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召城。
午时三刻,一群体格彪悍气质粗鲁的男人簇拥着一位舞象之年(女子十五至二十岁)的女子风尘仆仆地策马冲进了熙熙攘攘的南召城主干大街,然后很快又心急火燎地消失于街道尽头。
立时,街道两边有不少识马的人失声惊叫道:“黄骠马!居然是清一色的黄骠马!”
古代相马的第一步就是看马的头部,因为头部是马的品种、品质、体能、齿口最明显的外部表现。古人依据马的头部形状,形象地将马分为直头、兔头、凹头、楔头、半兔头等几种。
兔头的马多是重型马,其特点是身体强壮,力量大,也是马中比较高大的品种。
黄膘马属于中国名马蒙古马的系列。蒙古马性情暴烈,但经过调训后,在战场上临危不惧,是最理想的战马之一。
人丛中一位闻风赶来的六十岁出头的老者在沉吟片刻后断然地摇摇头,然后在众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下沉声道:“不对,并非是清一色的黄骠马!那领头女子胯下骑的绝不是黄骠马,反而有点神似传说中的赛风驹。不过老头子我并不敢肯定。毕竟宝马神驹非有缘者难得一见。”
老头姓王,对马匹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据说他年轻时曾去过有“塞外江南”美誉的伊犁,然后又去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最后似乎在河曲一带也呆过段相当长的日子,只是年前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才从青州辗转下来南阳郡。
赛风驹属于古代名马的伊犁马系列。
伊犁马的特点是灵活敏捷,擅长跳跃,刘备的的卢和刘宗敏的白龙马正是属于这个系列。但是,赛风驹历史上真正出彩的事迹却来源于唐朝薛礼薛仁贵。
据《薛礼东征》记载,“千里赛风驹能日行一万,夜走五千,在大海浪中奔走而不湿人衣服。”事实证明,正是由于这匹神驹的原因,薛仁贵仅仅用了四五天时间就由辽东赶到长安力擒反贼张环,成功救驾;东征盖苏文,赛风驹压过了盖苏文的混海驹,谱写了薛仁贵的一系列具有传奇色彩的篇章。
“赛风驹?!我的老天!”
虽然王老头的评价模棱两可,但只要一联想到薛仁贵白袍银枪,骑着传说中的天马赛风驹创下的累累传奇,众人还是不由自主地热血澎湃起来。
……
“吁吁——”
在一弄幽静朴素的三进大宅院前勒住了马,女子身姿矫健地打头翻身下马,朝着门首走去。
“沐姑娘。”院门两侧原本凶神恶煞的门迎一见这姑娘立刻弯腰恭声见礼。
“嗯。”这位被称作沐姑娘的女子一边急不可待地朝宅子里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道,“公主殿下呢?”
门迎一听这话,面色顿时古怪起来,吞吞吐吐地揣测道:“公主殿下她现在极有可能一个人呆在后院。”
憧憬着与阔别已久的主子会以何种方式、何种场景重逢的画面,沐姑娘哪还有闲情逸致去考究区区门迎的脸色?
“嗯。”轻轻点了点头,沐姑娘的身影风风火火地消失在大门后的转角处。
……
一路上穿过重重回廊和亭台,沐姑娘在下人们的层层指示下朝宅子西南边那座独立的,清幽雅致的竹园迈步走去。
“就要到了……马上……立刻……”
每往前走一步,沐姑娘的心情就不由自主地激动上一分。
“咦,味道怎么还是不对呢?”
身形刚在竹园的门扉外停住,沐姑娘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从竹园里轻飘飘地传了出来。
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让自己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声音!
如雪遇骄阳般,沐姑娘原本因紧张而略显坚硬的轮廓此刻倏然温柔下来,一丝笑容悄然爬上脸庞,然后绽放开来。
悄悄扒拉开一丝门缝,沐姑娘探头好奇地朝竹园里面看去。
“唔,什么味道?”门缝打开的瞬间,一股子古怪而刺鼻的味道铺天盖地地冲了出来,差点将措手不及的沐姑娘掀了个趔趄。
双手紧紧地捂住鼻子,沐姑娘娥眉微皱,琼鼻微翘地朝竹园里望去,如临大敌。
竹园的东面是个典雅精致的花圃,一张白色的小石圆桌和几个石凳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花团锦簇之中。花圃的西面是个作坊,里面摆着许许多多的蒸笼,沐姑娘经过辨认,确定那让人恶心反胃的气味正是从这些蒸笼里面连绵不绝地朝四面八方扩散出去的。
石桌旁坐着一位女子,身穿黄罗银泥裙,头插高浮雕穿花戏珠凤纹金簪,清淡柔和的装扮而不失典雅庄重的气质。此刻这名女子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般,正望着手中那一块四方八正龙雕玉佩怔怔地出神呢。
“公主,公主?”沐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摸到这名女子的身后。
轻轻叫唤了数声,沐姑娘终于放弃了。
“哼,居然敢不理小蛮!”沐姑娘索性大大方方地转到正面,用黑溜溜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主子的眼睛对视起来。
原来这被门迎称作沐姑娘的女子全名竟叫做沐小蛮。
半晌。
“呃,小蛮?你怎么来啦?”
