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夜色温柔
586500000035

第35章 9 (1)

第二部9 (1)

他们在等待他,没有他便觉得不完整。他仍然是个无法估价的因素。沃伦小姐和那位年轻的意大利人脸上的期待表情,与尼科尔的一样明显。旅馆的大厅结构有着神奇的音响效果,中间有舞池。不过,里面有一小群年龄不同的英国女人,只见她们围着领巾,留着染过的头发,脸上扑的粉的颜色粉红中带有青灰色;还有一批年龄相仿的美国女人,她们戴着雪白的假发,身穿黑色长裙,嘴唇涂成鲜红色。沃伦小姐和马莫拉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边,尼科尔坐在离他们四十码以外,屋子另外一角。迪克步入大厅时,听到她的声音:

“听见我的声音了吗?我用的是正常的音量。”

“清楚极了。”

“你好,戴弗医生。”

“这是干吗?”

“你知道吗?屋子中央那些人听不见我的声音,可你能听见。”

“是一个侍者告诉我们的,”沃伦小姐说道。“从屋子一角到另一角能通话,就像无线电一样。”

山顶上让人感到激动,就像乘海轮时一样。过了一会儿,马莫拉的父母来了,跟他们坐在一起。他们对沃伦家人的态度中流露出尊敬——迪克体会到,他们的财富与米兰的一家银行有联系,而米兰银行又与沃伦家的财富有联系。但是贝贝?沃伦想跟迪克交谈,迫切得像见一个男子想追一个的疯女人,好像她给拴在一根没有弹性的绳子上,想要尽量达到最远端。她像个子较高的少女一样,不安地交替跷着腿。

“……尼科尔对我说,你帮助照顾过她,而且对她的痊愈起了很大作用。我不懂,我们该怎么做才对——在疗养院该做的事情是那么不确切。他们仅仅告诉我说,应当让她自然,让她愉快。我知道马莫拉一家在这儿,就请蒂诺到索道这儿来见我们。你看到发生什么事了——尼科尔要他干的第一件事是从缆车侧面爬上去,仿佛他们俩都发了疯似的……”

“绝对正常,”迪克笑道。“我认为这是个好的迹象。他们俩都在向对方表现自己。”

“但是我怎么分辨得出来呢?我还没来得及明白过来,而且几乎是当着我的面,她已经在苏黎世把自己的头发剪短了,就因为在‘浮华市场’看到一幅照片。”

“这很好。她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永远都是个怪癖的人。你改变不了这一点。”

“是个什么?”

“我刚才说过——是个怪癖的人。”

“那么,怎么才能分清楚什么是怪癖,什么是疯病呢?”

“不会再有什么疯病了——尼科尔现在生气勃勃,十分幸福,你用不着担心。”

贝贝再次交换一下跷起来的腿——她就是许多没有得到满足的女人中的典型,那些女人爱着一百年前那个拜伦(英国诗人(1788--1824),美男子,生活浪漫放荡,风流事件层出不穷。——译注。),尽管与那位卫队长的恋情只能是一场悲剧。可她却显得笨拙、缺乏激情。

“我不在乎承担责任,”她声明说,“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家族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我们知道尼科尔受过刺激,照我看,那是为一个男孩子的缘故,但是我们知道得并不确切。父亲说,要是能找到那个人,他准会开枪要他的命。”

乐队在演奏《可怜的蝴蝶》;年轻的马莫拉与他母亲跳起了舞。这是个对他们来说十分新鲜的曲调。迪克听着尼科尔与老马莫拉聊天,望着马莫拉黑白相间的头发,觉得挺像钢琴黑白相间的键盘;他望着尼科尔的肩膀,觉得颇像小提琴弯曲的琴肩;接着,他想到了那个秘密和那场耻辱。啊,蝴蝶——片刻的光阴融进了漫长的几个小时之中……

