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夜色温柔
586500000037

第37章 10

第二部10

九月的一天,戴弗医生与贝贝?沃伦在苏黎世共进茶点。

“我看这个是馊主意,”她说道,“我没有真正弄懂你的意图。”

“别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我毕竟是尼科尔的姐姐啊。”

“你犯不着为此觉得不愉快。”迪克感到恼火,因为他知道那么多情况,却不能对她讲。“不错,尼科尔富有,我可不是为这个来投机的。”

“正是这样,”贝贝顽固地一口咬定。“尼科尔富有。”

“那么她有多少钱?”他问道。

她吃了一惊;他平静地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你看出这有多无聊了吧?我想与你家的一个男人谈谈……”

“一切都交给我来办理了,”她坚持说。“我并没有把你看成个投机者,只是不了解你是什么人。”

“我是个医生,”他说道。“我父亲是个牧师,现在已经退休了。我们家住在布法罗市,关于我的过去可以随意调查。我在纽黑文上学,后来成了罗兹学者。我的曾祖父以前是北卡罗来纳州的州长,我是马德?安东尼?韦恩的直系后代。”

“马德?安东尼?韦恩是谁?”贝贝怀疑地问道。

“你不知道马德?安东尼?韦恩是谁?”

“我认为我们遇到的疯狂已经够多了。”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正在这时,尼科尔走到旅馆阳台上,到处张望着寻找他们。

“他的确太疯了,没有像马歇尔?菲尔德那样留下大量金钱,”他说。

“那倒是不错……”

贝贝是对的,她自己也明白。要是她父亲在场,准会注意任何一位牧师。他们是美国没有爵位的世袭贵族——不论是写在旅馆登记簿上,签在来客登记卡上,还是用在困难场合,都会引起人们的心理变化,这种变化反过来也使她的地位感变得更加明确了。她是从英国人那里得知这种事实的,英国人二百多年来对这种情形了如指掌。但是她并不了解,迪克两次接近了将结婚计划通知她的边缘。这次仍然没能如愿,是因为尼科尔发现了他们的桌子,脸上立刻露出红晕,在九月这个下午,她显得白皙、清新、生气勃勃。

你好,律师。我们明天要上科莫去住一个星期,然后回苏黎世来。我想要你和姐姐安排这事,因为对我来说,你给我多少都没什么关系。我们要在苏黎世平静地居住两年,迪克有足够的钱养活我们俩。不,贝贝,我比你想象的要实际得多——我要钱只是为了买点衣服和用品……哎呀,这可超过——家里的产业真能给我这么多吗?我恐怕永远也花不完这么多钱。你也有这么多吗?你为什么比我多——是因为我不正常吗?好吧,那就把我那份积攒起来……不,迪克拒绝从这桩事情中得到任何利益。我为此感到骄傲……贝贝,你根本不了解迪克是个怎样的人,只有,只有……哎,我在哪儿签字?哦,对不起。

……迪克,呆在一起既有趣,又孤独,对不对?除了呆在一起之外,哪儿都不去。我们什么也别干,一心相爱好吗?啊,我爱你胜过你爱我,我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了我,即使只是一小会儿。能像其他人一样,我觉得美极了。我在床上伸出手就能摸到你温暖的身体。

……请你打电话到医院找我丈夫好吗?是的,那本小册子在哪儿都能买到——他们要用六种语言出版。我要搞法文翻译,可我这些天太累了,我担心会累垮的,我觉得又沉重又迟钝,活像个打碎的不倒翁,站也站不起来。冷冰冰的听诊器贴在我心口上,我的强烈感觉就是:“我什么都不在乎。”——噢,医院那个可怜的女人和放在她身边那个脸色发紫的孩子,真不如死了的好。要是现在我们成了三个人难道不好吗?

……迪克,这听上去没有道理——我们完全有理由占用那个大些的套房。只因为沃伦家的钱比戴弗家的多,难道我们就该受罚?唔,谢谢你,先生,可是我们改变主意了。这位英国牧师告诉我们说,你们这儿的奥尔维耶托葡萄酒好极了。这种酒不外运?这恐怕就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它的缘故,我们很喜爱葡萄酒。

湖水被棕色的土地遮盖起来,山坡层层叠叠,像个大肚皮。摄影师把我的照片给我,在那条开往卡普里的船上,我柔软的头发飘在甲板扶手外面。“别了,蓝色的格罗特,”一位船员唱道,“不久我会再来。”然后,船就顺着这只意大利靴子(意大利版图的形状像只长筒靴。——译注。)的外径朝不祥的炎热地带驶去,岸上,阴森可怖的城堡周围,风飕飕地刮,山丘上的幽灵瞪着眼睛望着下面。

……这条船真漂亮,我们的脚步同时碰撞着它的甲板。这个转弯的地方风真大,我每次拐过来都得俯下身子抗着风,还要把我的外套拢起来,才赶得上迪克的脚步。我们嘴里都喊着些没有意义的话:

“噢——噢——噢——喔

除了我还有别的火猎鸟,

噢——噢——噢——喔

除了我还有别的火猎鸟——”

