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明末畅想
5982200000039

第39章 41、做戏

楚庄四部一千六百人已经集结于塔山山腰后,准备随时进击。

李莫如漠然望着山下密密麻麻的炬火。“少爷,您真要独自赴会吗?”

萧满山跃跃欲试道:“当初尧山,咱们五十人尚且不惧四千明军,这二千多官兵,更不值一提,少爷,不若咱们杀散他们吧?!”

“这里不比尧山,宁德一马平川,没有什么屏障,而我军又刚刚成立,缺少武器、装备,战力薄弱,庄丁的忠诚度,也有待考验,赢了一次,下次明军带来的,就不是三、四千人那么简单了,我不能让基业毁于一旦,所以,我决定冒这个险,再说了,明军既然发话,证明他们并非想赶尽杀绝,事情还有磋商余地。”楚峰不急不躁,似乎这世上很少有令到他紧张的事情。

童令聒噪道:“少爷只管安心前去,有什么不对劲,我拼死也会救出少爷!”

战飞一巴掌刮他后脑勺上:“乌鸦嘴!”

童令抽抽脸庞,干笑挠挠:“嘿嘿,失言,失言。”

稍时,一队队明军围拢近前,枪杆团团指住中间的叶星、武昌运等六百亲卫,就连匪盗一伙,也在他们监控之下。场内鸦雀无声,只闻附近阵阵海浪拍岸,气氛极是压抑。

船已靠岸,一名身着青袍、打着白鹇补子的五品文官,施施然步下码头,他就是福宁州知州沈三祝。

与他一同的,是卫指挥使金朝,目凌厉环扫一遍全场,抖剑威赫:“贼首是谁?出来搭话。”

贼首慌里慌张靠上几步,扑通跪下:“小的叩见知州大人、指挥使大人。”

沈三祝颐指气使的转问叶星一伙:“还有你们头儿呢?”

不等叶星回答,却听外围有人朗声说:“楚峰参见二位大人。”

明兵醒觉,分出一条道儿,让人进入。

楚峰从容穿过刀山枪阵,走至沈、金二人面前,不亢不卑抱抱拳:“二位大人,他们是我楚庄家丁,冒犯之处,还请诸位大人多见谅。”

换作别人,金朝、沈三祝早就擎起官威了,但观楚峰气度魁闳、杰然不凡,又是财粗势大的地方乡绅,不得不压下心头不耐。官绅,官绅,从来都是‘绅借官之威剥民,官借绅之力敛财’,说难听点就是狼与狈的关系,彼此山水有相逢,总不能一开始就把事做绝。

沈三祝好是审量了一方,才说:“你就是楚峰?”

楚峰淡淡道:“正是,莫非有人提起过在下?”

“咳,福宁州才多大点地方啊,随便打听,谁人不知新晋乡绅楚公子的大名啊。”沈三祝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妒忌,话里总有几分阴阳怪气。

楚峰不为己甚。“二位大人带兵前来楚庄,有何公干?”

沈三祝抚抚山羊胡子:“本官闻报蕉镇有大队盗匪出没,生怕这等群宵为祸当地,不敢有误,这便亲自随指挥使大人前来,果不其然,盗匪竟多达三百余人,所幸及时清剿,否则等他们坐大,就尾大难除了。”

贼首忽然喊冤:“大人误会啊,小的们乃本地乡绅王富贵和张......”

“呔!”金朝怒目圆瞪:“无耻匪类,一旦事发,就疯狗一样乱咬,故意拖连无辜,实在可恨!来啊!掌烂他的嘴!”

身旁亲兵一轰而上,虎狼似的摁住他,用刀鞘拍打嘴巴,可怜家奴牙齿横飞,血流满面,一会儿,就只能呜呜呓语,连告饶都说不囫囵了。

金朝忽地转望其余家丁,随手指了一个人,亲兵马上将人逮出来,按跪地下。

那人侧目瞅瞅凄惨滚在一旁的头儿,心头止不住一凛。“草民孙四,见过二位大人。”

沈三祝阴霾着脸,喝问:“刚才此贼说起王富贵,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的.....”孙四半天说不出话来,刚才头儿坦白,反而落得那般下场,自己又该怎么回答,才合对方的意呢?

金朝震声大吼:“是不是王富贵勾结尔等盗匪,危害四方士绅?!”

