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下官有些疑问,不知道该问不该问。”城下之盟既然已经签订了,宋军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茂务,毕竟还有其他地方需要用兵,决不能将有限的力量空置了。
“方副虞侯有什么问题吗?”一般来说不大做贼的人容易心虚,而做贼心虚的人一般有两种反应,一是从此彻底冷淡下去,二就是愈加的热情,显然沈伯炯尚属厚道的第二种人。
“下官想不通,不是说行营在闍婆一共有十个营吗?为什么到现在只有我们捧日军在一线拼命,其他人呢?”一想到战死的周百将和自己亲手送走的已经残废了的张百将,方明脸上就充满了哀伤和愤怨,他差一点就要大声质问出来,上面是不是只把他们当成了冰冷的数字,但是看着关照自己的指挥使,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之侑啊,说实在,这个问题那日藤长官来的时候我也问过。”沈炳很理解方明的感受,看着同袍在自己身边倒下的感觉的确会让人发狂的。
“这是军事机密原本连我也不得知的,”沈指挥使摆摆手,示意方明不必紧张,“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反正很快全军都知道的。”
沈某人勒住战马回望渐渐远处的战场,战前修建了一半的木堡这几天功夫已经完全屹立起来了,它们将被全部移交给本路的团练,成为宋人在闍婆挺进的标志。
“在詹卑,我们有两个营陷进去了,”沈伯炯满意的看到方明反应一如自己刚刚听到的时候,“所以神策军、宣武军都被紧急抽调过去应付那面的危局了。”
“那我们岂不是一只孤军了。”方明压低了嗓音,毕竟这件事现在还不是让普通军士知道的时候,“国朝的其他部队呢,咱们可是有着足足十八万大军呢。”
“没有十八万了,在詹卑已经用了四万人,北面的占城、安南、真腊、宝瞳龙、豋流眉、单马令、还有身毒的那些个诸侯国,哪一个不要派人盯着,琉球的军力一时也动不了,偌大的岱洲总归要留守几万人马吧。”沈指挥使意兴阑珊的挥着马鞭。
“所以回到椰城咱们还是不能整修的,上面已经决定了,让我们移兵班家埔,以便抽调第三营配合第四营力攻勃良安宣慰司。”
“那不是还有一营水陆战兵了吗?”方明皱着眉头。
“你呀,糊涂了吗?”沈炳装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拢总只有一营预备队,难不成你想让行营摆空城计嘛!”
“下官明白了。”方明点点头,“上官的命自然比我等精贵许多的。”
“你呀,这张破嘴,千万不要学了你们都里的周百将,祸从口出啊!”沈某人语重心长的告诫着,“老老实实听调遣吧,这才是合格的国朝军人。”
“周百将么?”方明神色恍惚,“怕是想学也学不了了••••••”
“方秉节,鉴于你在军前作战勇猛,现以报请兵部武选司晋升你为从义郎。”藤副都指挥使还是信守诺言的,虽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抹杀了功绩,但是方明也由此正式的跨进了正八品的行列。
“恭喜你了方从义。”
“长官同喜。”是的,作为真正的受益人,沈指挥使已经站在了正六品的顶端,不出意外的话,回到岚州捧日军一拆为二的时候,一个正将的位置是逃不脱的。“长官,我想请假去看看洪都头,另外据说周百将的骨灰和张百将也要送走了,我想顺便去送送。”
“难得你有心,去吧,我批你三日的假期,到时候直接去班家埔吧。”沈伯炯点点头,重情重义,这难道不是国朝军人的应有品质了吗。“上面紧急补充了二百名本地团练,回来后,你要多搭把手的。”
“多谢长官。”方明重重的点了点头。
“海北的叛乱把今年的计划都打乱了。”当朝第一人的何怡卿坐在摇椅上,一起一伏中,他的声音显得隐隐约约,“每个月一百四十万贯的军费支出,户部已经撑不住了,这海北的战事能不能立刻结束呢?”
“回何相公的话,詹卑那怕是欲罢不能了。”丁一全知道若没有眼前这个人的坚持,这兵部尚书怕是已经花落他家了,因此很自觉地将自己贴上了何党的标签,“国朝南狩至今还没有把小两千人丢下不管的先例,兵部和枢密院都丢不起这个面子,功民会那边也绝不会认同放弃自己子弟的情况出现的。”
“那你的意思是??那边可以缓缓喽?”何某人成了精的老狐狸,一听就明白言外之意了。“说说吧,是什么章程?”
