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灵魂隔离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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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6月12日,下午17点02分,男生宿舍2号楼

“老大,你不是在系大会说,事先找她道过歉了?”

张明推开寝室的门,将钥匙丢在桌子上。

“找个屁!我连你偷窥的是男的是女的都不知道!”秦诗煌气不打一处来地坐在床上,“你说你小子还有没有点出息?啊?我就偷摸去网吧玩一会儿,屁大点儿工夫,你就整出这么大的事儿来!大白天的去看人家换衣服,你有那个时间干点正经事啊!”

“不是,这不事情赶上了么。”张明小声嘟囔。

秦诗煌瞥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烟,浑身上下摸着打火机。张明见状,赶紧凑过来,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着了烟。收起打火机后,张明坐在秦诗煌旁边,双手比划着,刚想说什么,突然寝室的门开了!

“就……老大!就台球的抽签结果……就出来了!”

唐皓抖着手中的抽签表,急匆匆地踏进寝室,结果被门槛绊了一下,猛地向前扑了几步才站稳。

秦诗煌漫不经心地弹一下烟灰,说:“别毛毛躁躁的!我第一轮跟谁打?”

唐皓急忙展开赛程表,发现拿倒了,又转了过来,“社科系的……就郝晴!”

“谁?郝晴?”

秦诗煌一怔,猛地从床边站起身,结果头“咣当”一声撞在了上铺。

“哎呀,我操……”

秦诗煌一脸痛苦地揉着头,随即一把抓过唐皓手中的抽签表,呲牙咧嘴地看着。

张明伸着脖子,一边帮秦诗煌揉头,一边看着抽签表,“不是听说她被学校给隔离了吗?”

自打分手之后,秦诗煌与郝晴还真没怎么再遇上过。因为,一个一下课就去网吧混一天,一个下课就宅在宿舍里,所以两人之间有了“时差”。

“是谁都一样,都……都一样。”

秦诗煌不屑地把抽签表甩在一旁,却像唐皓一样结巴起来。

6月12日,晚上20点30分,“隔离区”

当郝晴得知第一轮的对手是秦诗煌时,竟愣了老半天,才把微张的小嘴合上。其实说心里话,她刚看见“秦诗煌”这三个字时,首先想到的竟然是网吧,而不是这个前男友。

下午接到通知后,郝晴就打电话给学生会的李老师,请她帮忙找几个玻璃弹珠,她想用筷子当球杆,在“隔离区”练练出杆。可这眼下,上哪儿去找那么古老的东西呢?这东西,李老师记得儿子小时候常玩来着……这都多少年了。没辙,李老师还得求助社科系。徐主任拍着胸脯说这事儿包在他身上,一准儿给郝晴搞到。

徐主任的小妹妹,在机械厂当工程师,平时就跟轴承什么的打交道。他一个电话打给妹妹,让她务必在下班前搞到一些轴承上的铁珠,新旧无所谓,“打电话让嫂子去拿”。妹妹不知道徐主任要这东西干嘛,反正也没多问,下午从废料库里挑了几十个切割不均的5毫米废珠子,打个包算交了差。

晚饭时,徐主任的老婆开车将珠子送到了学校。沉甸甸的一包珠子,徐主任拿着交给了李爱发,李爱发交给了郝晴。

发了一阵子呆,郝晴索性将抽签表丢在一边,晦气地皱紧了眉头。她以前不是没有想过,再次遇见秦诗煌的情景。但每次想到这一出,她都会觉得迎面而过时,她会甩他一个冷漠、高傲的眼神。可如今,她觉得这次相遇,自己竟成了弱势群体……

“他会怎么看我?同情?鄙视?”

想来想去,郝晴突然觉得这是个圈套!

“学校怎么就突然开恩,让我出去参加比赛?我明白了,这是个圈套……缺德的圈套!学校是要借机侮辱我,让我难堪……他们想拿我当个反面教材,到时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们是多么仁慈地对待我,而我又是多么地活该!”

想到这儿,她又觉得自己太偏激了。

“我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啊?”

她嘴里咬着毛巾被的一角,默默地哭了起来。

6月13日,上午7点,“隔离区”

郝晴侧着身子,双腿夹着毛巾被,睡姿狼狈地躺在床上。那冰凉的铁珠,洒了一床。

外面,岳凌拎着早餐袋,风风火火地赶来了“隔离区”。他刚一到,李爱发便拉过他,小声说昨晚好像听见郝晴在哭。

“哭了?为啥?”岳凌扭头瞅着房子紧闭的大门。

“我哪儿知道?”李爱发狠抽一口烟,“昨天晚上,那个徐老师给她弄了一包铁蛋子……你说那是女孩子玩的东西吗?你好歹弄个熊啊、娃娃啊什么的。哦,你光给弄一包铁蛋子让她解闷,多新鲜!”