孙四灵光一闪,顿时找着了主心骨,顺杆往上爬。“是是,小的们收受了四都塘地主王富贵五百两银子,趁夜来流民寨掠财、纵火。”

沈三祝厌恶瞪了瞪他,突然,貌似有了新发现。“你说什么?流民?在哪里?”

孙四指指不远处山坳:“就在大人面前。”

沈三祝举目望望那成片成片的窝棚,不由地蹙眉:“闻大人~。”

“卑职在。”闻一言居然也在,缩头缩脑从队伍中钻出来,不好意思瞥了瞥楚峰。

这一切仿佛编排好的剧本,衔接流畅,楚峰心念急转,很快了然于胸,合着沈三祝不是冲什么匪盗来的,纯粹是冲流民寨来的。

沈三祝沉声道:“上个月来时,本官还不曾见到这些窝棚,这可是宁德县的原住户?”

一个营卫杀来小小的宁德县,当然不会毫无目的,闻一言情知瞒不下去,索性认了。“回大人,这是新来流民的临时住所。”

“哦?”沈三祝登时容光焕发:“登记附籍了吗?”

闻一言告罪:“卑职正要着手进行,赶巧,大人来得正是时候......”

沈三祝埋怨地嗔他一眼:“大明律例有考,地方户口务必明白,有司官吏隐瞒了的,便将有司官吏处斩,百姓每自躲避了的,依律要了罪过,拿来做军,闻大人须尽快处置,别叫户部福州清吏司知道,否则,不但你吃不了兜着走,连本官也是要被责问省过的。”

闻一言唯唯诺诺,心里却不满腹诽:你个老小子,自己在福宁境内也有白册几千户,却来我宁德比手画脚,这活脱脱就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县官点灯!

楚峰也只能无奈地看着沈三祝一个人唱独角戏。

“黎主簿,你协助闻大人经办流民一事,一定要谨慎核查。”主簿黎元漕应命,末了,沈三祝想想又客气征询金朝:“金大人,是否请留部分兵员于宁德,以镇流民隐患?”

金朝咧嘴笑笑:“敢不从命?!”

沈三祝看看跪了一地的‘贼匪’。“至于这些人......”

金朝眼眸寒芒闪现:“来啊,将所有贼匪、暴民通通锁回福宁衙门,寒千户,即刻发兵四都塘,缉拿首乱王富贵归案!”

“是!”士兵轰然应和。

对方一波接一波的动作,令人应接不暇,此时官兵将叶星等人归类为乱民,楚峰便没法再沉默了。“二位大人且慢,他们动武犯禁,只为保护本庄和流民安全,无过有功,为什么也要绑?”

金朝哼哼道:“楚公子你可瞧清楚啰,他们使用的枪,可是制式军器,本官不论他们谋逆之罪,已经是法外开恩,楚公子既然说他们是你的人,少不得也要跟咱们回去解释一番,来人......”

楚峰哪容他发话:“孟常!”

“在!在!”孟常瘦弱矮小,好不容易才挤进圈内。“少爷。”

楚峰杳然道:“怎么磨磨蹭蹭的,怠慢二位大人。”

孟常赔个罪,凑向沈三祝、金朝,捧着两张银票,恭敬递送过去。“二位大人,这些刀枪本是防身护院用的,如今大人们力解楚庄危机,还一方清平,自然是不再需要了,二位大人保我黎民平安,众将士劳苦功高,楚庄实在无以为报,这小小意思,略表寸心,万望大人不要推拒。”

说到官面文章,还是孟常做得顺溜,换了谁,哪有这么多香喷喷的马屁。

沈、金接过瞄瞄,眼珠子徒然一亮,好家伙,亢家银号,每张票额一万两,又送银子又送高帽的,小子知情识趣,有前途!

一下子没了二万两银子,难怪孟常一边忍痛割爱,一边还得故作欢愉,表情甚是诡异。

沈、金二人对望一眼,官以财进,政以贿成,早已是官场不成文的规矩,很快,二人便有了结果。沈三祝清清嗓子:“楚庄蓄奴,非不得已,也是情有可原,我等可不予追究,但日后要恪守清律,休得再犯。”

楚峰爽快地拱拱手:“楚某谨遵令谕。”

看看事情已了,沈三祝和金朝多训示两句,拂身走人。

官兵一路乘船返回福宁,一路留往宁德县城驻扎,坐镇地方,不一会儿便撤得干干净净。闻一言有心想找楚峰通通气,无奈主簿黎元漕吊靴鬼似的跟在身旁,随行监视,只好悻悻走了。