“据报??茂务宣慰司已经签订了降约,而勃良安宣慰司方面也到了最后解决的关头,这样除了岛西宣慰司,整个闍婆路已经收复了。”
“很好,你的意思本相明白了。”何某人停止了摆动,坐直了身子,“是该就坡下驴了,闍婆不过小患,复国才是大业,顺斓啊,本相还有一年就退了,你要好自为之啊!”
“下官明白。”丁一全受宠若惊的回应着,“下官这就去办。”
“张从义。”看着一条腿齐膝而断的张大年,方明一阵的难过,刚才他已经给周??上过香了,但是一见到脸色苍白的张百将,方明还是有些哽咽。
“小方啊,你来了。”张大年勉强的张开眼,看清楚是方明这才又闭上,“老张这是再也上不了战场了。不过,老天开眼总算还留了条命可以回去和老婆孩子团聚了。”
“张从义,能想得开就好。”方明也只好如此安慰着,虽然作为伤残和殉国军人国朝给予的抚恤非常丰厚,甚至个人所在的州(路)、县(郡)也有各自的补偿标准,但是这又怎么能弥补这些个勇士及其家人伤痛的万一呢。
“虽然不能上战场了,但也许地方上可以放从义做个勾当团练副使公事,这样也不是为军中服务嘛。”方明突然想到,张大年这干老兵虽然没有进过武备学堂,但是练兵一定老手了,现在都在扩军,说不定留任也不一定。
当然这个推测是不能告诉张大年的,万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方明不敢冒这个险。
“好了,我还要去看望洪都头,就此别过了。”方明拍拍张大年的手。“从义,回到岱洲好好将养,来日方长呢。”丢下一句自以为意味深长的话,方明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触及灵魂的地方••••••
至于洪铿待的又是不同了,作为都头,在闍婆行营的医护所里不大不小算个中层干部,自然有一间单间,再加上不过是几处皮肉伤,这时候精神头还是不错的。方明进去聊了两句,算算洪都头修养个十几、二十几天后就能归队,方明也就按捺住拉着洪某人痛饮一场的打算,约好了日后的约会,这才告辞出门。
时间才用了不过大半天,还多得很呢,怎么办?方明无目的在街上闲逛着。然而此时的椰城并无日后的繁华,作为椰城港的附属品,甚至还没有被焚毁大半的港区商街来得热闹。
方明走了半天甚感无趣,不过多走了几步肚子却有些饿了。抬眼望见一间酒肆,进出的都是军人。也是,这个时节也只有军人有闲钱开销。
“酒家,上几个拿手的。”当下方明也不客气,抬步上前,扫视了一下,径直上了二楼,在沿街的窗边找个了台子,独坐在那。自然有机灵的小二端茶送水,方明一反手几枚制钱就丢在台。“酒打上一角,菜上四五个即可,另外有什么报纸或是新鲜事嘛。”
“谢客官打赏。”小二立刻流水般报了几个菜名,显然是客人常点的,“军爷,这个地方不吃点身毒的咖喱,人就浑身的不自在,小人私下做主,替你点了。”
“没问题,就是来吃椰城特色的。”方明知道小二在邀赏,于是又是几文散钱。
“实在对不住您老,您也知道咱这大战,四路过来的物资里独独邸报、邸抄不是必须的,所以即便是有,也不是咱们轻易可以弄来的。”小二告了个罪,然而和跑堂的一块替方明摆上酒菜,“不过本地的新鲜事,小的到可以给您说两桩,您边吃边听。”
方明点点头,显然这个小二是个新移民,而且引接过来最多不会超过五年的,待人接物的方式还是多少有点故国神州的味,若不是方明才从北地回来不久,还真品不出这味。“那感情好,你说吧,我边吃边听。”
“是,军爷。”于是上至安抚使兼屯田大使家的老妈子的三侄子在自家的种植园里被土人砍了头,下到港口五街坊的人老板今天午后公开拍卖土奴等等,倒也让方明听得津津有味。
“不错,结账,多下得算你的。”方明估摸着是吃饱了,于是丢下一张军钞就准备走人,却被小二拉住。“怎么五贯军钞还不够?还是你们竟然敢拒收军钞!”方明显然有些意外,要找到军钞虽是军用券,但他也是等价可以到任何钱庄换取的硬通货,怎么这敢不收。
“是不够。”小二小声的解释着,想然这种情况他遇得也多了,所以也明白客人不是故意的,“这些时日,肉粮俱都优先供解军前,这菜的价钱已然涨了数倍,军爷这一顿加起来一共是八贯三百二十文,给您抹去零头一共八贯三百文。”
“这么贵!”方明好悬没有一个踉跄,要知道这一贯是十足一千文,八贯钱在岱洲本土可以买到一条小牛犊了,真是兴也百姓苦,亡也百姓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