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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国殇

24国殇

夏官见机,再次玩起人托的把戏,以让铅笔这个概念更迅速广泛地在市坊茶肆间流传。不求立刻带动销量,只求混个耳熟,抬高知名度,勾起部分人的好奇心就足够了。

仅仅几天后,就有不少商贾先后找上门来,求购存货。虽然定量不大,但已让夏官非常满足了。

初步尝到了甜头,加之现在的产量根本无需近百名伙计承担生产。于是夏官又选出大半手艺不精湛,制作不熟练的乞儿,纷纷打发他们广散南京各个城区商铺,宣传广告,以求更大范围地铺开市场。

这日,工坊里转了一圈,暂无他事。至于铅笔工艺的再次提高,不是数天旬月可以解决的。再说经过上次的经验,夏官不再认为那是自己敲破脑壳所能完成的任务。他目前只需要待市场稍微成熟后,寻找一个合适的方法,广征天下匠人们的意见和技巧。集思广益,夏官相信,民众的智慧是无穷尽的。

大黑已在工坊修养数日,而夏官一直因为忙碌,没有时间去多加看顾。今日有暇,不妨前去探望探望。虽说以前的毛头与彼有些恩怨,但哲人说过,过去的事情属于上帝,现在和未来的时间,属于自己。这句话非常适合夏官,因为过去的毛头恐怕真已属于上帝了。

房间内,大黑眼睛瞪着屋顶,沉默一言不发。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毛头不但收留了他,还为他请来郎中,配药诊治。自小失去双亲,尝尽世间悲苦凄凉的他,第一次感到心中产生了一股暖流。

正在大黑心潮涌动之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大黑轻轻扭头,却见来人正是夏官。这个意外,令他一时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慌张张地回过头去,闭上眼睛假寐。

“大黑,醒着吗?”夏官走到床边轻声唤道。见其没有反应,夏官笑了笑。其实刚才大黑的动作夏官全看见了,但他没有点破,他理解大黑为什么不愿睁开眼睛。

“困了就再睡会吧,好好养善身体,别再用砖头砸自己的脑袋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夏官顿了顿,接着道,“等身体康复了,就留下来吧,我这里需要帮手。不会有多少例钱,但总会吃饱穿暖,比居无定所,四处游乞要妥当些吧。如果不愿的话,就随己便。这里是你我的地盘,何时想起来,再回家吧。”

说到回家,夏官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大黑他们是无家可回,而自己呢?则是有家也永远回不去了。念及至此,不免有些伤神。见大黑依旧没有反应,夏官缓缓带上屋门,轻步离开。

夏官前脚刚走,大黑这个坚强的汉子,就再也忍不住了。他用被褥一把蒙住自己,遮蔽那压抑的呜咽。家!大黑明白了刚才的心中为何会那样的温暖,夏官的这句话深深地击中了他内心最为柔软的地方。

本想看望安慰大黑,却把自己情绪弄的有些低落。夏官甩了甩头,强行把心中那股纠结排除,正自要去找几位工匠聊聊改进生产工艺的方法,一名小乞儿奔来告知,院外有位公子求见。

公子?难道是温才信?不太可能,再说温才信还不一定知道这个地方。又或者是柳敬亭,陈子龙?没有道理,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再说即使他们要找自己,也不应该来到这里啊。

令夏官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来人却是柳如是。且说那日旬露后,柳如是每阅再别秦淮一遍后,就愈发地喜不自胜。随着近几日关于铅笔的消息在市坊间越传越广,柳如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强烈的渴望,带着侍女,换了装束,乘着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悄悄来到城外。

夏官走出门外,只见来人是名陌生的年轻士子。正自有些纳闷,又忽觉对方面貌轮廓有些眼熟。眼睛不经意扫过对方的脖子,光润平滑。夏官心中一动,定睛仔细一看,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迎了上去,作礼道,“柳小姐,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柳如是微诧身份这么快就被识破,见夏官迎了上来,也用文士同辈的礼节平揖笑道,“打扰夏贤兄了,夏兄真乃火眼金睛,如是费了许久的装束,霎那间就在夏贤兄的眼前显露真身,无所遁形了。”

柳如是虽扮男装,但毕竟还有些小女儿家的心性。这么快就被夏官识破真身,当然有些不服气。回语听似赞扬,实则暗嘲夏官的眼睛就和那猴子眼睛似的,鬼精鬼精。

似嗔带娇,吴侬软语特有的那种温软轻柔,配合着她现在文士的装束,矛盾地感觉让夏官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夏官热情地把柳如是迎进工坊,虽说对她没有什么蒹葭之思。不过铅笔销售的主要对象乃是那些自命风liu的士子墨客们,所以柳如是的代言宣传作用就极为重要了。她一个人的影响力,绝对比现下在外所有乞儿伙计们的能量要强的多。