海滨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幽,方才的一切,显得那样不真实。

白被人涮了一道,楚峰忒懊悔自己的后知后觉。“孟常,叫付良机来塔山见我,叶星,清理战场,好生安葬阵亡弟兄。”

各人拜领散去。

付良机,庐州府秀才。

忽然被传唤,付良机心中好不忐忑,加入楚庄以来,自问一直忠于视事、谨慎小心,没有行差踏错过,惟一弊病就是沉默寡言了点,不会拉拢关系,附着人情。付良机也清楚自家短处,其实从考秀才那会儿起就知道,家境清寒,又不懂奉承考官,即便及第进士,仕途也不会有太多发展空间,官场上的沟沟坎坎,压根就不适合腼腆的人。莫非,是谁在少爷面前给自己小鞋穿了?

这段时间,楚少爷的所作所为,让付良机很幸甚自己能依附于楚庄这个半官半民化的集团,少爷睿智贤明,励精图治,而属下齐心,百姓归心,领地处处韶华,如此新风气,在大明见所未见,也正是能容自己这种处境窘迫的人,一展长才的绝佳之地。

当了几个月流民,际遇凄凉,已经磨去他不少菱菱角角,好不容易受人赏识,当然会患得患失,付良机仓促赶至楚庄大堂。

楚峰当头而坐,两旁文有孟常、苏则悦、杨一景等秀才童生,武有李莫如、战飞、萧满山等七员战将,简陋的大堂,一时间让人古怪的感觉出朝堂宸严、法度深深,付良机不敢怠慢,托手深鞠一躬:“少爷。”

“付良机,我派你一个任务。”

付良机提了老半天的心,终于搁置下来。惭愧,少爷精明过人,岂是小人们能够随意摆弄的?“少爷但请吩咐。”

楚峰轻描淡写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楚庄的耳目,负责监察和侦探辖地内外情报,有什么风吹草动,直接向我汇报。”

众人一想也是,楚庄情报系统太薄弱,干脆就等同于没有,敌人近在咫尺了才发觉,要是对方有杀戮之心,只怕楚庄片瓦不存,军队失去情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丧失先机、良机、战机......

付良机脑门腾的一热,答应了,自己就正式进入楚庄核心,荣辱与共;不答应,便是杨花柳絮,混一天算一天,这还用想么?“晚生怕能力有限,无法令少爷满意。”

楚峰似笑非笑:“谁天生又是侯王将相?这里哪个人不是边学边做,如果你怕的话,不勉强,我另找其他人。”

进阶的好机会,岂能放弃?付良机沉静下来,深深打揖,按文人礼数,算是俯首称臣了。“少爷之命,莫敢不遵!不知监察一事,何人可为我所用?”

“你可以挑选原尧山寨的人,他们忠诚不错,钱粮可以问孟常要。”缺乏监督的权力,必然腐败,楚峰对这句话深以为然,情报机构只是一个幌子,让付良机监督百吏才是真的。

付良机颜面肃整:“在下领命。”说罢,兜身匆匆离去。

满堂人等不禁犯愣,回过味来,不由莞尔,都以为他没礼貌呢,敢情这人是太性急了。

“战飞、童令。”

“少爷。”

“你们带本部去福宁,给明军制造点麻烦,劫粮、烧船,怎么着都行,扰到他们撤回宁德人马为止,此行目的不重要,以你们的安全为首。”

“是!”

众人从楚峰平静的语气中,嗅到了一丝火气。

......

听完探子说完海滨上的所见所闻,王富贵手头的青花瓷瓶,当即散碎了一地。“好他个张士敬,诓我入彀共同对付楚峰,没想他如此无耻!竟然连自己人也算计!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啊!咳咳咳!”

“老爷息怒,我们还是快离开四都塘吧,迟了官兵就要围庄了。”师爷战战兢兢的规劝。

王富贵抖着老骨头,歇斯底里咆哮:“我怎么走?怎么舍得走?多年经营下来的家财,白白便宜张士敬不成?!我、我......来人!放火,放火!一把火烧了王府,除了一堆废瓦,叫他们什么也拿不走!”

噗~,王富贵气郁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

“老爷!老爷!来人啊~!老爷晕过去了......”

----------

扫盲

有司:指官吏,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门职司,故称有司。

都察院: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兼管审理重大案件和朝堂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