“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贝贝带着歉意用生硬的口吻说,“也许你会觉得这个计划绝对无法实行,但是几年之内,尼科尔需要有人照顾。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熟悉芝加哥……”

“不熟悉。”

“嗯,那个城市有一个北区,一个南区,两部分相隔挺远。北区漂亮,豪华,我们从来就在那儿住,至少已经住了许多年,但是,许多老的家族,老的芝加哥家族,仍然住在南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大学就在那儿。我是说,在有些人看来,那儿有点拥挤,但是不管怎么说,那儿与北区有些不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他稍稍费了点劲,总算弄懂了她这番话。

“好吧。我们当然在那儿有许多关系——父亲在大学担任着几个职务,我想,假如我们把尼科尔带回家,把她丢到那群人里面——你知道,她十分爱好音乐,而且会说那么多种语言——可是,什么能比她爱上个大夫好呢……”

迪克心中突然产生潮涌般的激动,沃伦家要为尼科尔买个大夫——你手头有没有个大夫卖给我们啊?要是他们有能力为她买上个年轻的大夫,那就用不着为尼科尔担心了,这幅想象画的油墨还没有干涸。

“可是这个大夫打哪儿来呢?”他不由自主地问道。

“一定有许多人想抢这个机会。”

跳舞的人们返回来了,贝贝迅速压低声音说道:

“这就是我的意思。尼科尔上哪儿去了?她走开了。她是不是在她的屋子里?我该怎么办?我根本不知道这事到底是无关紧要,还是该去找她。”

“也许她只是想单独呆一会儿——独自生活的人习惯于孤独。”他发现沃伦小姐并没有听他说话,便不再讲下去。“我去找找看。”

一时间,室外整个笼罩在了雾霭之中,如同隔着纱帘看到的春色。旅馆附近充满生命的气息。迪克经过几个低矮的房屋,隔着窗户看到里面有些公共车司机围坐在床铺上,边喝着一罐西班牙葡萄酒,边打扑克。他走近步道时,星光开始闪现在阿尔卑斯群山之巅。在俯瞰湖面的马蹄形步道上,尼科尔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出现在两根灯柱之间,他穿过草坪悄没声地朝她走去。她朝他转过身来,面部表情好像在说:“我看见你啦。”他一时很后悔,觉得不该来。

“你姐姐在找你。”

“噢!”她习惯于受人监视,此时吃力地为自己作着解释:“有时候,我有点儿——事情有点儿过分。我一直生活得那么平静。今晚,那音乐太吵。我听了直想哭……”

“我理解。”

“这一天让人兴奋得要命。”

“我明白。”

“我并不想做任何反社会的事情——我已经给大家找了够多的麻烦。可我今晚想逃避一下。”

就像一个垂死的人突然想起忘记告诉人们遗嘱藏在什么地方了,迪克这时突然想起,尼科尔已经受到多姆勒和他幽灵般的几代门徒的“再教育”;他还同时想到,应该告诉她的事情还有许多许多。但是,他想完这些之后,却针对此刻的表面形势,就事论事道:

“你是个有教养的人——保持对自己的判断吧。”

“你喜欢我?”

“当然啦。”

“你愿意……”他们并肩散步,朝马蹄形步道两百码以外那朦胧的尽头走去。“假如我没有生病,你愿意……我的意思是说,我是不是那种类型的姑娘你可能愿意……哦,得了,你懂我的意思的。”

他现在真是骑虎难下,完全被没有理性的巨大冲动攫住了。她距离他这么近,他都能感到她失去正常韵律的呼吸了。然而,他受到的教育再次帮了忙,他像个孩子那样笑了笑,用陈词滥调作了点评论。

“你这是在逗自己玩呢,我亲爱的。以前我认识一个男人,那人爱上了自己的护士……”他大声讲着那个趣闻轶事,其间除了他俩的脚步声没有别的声音。突然,尼科尔用一句简洁的芝加哥方言打断了他:“牛粪!”

“这话可太粗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