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不由心内一喜,因吩咐道:“明儿你就拿了这几枚针,去他家问清楚,到底是谁家、于何时买走的,罢了我自有重赏。”那李嬷嬷忙点头应了,带领一干绣娘们退下。
一时计议毕了,贾敏方回黛玉屋里去瞧她,见她较先前气色又好了几分,到底觉得安慰少许,母女二人为英莲几个祈祷了一番,又等消息至大半夜,方挨着眯了一会子不提。
次日,仍没有英莲的消息传来,辅国公府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贾敏与黛玉几次都差点哭死过去,被云珠玉珠几个生生劝住了。
那贾敏想着还未拿到确凿的证据,又恐哭坏犹在病中的黛玉,只强忍着泪水,安置妥了她,方至厅里等候消息。
至下午,李嬷嬷从同安里得到消息回来,那针不是别家,正是荣国府贾家买了去,买去的日子也不久远,不过半月光景儿。
贾敏登时怒不可遏起来,草草收拾了一番,便要亲自去往贾府兴师问罪,被赶着来的黛玉好说歹说劝住了,她道:“妈的心情我很能理解,我也恨不得立时去问着她们,缘何下得了这般狠心?但只妈想想,姐姐这会子生死未卜,当务之急,先找着她方是正经,待此事了了以后,咱们再上门不迟!况外祖母家几百口子人,咱们很该先弄清楚,是谁在用这些针,方能做到有的放矢,这原也不难,只问过凤姐姐便能知道个大概,明儿咱们请了她来问清楚了,到时人证无证俱全,不怕那人不就范,妈瞧着可好?”
至第三日,仍未有英莲的消息传来,如海心知已无望了,偏贾敏和黛玉犹抱有最后一线希望,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海到底亦不忍心,因带着人,继续山上山下的再次搜寻起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出事到现在,另有一对人马,亦一直坚持不懈的细细搜索着,而那带头之人,正是当朝国舅傅恒。自他得知英莲生死未卜后,便点了自己最精锐的三十名亲兵,昼夜不歇的搜寻起来。
与如海弘晓的搜寻路线不同,他带着人专往半山腰的树丛茂林或犄角旮旯找寻,皆因他本系武将出身,在外行军打仗多次,自是知道,倘山脚下不见人,一多半儿的被半山上的树枝或伸出来的石棱挂住了,是以三日了,两队人马竟不曾遇见过。
期间贾敏以病中的黛玉想见三春和凤姐儿为借口,命玉珠亲去贾府接了她几个过府,她几个本就万分记挂着黛玉,几次三番想来瞧她,都被王夫人以林府这会子必定人仰马翻,腾不出人手招呼她几个为由拦住了,是以此时见得黛玉安然无恙,都不由喜极而泣了。
闲话了一会子,贾敏忽然对凤姐儿道:“常听你妹妹说,你管家是一把好手,今儿我这个作姑妈的,可得好生讨教一番才是。”
凤姐儿忙笑道:“姑妈说笑了,不过是妹妹谬赞罢了。”一面说,一面随着贾敏去了外间吃茶说话儿。
时间过得极快,一晃天便将黑了,就有贾府打发人来接,贾敏因心中有事,也未多留,只命人好生送她们回去,又亲送至二门外,瞧着她们上了车,方径自往黛玉屋里去。
“妈妈,凤姐姐怎么说?”黛玉见得母亲进来,忙迎上前问道。
贾敏道:“她说要回去,问一下专管针线房的嬷嬷才知道,一旦有消息了,自会打发人与咱们送信儿来。”
说罢拉了黛玉至榻上坐好,正色道:“黛儿,妈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不比你姐姐那般单纯,是以今儿妈要告诉你一些话儿,你听了心内也好有个成算,免得以后白吃了亏。”
一面将当日薛家先来求娶英莲、贾母随即又亲自来为宝玉求娶英莲、至元妃归省王夫人擅自变卖了自家的财物、贾母得知后上门为她说情儿等等诸事,一一说与了黛玉知晓,末了方叹道:“我原本以为,这些事有我为你姐妹挡着就好,你们只管快乐无忧的过好每一日,却不想,竟不能如我所愿,连……说不得要告知于你了,一来你终究要嫁入王府,以后这样的事只怕免不了;二来,以后咱们母女也好携起手来,共同抵挡那起子小人的算计!”
听罢母亲的话儿,黛玉显是呆住了,半日方回过神来,幽幽叹道:“我原本以为,舅母姐妹母女几个再不好,至少在外祖母心里,咱们母女到底是最重要的,却原来,骨肉亲情,终究敌不过那世俗的富贵荣华、虚无的显赫尊崇!”