公主终于在小蛮杀死人不偿命的眼神下回过神来,不过让小蛮失望的是,这种相认的情景太平淡了,平淡到简直出离了自己的预料。而且,小蛮发现主子的眼神里没有往常见到自己那一贯的欢呼雀跃,有的只是云里雾里的迷糊。
“唉。”小蛮故作受伤的叹息道,“主子,您现在才发现小蛮啊?小蛮太伤心了。”
被小蛮这古灵精怪的表情逗笑了,公主展颜笑骂道:“好你个死小蛮,臭小蛮,皮又痒了是不是?”
身子故意往旁边一缩,小蛮楚楚可怜地道:“嘻嘻,奴婢哪儿敢呢?”
“哼,那还不快从实交待?”板出一副严肃得要死的面孔,但任谁都能从她的眼神里发现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好嘛,我说,我说。”小嘴一撅,小蛮不得不娓娓叙道,“这得从我们英明而伟大的九公主殿下不顾义气私自逃离皇宫说起……然后陛下发现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居然光天化日下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莫名其妙消失掉了,然后……”说到这,小蛮联想起当时陛下的雷霆震怒和被搅闹得鸡飞狗跳的皇宫大院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
注意到小蛮脸上忽阴忽晴的古怪表情,九公主纳闷地道:“死丫头,怎么了?”
终究是没有笑出来,小蛮幽怨地盯着九公主叹息道:“唉,还能怎么样?最后多亏四皇子站出来主动承担了所有的责任,要不小蛮现在还能活着来找您这个没心没肺的主子么?”
“啊,四哥他——”九公主大张着樱桃小嘴,显得很吃惊。
突然伸手拽住小蛮的衣襟,九公主连珠炮地追问道:“四哥他现在还好吧?没出事吧?父皇有没有把他怎么样?”
给了九公主一个大大的白眼,小蛮拍掉她的酥手不忿地道:“四皇子能好么?陛下当时的火气简直可以烧毁整个皇宫呢……皇上本来要严惩四皇子的,幸好后来国师大人站出来帮着四皇子说了一些好话,皇上看在国师面子上才没闹出什么大事来,只是将四皇子他软禁了。”
“呼,好险,好险。”情不自禁地拍拍胸口,九公主调皮地笑道:“我就说嘛,四哥福大命大,又有我这个公主罩着,怎么可能这么不济嘛?呵呵。”
“哼。”
看着九公主如此天真烂漫的笑容,小蛮虽然面上仍然是气鼓鼓的,可心底所有的不满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亲热地再次抓住小蛮的双手,九公主笑呵呵地道:“小蛮啊,谁安排你来的?不会是父皇想要把我抓回去吧?”
仿佛看见耗子避之不及的模样,小蛮震惊地惨叫道:“天啊!公主,小蛮可真是白疼您了!想想小蛮我千里迢迢的这一路下来,跋山涉水的遭了多少劫,遇了多少难?可您也不想着怎么安慰安慰一下人家,反而只顾着担心自己的事。”
赧然地搔搔脑袋,九公主赔笑道:“你这个丫头鬼精鬼精的,有九条命呢,我还用得着担心么?”
“哼,借口。”小蛮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个理由感到很不满意。
“好了嘛,小蛮。算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啊?”撒娇似地摇晃着小蛮的双手,九公主又使出了她的撒手锏。
“嘻嘻,什么叫算我错了?本来就是你错了。”小蛮终于装不下去,露出了冰山后的梨涡浅笑。
“哼,就知道欺负我这个善良的主子。”雷声大雨点小的揪了一下小蛮细腻白嫩的藕臂,九公主一脸期盼的道:“小蛮,快说说,快说说。父皇究竟有没有下旨缉拿我啊?”
“陛下舍得,娘娘还舍不得呢。再说了,陛下会舍得么?”
九公主显得更奇怪了,满脸茫然地道:“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难道是父皇放的?”
“陛下虽然担心公主你的安全,可听到娘娘那一句‘老是把鸟儿养在笼子里,迟早会闷出病来的’后,就沉默了。”
“哈哈!我明白啦!”兴奋地拍着巴掌,九公主自信满满地补充道:“然后是不是父皇和母后担心我在外面吃苦受累,所以就派了你这个死丫头来照顾我吧?嗯,顺带在适当的时机规劝我倦鸟归林?”
“呵呵,公主您真聪明!不过嘛——”小蛮眨了眨眼,出人意料地吊起了胃口。
“还有不过?不过什么?”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九公主这次是真猜不出来了。
“陛下他之所以这样放心你在外面流浪,然后又放心地放任我陪着你一起疯的根本原因是国师大人不久就要亲自来捉你回去啦。”小蛮的笑,很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