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明末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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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42、道高一尺

张士敬很懂享受,府邸在宁德首屈一指,门前是气派的风雨门廊,雨天时,可以容客人车马掉头转弯,入门有个小广场,两侧一面是接通了外溪水系的水道,一面是雕花廊坊,尽头一栋三层飞阁的主楼,舒展出精致飘逸,后院水廊、溪涧曲折蜿蜒,屋舍楼宇错落其间,宛如化外之境,这里不是苏州,却有苏州园林的韵味。

“舅舅请。”

“嗯。”

沈三祝没急着回去,说起来在外为官,也好久没见过姐姐了,趁这趟机会,多叨扰一下。话说外甥百般挽留,不外乎怕楚峰反弹,又或者王富贵死而不僵,找他麻烦,此举是想让自己坐镇宁德,反正回福宁也没什么事做,便也由得他了。

步入水榭,张士敬伺候沈三祝落坐,又是吩咐上茶,又叫递送糕点,殷勤得几近生份。也是,沈三祝不单是地方父母,也是他张士敬的衣食父母,没有沈三祝罩着,哪来张家这偌大基业?

沈三祝人老成精,又怎不知他在逢迎?“行了行了,坐下说话吧,看你欲言又止,定是有不少话要问了。”

“舅舅昨晚何不提了楚峰,一劳永逸?”

沈三祝老神在在地刮刮茶梗:“楚峰没了一万流民,空有田地,也无人提他耕作,再也难成气候,如今宁德唯你独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一次扳倒楚峰有什么意思?当官就是为了敛财,敛财最忌涸泽而渔,莫如细水长流、时时进账才好。

张士敬难过道:“此子城府深邃,外甥怕他东山再起,至不济,舅舅也该将流民拉去福宁啊。”楚峰的骁勇,楚峰的财势,都令人忌惮。

“流民本来就在宁德县内,又愿意附籍当地,按律合情合理,我若硬迁流民,引起民怨、民愤,怎么收场?!”沈三祝不客气教训。“对付楚峰,何须硬来?这第一步,入籍削势已经做了,第二步,便是因事编佥,调用民壮,楚峰不是承诺替流民折银代征吗?他要嘛乖乖付银子,要嘛就自打耳光,失信于流民,一次编佥折银不多,相信他也愿意支付,咱们多编佥几次,他的银子,还不得哗哗往外流?”

对付升斗小民,欺负就欺负了,可对富家大户,却不得不虚套官面文章,讲究一下律令法规,毕竟楚峰财大气粗,要是逼急了,他万贯家财往哪个大吏贿赂下去,一府知州,还真不知能否扛得住那官司呢,如今的情况,莫过于钝刀子割肉,慢慢消化。

“话是这么说,可......”

“行了,小小一个土财主,看把你吓得,舅舅在位一天,有权有兵,想什么时候捏死他,简直易如反掌,倒是你性急着除去王富贵,让我好生难做,需知王富贵往日孝敬也不少,凭空没了一笔进账,金指挥使早就隐有微词了。”

“这......舅舅的损失,自然由外甥弥补,王富贵应给的岁银,保证一分也不短。”吃下王富贵的产业,占据宁德三分之一势力,算起来,还是划得过的。

沈三祝正悠闲坐在水榭上品茗观景,冷不丁,一位青衣家丁慌慌张张闯入,一个踉跄跪地下。

“启禀大人!”

沈三祝吓得手中茶水倾泻了小半,一瞧是自家的家丁,很奇怪他为什么大老远从福宁赶来,不过被搅了兴头,也不免光火:“慌什么!天塌了?!”

家丁哭丧着脸回报:“大人,前日福宁冒出几股盗匪,左近富户皆被掠劫,昨夜沈府忽然失火,东院几成废墟,据说也是那帮盗匪干的......”

“什么?!”沈三祝腾地站起来,睁目张须,鼻子都气歪了,堂堂知州府邸,居然被人烧了半边,真是岂有此理!“备轿回府!”

黎元漕彷徨道:“大人,此间的事......”

