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惟义见柳冬进来了,连忙离席上前跟柳冬打招呼,一番寒暄过后,鞠惟义跟柳冬告罪道:“强徒穷凶极恶,竟敢行刺柳大人,实在是胆大妄为之至。幸得柳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方能有惊无险地逃过此厄。柳大人为官刚正不阿,想必是触动了宵小之辈的利益,才有此狗急跳墙之举。昨日那一刺虽然危险,然而柳大人的伟绩,必将随之名扬天下,此乃塞翁失马之福也。本官无能,致使深州地方治安不靖,委实羞愧无地,还请柳大人恕罪。”说完,深深地给柳冬作了一揖。
柳冬听了鞠惟义一番精彩的说辞,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这鞠惟义说话真能避重就轻啊。自己几度在刺客刀下死里逃生,若不是恰好遇上了王铁明,自己现下恐怕已经是黄土一抔了吧,想不到在鞠惟义的口里,竟然变成了有惊无险。
鞠惟义将柳冬遇刺之险轻描淡写地带过,却着重指明,柳冬之所以遇刺,是因为为民伸张正义,而遭宵小之辈嫉恨,还说什么名扬天下,这顶高帽,戴得不可谓不巧妙,让人有气也发不出来了。
不过,鞠惟义以深州法曹参军之职,从八品下之尊,居然向自己这个无品无级的小小州市令深揖道歉,虽说有做个姿态给刘刺史知道的嫌疑,这个礼终究有些大了。俗话说,花花轿子众人抬,这可是古代官场处理同僚之间关系的第一要诀。
于是,柳冬也就不为己甚,恭敬地还了一礼,笑着说道:“鞠大人言重了,世人之心,原本是最难预测之事。天下之大,蛮横强恶之辈,所在多有,作奸犯科之举,更是比比皆是,怎么也怪不到鞠大人头上。相反,鞠大人一夜之间就将刺客缉拿归案,实乃我们深州官府不可多得的能员干吏。此等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必将使宵小之辈为之胆丧,更让下官佩服之至啊。”
鞠惟义在心下暗赞柳冬识做,热情地拉着柳冬衣袖,笑道:“来,快去见过上官大人,上官大人闻听柳大人所遭遇到的不幸,也是忧心如焚,在此等候多时了。”
鞠惟义面上这么说着,却又低声跟柳冬耳语道:“上官大人一大早就来了,刺史大人大发雷霆,言明若是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与他干休。上官大人此刻也是火烧屁股啊,哈哈。”
其实,刘刺史的火气,大半还是对鞠惟义发作的。毕竟,刺客竟敢行刺官员,这是对官府权威的极大挑战。鞠惟义身为深州司法参军,深州地方治安不宁,他得负直接责任。而上官仁毕竟只是上官诚的义子,上官诚本人似乎并没有参与此事。上官诚即便有所不是,那也顶多是身负管教不严之责,此乃个人私节,与鞠惟义公务上的办事不力有着天壤之别。而且,世间断无子债父偿之理,更何况上官仁还只是上官诚的螟蛉义子。
只不过,鞠惟义在刘刺史那儿承受了那么久的怒火,心里憋屈之余,对上官仁恨得咬牙切齿,连带着将上官诚也埋怨上了。此刻他终于将刺客缉拿归案,案件水落石出之时,理应不远,心头不由稍觉轻松。此时,稍稍讽刺一下兀自受窘的上官诚,却也不无找心理平衡,幸灾乐祸之意。
鞠惟义得意地笑了两声,这才察觉出不妥,连忙硬收住笑容,一张风干的橘子皮似的老脸涨得青一阵紫一阵的。
上官诚仍然稳如磐石地端坐在椅子上,对两人的笑语视若未闻,只是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柳冬对上官诚倒是没有太大的意见,看样子上官仁行刺一事上官诚应该事先不知情。至于他们之间所谓的父子关系,柳冬倒是觉得不值一哂,什么拜义父义子,不过是利益结合罢了。有利则合,无利则分,若是利益冲突之时,相互给对方捅刀子也是家常便饭。这种关系很多时候其实薄弱得很,因利而生,亦因利而死,古往今来,莫不如此。因此,与其说他们是义父义子的关系,不如说他们是官商勾结的生意上的伙伴。柳冬总不可能因为上官诚生意上的伙计对自己行凶而捎带将上官诚也怨恨上了。
是以,虽然上官诚没有过来见礼,柳冬还是主动走上前去,跟往常一样躬身向上官诚行礼,似乎两人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上官诚也不站起来,连话也没有说一句,只是象征性地一拱手。
柳冬礼毕,径自坐到最靠边的一张案几后。虽然他旁边还有两张案几,可是柳冬知道,自己的身份其实在深州官府是不尴不尬的。说是官员吧,没有品级,说是吏员吧,又单独领导一个部门,这个定位其实模糊得很。今日鞠惟义对自己颇为有礼,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是苦主,更为重要的是,他恐怕还是看在刘刺史的面子上。刘刺史的面子虽然不小,可柳冬也得有点自知之明才是。否则若是又来了几个品级比他高的官员,那时候自己还得挪窝,岂不尴尬?
鞠惟义也坐回位于大堂中央的案几之后。待众人坐定,鞠惟义将惊堂木一拍,正要发话。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小吏的通传声:“刺史大人到!”
话音未落,衣着一身正装官袍的刘刺史已经跨进了门槛。刘刺史的面容似乎有些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刘刺史身后,身着一袭青衣的赵师爷跟着进来了。赵师爷长袍宽袖,依旧跟往常一样,悠闲洒脱,似乎天塌下来都不会色变。
众人连忙站起来,躬身朝刘刺史行礼。
刘刺史也不回礼,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柳冬案前,看了看,又冲他点了点头,这才走到位于鞠惟义边上的案几旁。鞠惟义慌忙把居中的案几让出来。刘刺史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径直在那案几后坐下。
倒是赵师爷先走到柳冬面前,掰过他的身子端详了好一阵子,又问长问短的安慰了一番,这才走开,坐到了刘刺史身边。
鞠惟义知道,刘刺史这是打算让他主审了。他于是也坐回中央的案几,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带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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