跟迪克在一起生活是有趣的——坐在甲板帆布椅子上的人们看我们,有个女人还想听清楚我们唱的是什么。迪克唱烦了,就默不作声地散步。天哪,散步时默不作声可完全是两码事,空气中满是云雾,脚下到处是椅子,烟囱里冒出的灰沙落到头上来,从观望的眼睛里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在这种情形下人们不再与世隔绝,可我猜想,必须接触生活,才能跳出来,超脱它。

我坐在这条救生艇的系船桩上,朝海上望去,任海风将我的头发吹起来,让头发闪闪发亮。在蓝天的背景下,我一动不动地坐着,小船将我带向朦胧的未来,我就是装在大船之首的雕像帕拉斯?雅典娜(希腊神话中的智慧女神。——译注。)。公用厕所里水花四溅,船头划开的浪头水花绿得像玛瑙一样,发出哗哗的声响。

……那年我们到处旅行——从伍鲁姆鲁湾到比斯克拉。在撒哈拉边缘,我们赶上一场蝗灾,我们的司机出于好意解释说,它们是些大黄蜂。到了晚上,天空低沉,上面满是些奇怪的神,盯着人看。啊,那些可怜的裸体土著人。塞内加尔的夜晚十分吵闹,鼓声、笛声、骆驼的嘶鸣声、当地人用旧汽车轮胎做的鞋子弄出的踢踏声。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走了——火车和海滨都留在了身后。他就是为了那些才带我旅行的,但是,我生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女儿托普茜,后来,一切又变成黑暗一片了。

……假如我能对我的丈夫说句话就好了。可他认为该离开我,把我交给一些不够格的人照顾。你告诉我说,我的孩子是个黑人——这简直太滑稽了,太卑鄙了。我们到非洲去仅仅是想看看泰蒙神庙,因为我一生主要的兴趣就是考古。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需要由别人来提醒,对此我感到厌烦透了。

……迪克,等我病好了,我要作个像你一样的好人。我想学医,可就是有点太晚了。我们一定要花我的钱买一座房子——我已经厌倦了住在公寓中等待你回家来。你已经厌倦了苏黎世,你也没有时间在这儿等待,你说过,一个科学家要是不写东西,就等于承认自己无能。我要概览整个知识领域,挑出一些自己真正理解的东西,以便我再次糊涂的时候集中精力学习它。你得帮助我,迪克,让我不感到那么愧疚。我们要住在一个温暖的海滨,在那里我们可以一起把皮肤晒成古铜色,我们俩就会觉得富有朝气。

……这屋子可以做迪克的工作室。啊,我们俩同时想到了这一点。我们乘车经过这座名字叫塔姆斯的房子十几次了,我们发现,除了两个马厩之外,这座房子整个是空的。我们是通过一个法国人买下的,但是,海军立刻就派来了间谍,因为他们发现,美国人把这个山村的一部分买了下来。他们在建筑材料中到处寻找大炮的踪迹,最后,贝贝不得不为我们向巴黎的外国事务部求援。

夏天,谁也没到里维埃拉来,所以我们没打算招待多少客人,准备潜心工作。这儿有几位法国客人——上个星期来过一位米斯廷古埃特,他发现旅馆开着门感到十分吃惊,还有毕加索和写了《不在嘴上》的那个人。

……迪克,你登记的时候为什么要用戴弗先生和戴弗太太,而不是用戴弗医生和戴弗太太?我真想知道——我碰巧想到了这个——你教过我的,工作就是一切,我相信你的话。你以前说过,一个有知识的人要是丢掉了知识,就跟任何人无异了,还说,要在忘掉知识之前获得权力。你要是想把事情搞得颠三倒四,随你的便,可是,亲爱的,你的尼科尔也得跟着你头朝下用手走路吗?

……汤米说我很安静。既然这是我第一次好转,我就跟迪克长时间交谈,一直谈到深夜,我们俩坐在床上,点上香烟。后来,黎明时天色变蓝了,我们一起跳进被窝里,好让我们的眼睛里保存那光亮。有时候,我对动物歌唱,还跟它们玩耍,另外,我也有几位朋友——玛丽就是一个。玛丽跟我交谈时,我们都不听对方说些什么。谈的内容是男人。我说话的时候,心里自忖说,我也许就是迪克本人。我也扮演过我儿子的角色,当时我心里想着他有多聪明,动作多缓慢。有时候,我是多姆勒大夫,有一次,我甚至是你的一部分,汤米?巴尔邦。我想,汤米爱上我了,不过他的方式很谨慎,让人放心。不过,他真的爱我,结果他和迪克开始相互嫉恨。总而言之,什么也没有好转过。我周围的朋友都喜欢我。我此时在这个平静的海滨,周围有我的丈夫和两个孩子陪着。一切都不成问题——要是我能把这种该死的马里兰鸡的烹调法翻译成法语就好了。我的脚趾头在沙子里觉得挺温暖。

“是的,我会看的。又有些新来的人——啊,那位姑娘——不错。你说她像谁来着……不,我没有看,我们在这儿没多少机会看美国电影。罗斯玛丽是谁?好吧,我们要过一个十分热闹的七月了——对我来说可实在是奇特。对,她很可爱,不过人可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