,刚才的一幕,让她太意外了。她反复拔弄着这几个药片,白黄的颜色让她有些眩晕,她甚至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感动、震撼,或是内心的不安,提起这个孩子,她可能真有些愧疚,尽管,她也曾经做出过努力,可他那永远不会变化的表情,以及永远都是“简练”的话语,让成雨菲根本无法沟通,所以一段时间,她也就放弃了努力,他,所有的老师,所有的学生都坚定的认为他就那样,亦或是智力上有什么问题吧!

这一包药,让成雨菲再也不能安静下去了,她的内心被一股强烈的自责与不安占据了。

只是那包药,处理的结果是被偷偷地扔到了垃圾袋里。

因为,面对一个孩子的关心,尤其是这个从来都被人忽视了的孩子的关心时,成雨菲真的被感动了,可是,面对自己的生命时,她怎么也下不了决心相信这个孩子,这个赌注,毫无疑问,她下不了。

成雨菲突然又觉得一阵冷,浑身就好像要起鸡皮疙瘩,于是房子里尽可能能够取暖的东西都被用上了,身边觉得有些暖和了,眼皮就又开始打架了,没多时便又昏睡过去。

“哎哟,这烧得很厉害呀!先打一针看看,要是不行,就得输液了,这娃子身体虚着来——”,朦胧中,听到有人说话,成雨菲使劲睁开眼,看到一位身穿皮衣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幅眼镜,前脑门已全秃了,脑后几根稀疏地头发被强制得梳在了前面,但面色却是红润的,成雨菲便想到了科幻片里面的博士,他们有着太想像的外形了。只见这中年男人娴熟的拿出体温计,拔弄着,可能是要给成雨菲量体温,同时一根针管也被放在了成雨菲的床头,这样的举动,让她全身所有的神经崩紧了,她惧怕那个小小的尖东西,可是在众人面前,她不能显示出胆怯,因为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她更不想别人小瞧自己,一边自己在心里盘算,一边配合着这个中年男人的要求,体温量出来了,39度2,如果说刚才还有那么一丝希望的话,这回的成雨菲瘫软了,她深知,那一针是躲不过了。

成雨菲闭上眼,扒下了裤子,一阵冰凉之后,猛得一阵疼痛,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往肉里钻,而且,那根针似乎是要拐几个弯的,让她钻心的疼,于是屁股上的肌肉在不停的抽搐,唉,这个男人啊,他怎么就不能把挑担所使的劲与这打针区分开来呢?唉,也难怪他,多年的不同力度的作业交替行使,早有了惯性了,是习惯了吧,一定是习惯了的!

成雨迫不急待的穿好裤子,一下子把头缩进了被窝,这时的她那还顾得上礼貌或是客气,只有胖老爷子在招呼那人。

“过段时间,如果烧退了,就把这些药吃上,可能就好了!”,那人边说着,边拿起头盔要起身出门,老沈客气的挽留着。

“不不不,不麻烦了,这条路,这方圆,恐怕,没我没有走过的路吧!”。

乡里的人,一般看病的也就是这头疼脑热,感冒拉肚子,若有别的其它大病,那一般是不看的,一是因为没人能看得了,二是对于这花大钱看病,他们怕是心里没底吧,总害怕着人财两空,这个风险,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于是,这个长着博士体态的中年男人,就成了这里唯一的医生,一来他人勤快,随叫随到,二来,多年下来,他也就成了一位专业的感冒科医生了,尽管,他只是上了几天自费的卫生学校,他却拥有了大夫这样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莫大安慰的称号。

一觉醒来的成雨菲,感到舒服多了,这才看到炉子里的火呼呼地燃烧着,小张老师,把一碗米饭往炉子边上放,可能是怕冷了吧,陈现在她的眼前的是一个结实的后背,成雨菲打了个哈欠,小张老师才注意到她醒了,试图放在炉子上的碗也就收回来了,端了过来,脸上还是那么一副娇羞态,成雨菲此时却有些怀疑自己的用词,也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也可能是这个男人对于异性已是一副特有的表情了。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伙子这样的关心,心里还是暖暖地,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只是这样的感觉,和老沈他们所给予的温暖是有着质的不同的,成雨菲这才想到,自己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或许在她内心深处,也期待着一些什么。

而如今让她刮目相看的张满仓,又恢复了原样。沉默而孤独的坐在教室的最后排,除了成雨菲之外的其他人,对于这个孩子的态度,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