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房子守着两个月亮,苏夜想起了柯南道尔笔下巴斯克维尔的樱沼别墅。薛晴却轻声叹道:“多像《简*爱》里罗彻斯特先生的桑德尔府城堡啊,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也幽禁着一个安托瓦内特呢?”
另一个路灯下,清明正坐着玩手机游戏,自从父亲去世以来,静宜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专注的玩游戏,慢慢走到他身边说:“哥,我去那边走走。”清明头也没抬说:“去吧,早点回来。”
最远处的灯火,静宜看见那个发出微光的窗口,父亲去世之后,自己与哥哥就搬出了那个房子,三年来一直是空着的,现在怎么会有烛光呢?难道真的是那个白衣女幽灵吗?静宜沿着公园的鹅卵石小径向着别墅走去。那里曾经是她的家,可是哥哥却拒绝住进里面,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离开别墅大约还有五百米的时候,烛光忽然熄灭了,窗玻璃也被夜风吹得伊呀一声关上,整栋房子好像闭上眼睛开始入眠了。静宜在一棵松树下站住,刚才的事情都是幻觉吗,还是别墅里有贼发现了自己?
管那么多做甚么,反正自己已经不住在那里了,即使有贼,最好把里面的东西全都运走吧。静宜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想起三年前发生在别墅里的那件事。也许自己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喜欢上推理与悬疑故事的吧,始终天真的以为可以最终解开父亲死亡的谜团呢。
也是没有指纹的指痕,自己当初之所以对韩宁之死感兴趣,也是因为这一点吧。静宜记起那时父亲躺在画室的窗子下面,脖子里有五个醒目的淡紫色指印,还有他大睁的惊恐眼睛,他一定看见什么东西了吧?
凉风吹来,静宜的心收缩起来,手心里全是冷汗,那段恐怖而伤心的往事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身后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是风吹动枝叶的声音。静宜忽然觉得那些枝叶间仿佛有两道犀利的目光正在黑暗里盯着自己,缓缓转过头,静宜看见了那个人,一张苍老而温和的脸,头发已经有一半变成灰白色,眼神中有无限怜爱,高大的身影融合在灌木丛中。是父亲!静宜看见他的嘴角抽搐一下,真的是他!难道自己刚才在生日宴会上许下的愿望实现了,真的可以再见他一面了?!静宜起身向灌木丛里跑去,身影也再看她最后一眼,转身离开。静宜跑到灌木丛里,呆呆的站住,前面是陡峭的河堤和幽暗的洛河水,而左右两边也没有看见父亲的的身影。
公园里重新恢复了静谧,静宜转过身,机械的向清明那边走去,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父亲已经去世,怎么可能再出现呢?
河水里明亮的灯火也渐渐黯淡下来,冰冷的水气丛流水里升腾出来,扩散在漆黑的夜色里。清明,苏夜,薛晴三个人并肩坐着,都静静的看着远方的某个地方。清明忽然从身边捡起一颗石子,扔在黑暗的河水里,打破了三人的沉默:“苏夜,你看过那本《京洛幽明录》了吧?”苏夜点点头,说:“你是想问我那篇‘丁香里’吗?”
一个石子掠过水面,连打三个漂亮的水漂,薛晴拍手说:“真有你的,清明!”清明竟然略带羞涩的笑笑,说:“我不是想问你那篇文章,而是想问你婴宁死去的丈夫是谁,或者说叫什么名字?”苏夜在大脑里搜索一会儿,说:“应该是叫上官凤岭,大概是天启五年东林党冤案中被贬到洛阳的京官。”
凤岭……上官凤岭……清明的脑子好像突然被什么击中,嗡嗡作响。是一座山,一座忽然闪入大脑里的绵延不绝的山脉,还有秋日铺满的荒草与冬天笼罩山岭的白雪。使劲的闭上眼睛,再慢慢睁开,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清明说:“除此之外呢,案子还有其他的发现吗?”
他怎么突然对这件事这么关心,苏夜想,但是对清明似乎始终觉得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在格雅迈清真寺的一个小花园里,发现许多莫名其妙的诗,而且镜子上有一句尤其奇怪的话:日光隐藏了那些秘密。但是还是不知道这些都有什么用处。”
那句话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划过清明的右手,日光隐藏了那些秘密。手指头竟变得有几分僵硬,那和他临终时说的话多像啊。清明清楚的记得,当他倒在那个窗口下时,对着所有围绕着他的人缓缓说出了那句遗言:日光照耀着那个秘密。
清明将手握成拳头,又缓缓张开,一只上帝钟爱的手,洁白无暇,已经创造过许多出色的塑像。一只沉默的薛晴忽然开口:“文静所说的对于善于考察者,此中确有许多迹象,就是指的那些诗句还有这句话吧?”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清明站起身,寂寞的眼神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说:“天已经很晚了,也许我们该回去了。”
散步归来的静宜停在他们身后,淡淡说:“你说的对。”
夜幕已经完全遮掩了城市的灯火,交错延伸的街道仿佛深夜里生长的藤蔓植物在眼前一点一点展现。一个身影翻越清真寺的围墙,穿过曲折的葡萄藤,迅速来到了那个花园的门口。方尖碑模样的时钟上发出淡黄色的光,照亮一张俊毅的脸。是清明。他推了推花园的木门,门没有上锁,应手而开。
花园已经沉睡,周围的草木丛中发出幽静的呼吸声。月光洒在树叶间,房顶上,又滑落在地上仿佛一层浅浅的透明积水。清明径直走过花园当中的那条小径,来到小木屋前。镜子上的那句话是在提醒他三年前的那件谋杀案吗?死者的遗言与那句话多么相似啊!
木门上写着爱伦•坡的那首《致海伦》,但是门却是紧锁着的。清明站在窗前,侧身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看见一双眼睛正在屋里盯着他看。是清明自己的眼睛。那里有一面镜子。清明没有看见苏夜说的那句话,但是镜面上却有四行诗在闪闪发光:花园的血液,小径上的锦绣。春日的珠宝,四月的明眸……
那些字全部都是反着写的,只有“小径上的锦绣”一句是正着的。镜前的一个瓷瓶里插着一朵黄色玫瑰花,已经快要凋零了。黑暗里清明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他读过那首博尔赫斯的诗,知道那朵黄玫瑰即是诗的题目。镜前是诗题,镜子里则藏着诗的内容,写下这个迷题的人倒也颇有情趣。
只是在镜子上用荧光粉写下一首诗,苏夜白天来时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反着写汉字还写的这么优雅娟秀呢。清明转过脸去看镜子斜对面的那堵墙,斑驳的墙壁上,一首完全相同的诗发出淡蓝色的光。与镜子里的相反,这首诗只有“小径上的锦绣”是反着写的。
镜子里的诗只是墙上荧光字的影子,所以苏夜他们白天没有发现。而迷题的设计者考虑的十分周密,假如猜谜者进入房间,那么他会发现镜子上的那句话,如果他足够聪明,他就可能找到那首诗。可是如果他不能进入这个木屋,那么深夜站在这个窗前,他就可以直接看见镜子上的那首诗。
只是她为什么这么做呢,难道也是像文静一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日光隐藏了那些秘密,黑夜使它现出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