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敲响第十二下,子夜来临,新的一天也随之开始。静宜躲在被窝下面,睁着眼睛耐心等待黎明。平时虽然装出一副自己无所不知,无所畏惧的样子,但一旦黑夜降临,胆小的本性便暴露无遗。河边父亲的身影,门前写字的塑像……一切在脑海里盘旋成巨大的漩涡,而自己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潜伏在大脑皮层沟壑里的往事仿佛苏醒的动物活跃起来:湛蓝的湖水,葱翠茂密的树林,一个小女孩在水边笑着追逐成双的蝴蝶,阳光落满飞扬的裙摆。那是自己吗?静宜睁大眼睛,却始终看不清楚她的脸。而在女孩的旁边,一个男孩手持画笔,在面前的画板上描绘着眼前的一切,认真的神情好像在完成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
女孩格格的笑声在耳边回荡,然而却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一阵粗重的声音在天花板上响起。静宜在黑暗里睁开眼睛,又是一场梦。是那次暑假和清明一起去湖边玩,哥哥还画了一幅画当作纪念。但是画中的那个小女孩,却不是静宜!静宜记得当时自己气的要命,有好几天没有理他!
可是,天花板上,四楼的房间里,那是什么声音?仿佛有人在走动,又好像什么东西在燃烧。那上面不就是爸爸的灵堂吗?什么人在里面徘徊?复活的尸体,还是白色的幽灵?
静宜端起蜡烛,开门向五楼走去。嗤嗤的声音越来越响,还伴随着一股焦糊的味道。站在405门口,静宜暗暗为自己打气,这里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房间,几年前自己还一直在里面玩耍,看父亲作画呢。
轻轻推开门,一阵暖风扑面而来。灵堂的地板上,鲜红的火舌正肆虐的燃烧着,仿佛群魔乱舞。而火堆里,父亲生前作的画,日记本,还有其他使用过的东西,一切正慢慢化为灰烬,如同亲人为死者烧的纸钱。供桌上父亲的遗像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目光温和,脸上还带着笑容。
静宜双脚在火堆里使劲乱跺,火苗渐渐熄灭,黑乎乎的废墟里一个白色的东西露出来。静宜俯身去看,心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攫住,差点呕吐出来。那是一只手,黑色的指头好像树枝一样弯曲着!静宜尖叫一声,扔下蜡烛冲了出去!
天光大亮,阳光恢复了对“城堡”的主宰,轻柔的风吹皱外面缓缓流淌的河水。顶楼的小房间里,那只昨晚在苏夜门前写字的塑像,右手被环腕整齐的切下。苏夜环视屋内,没有任何人为留下的痕迹。他转身对静宜一笑,说:“你昨晚看见的那只手,应该就是他的了。”静宜惊魂未定,说:“为什么?谁做的?”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清明带两个人去405画室。灵堂里的火原本已经被静宜踩灭,但她惊慌中扔下的蜡烛又重新引燃了地上的废墟。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一堆细灰,风一吹都会四处飘散。昨晚抢救出来的那只手,就放在遗像前的桌子上,好像是新上的供品。
清明默默看了两分钟,说:“也许有人嫉妒那只手,毕竟他那只手曾画出过无数好画,也都卖出了大价钱。”静宜又问:“可那会是谁呢?”清明摇头。苏夜也陷入沉思,难道真如报纸所言,是所谓的幽灵所为,或者说是死去的柳先生复活?可如果是那样,他又何必烧掉自己的右手呢?
别墅里所有关于三年前那桩谋杀案的东西,已经只剩下几沓报纸。苏夜回到清明的房间,又开始一张一张翻看报纸。柳志清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无论如何不会只在死的时候才引起记者的注意。翻了好一会儿,苏夜在2003年末的一张报纸最隐蔽的角落里,发现这么一个不完整的标题:画家捐赠人体标本给……下面的正文是一个窟窿,好像一个明亮的天窗。
苏夜指着标题问静宜:“这与你爸爸有关系吗?”静宜说:“没有,我爸经常闭门作画,很少在媒体上露面。”
单凭报纸似乎并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苏夜决定再去灵堂看看。推开门,地板上的细灰也随之飞舞,落在供桌,窗台上,仿佛下了一场黑色的雪。当年的现场已经面目全非。苏夜看看报纸上案发现场的图片,再对照现在的灵堂,努力想找出点有用的信息来。视线从天花板移到窗子,然后是挂画,再向下……苏夜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挂画,是窗子下面的挂画!报纸上的挂画里,依稀可以看见湖边有一个小女孩的轮廓,可是现在的挂画里却根本没有!
那个小女孩到哪里去了?
静宜推门进来,看见苏夜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画,问道:“怎么,有什么发现么?”苏夜将手里的报纸递给她,说:“你看,这两幅画似乎不大一样。”
画里的女孩么?静宜想起5岁时的那件事,那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在圆形拱门的昏暗光线里翩翩起舞,姿态轻巧仿佛全身没有一点重量。当自己试图靠近时,她忽然停了下来,静静地立在那里,整齐的刘海下面,一双纯白的大眼睛盯着静宜,仿佛有无限的咒怨。静宜很害怕,可是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然而那个女孩却忽然消失了,而且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还是那个所谓的白色幽灵。”静宜说,似乎在考虑该如何措辞,“就是画里的这模样,只是换了一件红色衣服而已。”静宜轻叹一声,好像知道苏夜心里的疑惑,接着说:“这是我哥画的,只是,”她加重了语气,“一定不要向他提起这件事情。”
原来所谓的白色幽灵竟然只是一个小女孩。苏夜想到报纸上的那篇文章,不觉好笑。可是为什么不能问清明呢?苏夜看着静宜,面带询问。这次她却没有回答,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放下报纸,走出灵堂去了。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苏夜将报纸对折两次,装进口袋里,心里有些无奈。是那个神秘女孩将自己引到花园,发现“到丁香里去”,并牵扯到这个案子的。难道说,自己已经误入歧途,韩宁与文静的被害,根本与此案没有任何瓜葛?可它们为什么又有那么多相似之处呢?苏夜一边想一边关上门,朝清明的房间走去。
清明正在书桌前悠闲的看着报纸,静宜则坐在旁边发呆。苏夜说:“也许我们误解了花园里的那些暗示。所有的暗示都指向我们去丁香里,并没有说到这个别墅来。”静宜似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说:“可是花园里的那幅画与那句日光照耀着那个秘密又该怎么解释呢?”
“只是一种巧合,或者她在误导我们。”清明的语气里也有几分不确定。
苏夜坐下来,想要从口袋里摸出那张报纸,结果却掏出了一个淡黄色信封。“苏夜亲启”,是神秘女孩送给他的那封信。打开信封,苏夜再次看见了那句令他震撼的话:
当坟墓被揭开,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前前后后所做的一切事情!
难道这句话是说这个案子的?苏夜将信封塞回口袋,内心斗争了好一会儿,终于小心地问道:“清明,你父亲的坟墓在什么地方?”他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太荒唐,而且不近人情。
清明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静宜抢道:“什么意思?”口气里已经有几分警戒,“你想掘墓么?”
苏夜艰难地点点头。
静宜的脸色瞬时变得煞白,嘴唇颤抖,很明显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清明却拿开面前的报纸,看了苏夜一会儿,说:“苏夜,适可而止吧,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苏夜尴尬的别过头去,心中却在想,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