贾敏揽过她在怀里,轻轻道:“或许这就是高门大户的悲哀吧,田舍之家,虽则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享亲情之福,哪像咱们这样,母不母、子不子、家人不家人的,个个心里都有一把小算盘,纵是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又有何意趣呢?”说着不由滚下泪来。
“其实,你舅母几个的算计,”贾敏又哽咽道:“我从不放在心上,果真要算计起来,还不知道谁胜谁负,我伤心的,不过是你外祖母的态度罢了……”
黛玉见母亲伤心,亦跟着心酸起来,因恐哭坏母亲,忙强忍着劝慰了一番,她方渐渐止住了。
凤姐儿的办事效率极高,第二日一早,便打发平儿亲自上门,与贾敏母女送信儿来了,原来领走那批针的人,不是王夫人,却是薛宝钗,约莫十数日前,她的丫头莺儿,说是要赶制一批绣品,送与宫里的元妃和贾母,因至绣房讨要上好的针,偏当时绣房里并无存货,是特意赶着去买的。
闻及此言,黛玉心里已明镜儿似的,待送罢平儿后,因将此前宝钗欲与自己共侍一夫,被自己一个软钉子碰了回去,以及她在清虚观,无意听得可卿的死乃她一手造成二事,细细说与贾敏知晓,最后方道:“想来此次她要算计的,应是我一个人罢,不想竟连累了姐姐和紫鹃几个,‘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果真姐姐有个好歹,可让我怎么样呢?”说罢哀哀的哭起来。
贾敏听罢女儿的讲述,又怒又痛,因发狠道:“小小年纪,竟歹毒至厮,倘不狠狠收拾教训她一番,明儿还不知多少人栽在她手里呢?!咱们这就去荣府,当面揭穿她的真面目!”一面便要命人去备车。
但只母女二人终未成行,皆因丫头忽然来报:“回太太,二姑娘,外面有人送了大姑娘回来!”
此言一出,母女两个都是又惊又喜,抬脚便往大门外赶去。一时到得门口,果见一辆马车停在外面,而站在马车前的,正是满身狼狈,满脸疲惫,双眼充血的傅恒。
见来人是他,黛玉立时明白过来,忙上前福了一福,感激道:“国舅大人几次出手相救,实在让小女子一家,结草衔环都不足以为报,他日有用得着的地方,请国舅大人不要客气,千万记得知会一声儿。”
傅恒沙哑着声音道:“林姑娘不必客气,我为的,不过是我自个儿的心罢了,姑娘和令尊令堂很不必放在心上。”顿了一顿,又道:“她伤得很重,我才刚只简单处理了一下,请姑娘赶紧与她诊治一番吧。”
黛玉忙回头招呼已然呆住了的贾敏,母女两个亲自上前,掀开了帘子,果见满身血迹的英莲,正躺在车上的褥子里,苍白的俏脸没有一丝血色,破烂的衣衫下,平日里吹弹可破的玉肤上,满满都是触目惊心的青紫和伤口,只一眼,母女两个的眼里,已浸满了泪水,待要伸手扶她,竟下不去手去,唯恐一个不小心,让她更痛上几分。
后面的傅恒见了,不由暗叹一声,上前沉声道:“迟一些送她进屋清洗伤口,上药处理,就多一分危险,林夫人与林姑娘还是罢了再伤心吧。”
母女两个一想,他的话原也在理,只到底下不去手,说不得强忍着泪水,命云珠玉珠并另外两个婆子,上前抬了英莲下车,就往内室送去,贾敏忙拭泪跟了进去。
“敢问国舅大人,”黛玉蓦地想起还未见到紫鹃,因回头道:“还有两个丫头打扮模样的人,您可曾瞧见?”
傅恒点头道:“我确是在离你姐姐不远的地方,瞧见了两个丫头,只是一个已没了,另一个则是昏迷不醒,没了的那个,我已命人就地安葬了,重伤那个,在后面的马车上,姑娘瞧瞧去吧。”
闻及此言,黛玉才刚止住的泪水,不由又掉了下来,不管紫鹃和秋巧,哪一个是重伤,哪一个没了,都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尤其是紫鹃,自打她到得贾府,就是她在照顾自己,其细致周到之处,连自小跟着她的雪雁亦及不上,她早已将她看得亲如姐妹,果真她出了事儿,自己岂不又多添了几分罪过?
她步履蹒跚的行至后面的马车上,犹豫再三,方鼓起勇气掀起了帘子,但见与前面马车一般无二的内壁褥子里,躺着的不是紫鹃,又是那个呢?虽则她满头满脸都是血迹和伤口,仍让黛玉喜悦不已,忙命四个婆子上前,瞧着她被抬进去了,方回头对傅恒道:“国舅大人,请恕小女子不能款待您了,这会子我得亲自去瞧瞧姐姐两个的伤口,改日再登门道谢。”说罢行了一个礼,便忙忙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