岳凌晃了晃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他感觉学校不可能那么欺负人。

他拎着袋子,几步走上石阶。

“郝晴,郝晴,开饭啦!”

6月13日,下午14点27分,“隔离区”

从早晨直到现在,郝晴始终坐在窗下,背倚着墙发呆。今天的早饭、午饭,两个袋子并排放在梳妆台上,她一口没动。

往常,在外面隔三差五总能听见郝晴的手机响,那表示她正跟谁互发短信。而今天,房子里一点动静没有,这让岳凌不知所措起来。

“她不能想不开了吧?”

岳凌左右瞧瞧,见没人,便蹑手蹑脚地来到窗边,踮起脚尖向里面望去。

他一哆嗦——人呢?

这时,郝晴的头突然从窗沿下升起,吓了岳凌一大跳!

“你……咋还坐地上了?”岳凌陪着笑脸问。

“我热。”

郝晴说完,又靠墙坐了下去。

岳凌慢慢退后几步,咬住下唇,伸手从制服兜里掏出一张纸来。这张纸,说来可不容易了。本来安慰、开导隔离者,这不是保安干的事儿,他们的任务只是记录下她的情绪变化。但自打早晨从李爱发嘴里听说郝晴哭过,岳凌就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了。于是整整一个上午,抽了快一盒烟,岳凌终于憋出了一首诗,写在了纸上。

他展开纸,捧在手里,有些紧张地背靠着墙坐了下来,清了清嗓子,“郝晴啊,我给你读首诗,我自个儿写的。”

过了许久,一个虚弱的声音才从窗里传来:“好,你读吧。”

岳凌哆嗦着手,给自己点起一支烟,狠抽一口,读了起来——

《两个世界的风筝》

风平静地在旷野上吹

云默默地在碧空徘徊

绿荫下躺着一只风筝仰望蓝天

追忆着自己年少的心菲

虹怯怯地在山谷陶醉

蝶欢快地与群芳相随

半空中飞着一只风筝俯视绿地

憧憬着自己美好的年岁

一个不知还要躺多久

一个不知还要飞多高

一个说你走吧受伤的我不能再飞

一个说我不走残缺的你或许更美

风缓了云散了

飞着的始终没有落下

虹逝了蝶睡了

落下的永远不能再飞

依偎只是童话中的梦

距离才是现实的永恒

因为它们是连着同一支线的

两个世界的风筝

诗读完了,岳凌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等着她的回应。其实他写这首诗,主要是想暗示她,加油克服现在的困难,他们保安员不会看着她难过而不管的。但岳凌毕竟不专业,光知道堆积华丽的词藻,却把意思给拧了。

屋内静了很久,她的声音轻轻传出来:“你进来……如果你不怕被传染的话。”

岳凌听了,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等在了门前。门开了,郝晴轻轻向后甩了一下散乱的长发,将他让了进来。

她告诉他,很喜欢刚才那首诗,但她不是那只不愿再飞的风筝。她想飞,可是别人总是用歧视的眼光去看待落下的风筝,看待她的命运。一只风筝受了伤,而且是受了这个世界从未有过的伤。于是所有的风筝都远离了她,争先恐后地飞上了蓝天,再也不愿落下。而那只想要带着她一起飞的风筝,只会落得个被牵连的后果。最后她看着他,问道:“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岳凌老实地说。

“你明白。”她走到门前,拉开门,对他轻轻说道。

岳凌不再争辩,径直走出了房间。她关上了门,靠在门上,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外面,岳凌刚走下石阶,突然从她的话里回味出了什么。他猛转过身,一步跨上石阶,用手拍打着门,叫道:“我们大伙儿都愿意帮你!别人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呗,你管那么多干啥?他们怕死,我们不怕!被传染我们认了!郝晴,不是我说,其实这几天我早看出来了,你这个姑娘哪都好,就是虚荣心太强!你老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干吗,你说你活着累不累?”

说着,他一脚向门踢去。

“你就这么憋着,早晚得憋出……”

突然间,门开了!岳凌冷不防一脚踢空,整个人呈大分叉姿势立在了门槛上。

“早晚憋出什么?”郝晴面无表情地问。

“憋出……”岳凌尴尬地收回腿,站稳了,“我就那么一比喻。”

郝晴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麻烦你让他们给我打点热水,再兑点凉水,弄成温和的就行。”

“行,渴了?”

“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