“还用我教吗?你全权处理!”沈三祝不耐烦地匆忙出屋。宁德流民,哪及得上他东院的书房重要,里面密室,可都是些黑账本、田契、白册、银票,连他都弄不清楚自己究竟购置了多少田地,产业的明细账目如何,特别是当官多年积攒下来巨额银票,可抵不住半分火星,若惨遭焚毁,天杀的,岂不白白便宜了银号?那可真是要回到当初一穷二白的境地了。

张士敬一阵恍惚,还搞不明状况,舅舅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同一时间,查抄王富贵家的寒千户,也收到了金朝的加急军报,要他尽快带队回防,可寒启超哪走得了这么快?

王富贵临走前一把火烧了府邸,一天两夜好不容易等炭火熄灭,王府已成一片白地,王富贵来不及提走的家财,也埋在了废墟下,这几天让士兵刮地三尺,弄出来二万两白银,但王府太大,工程才进行一半,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财物,就此放弃怪可惜的,须知这其中,他也能分到一份的呀。

但军令下达,总不能罔顾,寒启超只好先发派一半人马返回福宁应命,自个儿则留在宁德继续掘宝。

......

楚峰发觉自己有些眼光,付良机的确有才干,两天时间,就已铺陈运作开来。

付良机做法简单,买下周边土地,形同梅花阵一般,将原尧山寨民,按户摊派入地,平日正常劳动耕作,顺便充当暗哨,监视往来可疑份子,一有风吹草动,象今天明军突然压境那样,农户便佯装生火做饭,实则点燃加有佐料的柴草,由烟囱释放出烽火狼烟,或者夜里以灯为信号,下一个农户看见,便依照此法传递,直达塔山大营为止。

这些人员,不单单只是农户,还有砍樵、采药等从业人员,如此庞大的机构,花费势必不少,抠门的孟常,倒是绞尽脑汁帮忙想了个节省钱粮的办法,减免这些民户的田租,充当资费和嘉奖,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探子也派了出去,主要驻扎于附近各府、州、县,负责小道消息,和抄录邸报,每十天往返报备一次,这类人不用多,只需跟当地地痞等消息灵通人士搭上钩,就能知道大致情况。

海岸线最好监控,三沙湾地形口小腹大,是一个十分奇特的海湾,内部水域面积714平方公里,称得上是个海湖,出海口只有唯一的一个东冲口,两岸宽仅五里,且中央还有个鸡公屿,只要安排人户落住,进出船只一概漏不出视线。

远近周边,全方位都顾及到了,总的来说,做法粗糙,但却行之有效,不禁让楚峰想到后世的‘人民战争’。

这两天官差来登记丁口户籍,闹得流民人心惶惶,见着就躲。

经常可见三三两两的民众,在背后围聚私语。

“麻五,你随楚庄还是附籍?”邻居悄声问。

麻五郁闷摇摇头:“咱们又能怎么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楚公子的胳膊,怎么扳动朝廷的大腿?开荒拓土,独行政令,俨然是割据一方了,官家岂能容忍?这不,知州大人带五千兵马,卸了楚庄武装,勒令大伙附籍,这下子,税是该征的征,该缴的缴,宁德又要恢复大明赋役制度啰。”

对门有人附和嗟叹:“唉~,宁德再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留下来还有何意义?大家伙挨得下就挨,挨不下趁早继续南下呗,有些人家都开始收拾包袱了,咱们也得提早打算啊。”

一名小伙子不乐:“喂喂,说话凭良心,楚公子又是给田,又是给粮,待咱们可不薄,怎么见风就是雨。”

他家媳妇却反驳:“那又怎样?我们南下,本来就是为逃役来的,这不又活回去了吗?心里没底儿,日子又如何舒坦?”

麻大婶愁眉苦脸说:“再看看吧,也许福建赋税不重呢?”

“美的你!这是大明天下,哪处不都一样?!楚少爷硬,能硬得过官家?到时候楚少爷顶不住了,还不得跟大多数乡绅一般,盘剥百姓以媚州官?”

