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说与何老汉订立契约之事与紫阳观无关?”朱迎韶看了一眼肃立一旁的柳冬,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
“正是。大人,柳某已经查明,此事实属紫虚观明伦、明方二道假托紫阳观之名,欺骗何老汉将地卖给他们。”柳冬恭谨地答道。
“紫虚观为何要冒紫阳观的名。既然是买地,直接以自己的名义跟何老汉打交道不是更好吗?何况,紫虚观若是知道了,又岂能善罢甘休?”朱迎韶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柳冬却知道他不经意的话后面包藏的祸心。大唐徭役之重,众人皆知。贫苦民众为逃避徭役,纷纷将自己名下土地托在寺院道观或者富户名下。这些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作法,那些端坐朝堂的大员不了解情况,朱迎韶这位地方上的亲民官岂会不知晓?
对这些贫民的作法,有良心的地方官员也是颇有几分同情的,只要不闹得太过分,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这么算了。为官之道嘛,有时候就得装糊涂。有些潜规则大家心里明白就好了,说出来可就犯了忌讳了。
朱迎韶故意这么装糊涂,其实是想引出自己的话头。若是自己直言何老汉与明伦、明方二道订立契约,并非出自本意,而是看重紫阳观的名头,好借棵大树乘凉,那朱迎韶就抓到把柄了。你柳主簿很厉害啊,这么多地方官员都没看明白的事,就你一个人明白。你不是很有本事吗,那此事就由你负责查个水落石出好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柳冬就准备回家收拾包袱走人吧。能不能查明白,都已经捅下了天大的窟窿了。
“紫虚观之所以冒着紫阳观的名义,大概是想在地价上占点便宜吧。毕竟,紫阳观在在黎庶心目中名声比较好,何老汉不会在价钱上跟他斤斤计较。”柳冬字斟句酌地说道,“至于紫阳观方面,紫阳观是磐石山第一大道观。磐石山香火鼎盛,道观有十来座,不过别的道观都不如紫阳观声名远播。久而久之,山下的善男信女就习惯将磐石山所有的道观都称作紫阳观。别的道观也乐得借用紫阳观的名义在外行走。冒名的人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紫阳观更是防不胜防,只得任由他们闹去。毕竟都是同一座山上修道的,总有几分香火情。”
朱迎韶听了柳冬一番避实就虚的言辞,心下微微一惊。他原以为柳冬少年人意气用事,自己只需随意挑拨两下,柳冬就会俨然以坚决维护律典的明吏自居。没想到柳冬竟然能沉得住气,那自己的一番心思岂不白费了?
“既然柳少府已经将事情查问明白,那么敢问少府对此案的处理有何高见?”朱迎韶毕竟是终日在官场尔虞我诈中打滚的角色,一计不成,又生二计。
“县令大人熟知大唐律典,定然能够将案件断得分明。柳某才疏学浅,不敢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柳冬将球踢了回去。
“柳少府无须有所顾虑。你对此案情况最是熟悉,本官自然需要征询你的看法。”朱迎韶坚持说道。
柳冬见却不过,小心翼翼地答道:“大人,柳某以为,既然紫虚观二道在与何老汉订立土地买卖契约之时,没有告诉他真实身份,那就属存心欺诈。这份契约在法理上应该是无效的。至于余下的事如何处理,柳某经验不足,无法提供进一步的建议。”
“柳少府过谦了。”朱迎韶顺口说道,“本官很欣赏柳少府的才干。既然此案已经由柳少府查明,一事不烦二主,就请柳少府顺便代为审理吧。”
柳冬先是朝朱迎韶一拱手,正色道:“大人太过抬爱了。这当堂审理案件,属于县尉大人的职权范围内;县令大人主管安平全局,自然也审得;县丞大人辅助县令大人行使职权,若是有县令大人的授意,也可端坐大堂。至于柳某,只是一介管理文书的主簿,无权干预。大人盛情,柳某感激莫名,只是此事事关职权,请恕柳某不敢应命,免得坏了大人的名声。”
柳冬说完,神情坚决地拱手告辞。
“想不到这个柳冬行事如此谨慎,看来本官以前是小觑他了。”望着柳冬挺直的背影,朱迎韶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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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大人,县令大人请你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这日一大早,柳冬正在公房处理一些不甚紧要的公文,忽然朱迎韶的亲随来报。
“这个朱迎韶,又想耍什么花样?”自从柳冬来到安平县,朱迎韶表面上虽然沉稳,暗地里的攻势一波又一波,让柳冬疲于应付。
“柳少府。”出乎意料,一向面色沉静如水的朱迎韶,此刻却满脸堆笑。
“大人召柳某过来,不知有何事吩咐?”柳冬拱手道。
“是这样的。今日上官县尉突然旧疾复发,不能治事,需要在家静养三月。”朱迎韶眉头微皱,“县尉一职,事务繁多,如今上官县尉这么一歇,担子都落在了本官跟黄县丞的头上。如今蝗灾日益迫近,我们要居中照应,实在是疼不出手来啊。”
上官县尉就是上官雯的族叔,跟朱迎韶是穿一条裤子的。柳冬前日还上门去拜访过,他对柳冬的态度甚是冷淡。不过,上官县尉前日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为什么今天就病得治不了事了呢?
“大人的意思是?”柳冬隐隐猜到了朱迎韶的想法。
“本官与黄县丞商量了一下,觉得县衙诸多官员当中,能够挑起这份担子的,只有柳少府一人。是以,本官想请柳少府暂时身兼县尉的职权,直到上官大人痊愈为止。当然了,柳少府的品级还是不变。”
“这可如何使得?”柳冬连忙推却。县尉职权,责高权重,在县衙仅次于县令、县丞跟主簿,排名第四。朱迎韶这么贸然塞过来,肯定没安好心,这跟当初刘刺史让柳冬兼着负责户曹衙署完全是两码事。
朱迎韶严肃地说道:“柳少府不要推辞了。如今蝗害临近,田地抛荒,黎庶嗷嗷待哺,我与黄县丞实在是没时间处理县尉的公务。还望柳少府顾全大局,勇敢地挑起这副担子来。”
柳冬见朱迎韶责以大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至于少府的能力,本官还是很放心的。那日紫虚观二道与何老汉争地之事,本官将少府的建议转告了上官县尉。他赞不绝口,很快就依言将案子处理得妥妥帖帖,涉案双方绝无异议。”
朱迎韶先将柳冬夸奖了一通,接着话锋一转。
“今日县衙正好接到一桩小案,柳少府不妨借此练练手。”朱迎韶看似很随意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