刚一进工坊,柳如是就被厂内热火朝天,干劲十足的场面吸引了。众佣工一个个充满热情,专注而又饱含笑意。这两年,她足迹遍布江浙一带,类似的工坊也见过不少。可从未有一家,能带给她这样极具冲击力的震动。

“这些佣工都是哪里雇请的?”柳如是好奇地问道,在她看来,南京城,乃至整个江浙一带,可找不着这样优秀的佣工。

“哦,不是雇佣的。他们原本都是些乞儿,投奔于我工坊做工,尚在学徒呢。”夏官轻描淡写地带过,忽略了,这座工坊,完全是因为需要解决众乞儿的就业才诞生的。

柳如是更奇,眼中尚有不信。左看看,右转转,间或还抓住一二空闲的伙计探问,跟那寻访的记者一般,如果这明代存在记者的话。当夏官在客房中等到一盏茶都凉了后,柳如是始才回来。

令夏官感到万分吃惊的是,柳如是眼眶满是泪水。见到夏官,什么都不说,跪倒就拜。“方家德心仁厚,博施济众,乃真君子,请受如是一拜!”(方家:有学问,道德修养之人的敬称)

柳如是都遇到谁?听见何话了?为何变得如此动情?整个工坊中,谁最闲?答案是老鼠。这个机灵的家伙见东家亲自引来的尊客竟然询问起工坊内的事情,哪里会放过这个大拍夏官马屁的机会。于是一番煽情下来,加之故事本来就有六七分真实。把夏官拍得就如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最最善良,最最仁德的君子义士。

柳如是素来佩服正直仁善的君子,尤其老鼠的诉说,又让她忆起童年。如果自己家当年碰到夏官这般的善人,她又怎么可能沦落风尘勾栏之地呢。泪从心生,一半是因为感动,一半是因为自悲。

明白怎么回事后,夏官简直哭笑不得。他不否认这个铅笔厂赢利难度很大,多半也是为了安置那些乞儿们的生活问题。但即使没有这些乞儿的投奔,他迟早也要寻个出路,一切只是时间问题。现在被逼提前,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这些话是没有必要告诉柳如是的。一番安慰后,夏官迅速把话题引向产品代言和推广上去。他尽量用柳如是可以明白的词汇,介绍自己的想法和营销运作模式。

谁想柳如是极为聪慧,眼眶泪水还未风干,她就了然地点了点头,“如是明白了,不过如是不日即将赶回苏州,恐不能在此地为仁君助力。仁君如许,可派人带上铅笔货物,随我共赴苏州。如是定在下旬回金陵时,奉上全部余赀!”

“太好了,我正有向其他城市开拓的想法呢。”夏官拍案而起,大为激动。南京虽大,但市场容量毕竟有限。只有把市场推向江南乃至更广的范围,铅笔的销量才有基础保障。当然,限于人手和财力,目前能够开拓的城市仅限于南直隶周围的几座大城市。

“我待会就去安排,明日定亲自送汝。至于货赀,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柳如是见夏官如此高兴,心下也微有欣喜,但随之而来的,还伴有莫名的哀绪。

“仁君,如是有两事相求,不知仁君可否应允?”

“何事?”

“仁君日后可否不再柳姑娘唤我,令人稍觉生疏。如承不弃,就叫我如是好了。”

“哈哈,那有什么问题,如是姑娘,还有什么要求?”夏官本也不是固俗之人,立即爽快地答应下来。

“还有……”柳如是顿了顿,“如是后日即回苏州,仁君可否赠我一首别诗?”

“这个……”夏官面有难色,怎么又是诗啊,而且还要离别题材的诗,太有难度了。“这个……嘿嘿……其实……其实我真的……只是个商人而已!”

柳如是紧紧地盯着夏官的面容,半晌后,不掩失望之色地辞别。

“如是姑娘!”夏官一咬牙叫住柳如是,自己找她代言推广铅笔,按理说都要呈送书帕仪金。可她不但分文不提,仅仅求首诗,还让她失望而归,太有点说不过去了。

“如是姑娘,我这别诗没有,才思有穷,仓促间难以步成。存有乡愁一首,如不嫌弃,可赠汝,以感相助之情。”

柳如是转身,眼睛大亮,急切道,“不嫌,不嫌,如是洗耳恭听!”

夏官微一沉忆,诵道。

“送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送我于高山之上兮,盼我双亲。

双亲不可顾兮,唯有痛哭。

天苍苍,野茫茫;

山之上,国有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