各种谣言充斥着流民寨,饶是孟常等童生四下游走澄清,也止不住浮动的民心。

李莫如稍一调查,背后隐约有张士敬的影子。

叶星恨恨的说:“小民不知感恩,见风使舵,少爷何必在乎他们,不如杀了张士敬、沈三祝一家,拉人入山,当咱们的山大王去!不再理会这炎凉世道!”

众人纷纷附和。

楚峰飘了大家一眼:“那意味着不能光明正大立于世间,我楚峰岂是轻易认输的人?各位稍安勿躁,要破谣言,也简单得很。”

闻一言脸臭臭的,带着衙司差役又来了流民寨,继续连日来的事务,勾取户籍。

沈三祝伸手到自己的地头,且还派黎元漕监督,形同解押一般,弄得面子全无,最窝囊的是,刚刚看好楚峰,义无反顾将宝压给他了,岂料诸事不顺,所有计划与宏愿,都被无限期搁置,敢情前些日子,与楚峰二人慷慨抒怀,臆想宏图,纯粹是笑话一场,丢人~。

为官多年,闻一言不傻,一想到张士敬和沈三祝的关系,稍稍琢磨,事情伊始便不问自明,可能怎么样?官大一级压死人。

县衙勾取户籍进展很缓慢,而且入籍的多数是之前投往楚庄的逃户,不可否认,闻一言有抵触心理,当然对沈三祝的命令阳奉阴违,这种速度,同时弄得黎元漕很憋气,奈何这不是自家地头,除了三番四次多催促,也没别的法子了。

“哟~,黎主簿,今儿好早,没用膳吧?来来来,尝尝咱楚庄的特色糕点。”孟常自来熟似的,一把拉住黎元漕的袖子,直往塔山走。“天下流民何止万千,少不了那几个,当差归当差,也得顾顾自己不是?”

黎元漕沉吟一下,便随他去了,说实话,挨家挨户勾取丁口,是件既烦琐又枯燥的事情,在福宁就勾怕了,还要来宁德干上一遍,真个是命苦,罢了,反正漏掉十户、二十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最要紧别把自己闷趴啰,再说兢兢业业有用吗,所有好处,还不都落入知州大人囊中?自己又何必苦心为人作嫁。

“闻大人。”

闻一言猛不丁发现楚峰,正悠游站在当前民户的院落内,忙知机斥退差役。

一县之长,混到讳忌、小心的份上,实在有够蹉跎,闻一言多少有些尴尬。“楚公子,本官也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这可如何是好?”

楚峰倒是云淡风轻:“闻大人,前事就不要提了,看将来吧。”

将来?将来似乎也不怎么美呀。闻一言苦涩道:“楚公子,这月就是岁末了,本县年年以秋粮补足夏税差额,又拿明年的夏税补秋粮,年年入不敷出,今年也不例外,月底仍须缴纳岁办和年例银,尚缺余额三千两,再加上万余流民,再册即算,那可就是好几千两白银呀,楚公子......”

楚峰就这么似笑非笑望着,看得闻一言老脸泛红,自己无能,不但没法予以对方庇护,而且还正在做着挖墙脚的事,彼此已不再形成同盟关系,还有什么脸面要求人家为宁德、为自己的官声付出?

闻一言悻悻不已:“老夫贪竖,倒叫楚公子见笑了,此事不说也罢......”

楚峰悠然道:“银子我照给。”

闻一言不禁目瞋:“为什么?若叫那沈三祝尝到甜头,手段必是一茬接一茬的来,据闻州府不日就要派下佥事,索三千丁壮,以清理福安三江口河段淤泥,以便驿船通畅,又要一千丁修缮金垂关隘,以拒盗匪,可说是这么说,谁不知道是沈三祝在搞鬼?!楚公子即使是富室大家,也经不住这么耗啊。”

“给!”

“这......”财主见多了,见过慷慨大方的,没见过他这么无私的。闻一言摇摇头,委实弄不懂楚峰。

这世上,没有什么一帆风顺,楚峰不得不承认,张士敬此举,打乱了自己的计划。“机会没来之前,总要不停付出的,机会驾临之后,肯定双倍收取,一句话,我现在是拿钱买平安,这其间,闻大人不用理会楚庄,该干嘛干嘛。”

“少爷,郑海派船来了。”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