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完弘晓的话,恍然道:“怪道昨儿她唤福晋‘十三婶儿’,却是这个缘故。虽则自外祖母和舅母等人对她的态度和她那通身的气派上,我能想着她出身必定不凡,再不想竟是这般显赫出身!”
弘晓道:“这事儿在皇室是公开的秘密,到底不敢闹得人皆尽知,贾府真正知情的,不过几人罢了,你不知道也是该的。”“那你缘何告诉于我?这会子想来,到底不该让我知情的。”她嗔道,“倘福晋知道了,不定怎生责怪你呢。”他笑道:“早早晚晚你都会知道的,额娘再不会为这责怪我。”说罢还大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黛玉羞红了脸,忙拿眼瞧往别处,忽然惊呼道:“竟快四更天了!你赶紧溜儿的回房眯一会子,天一亮就得上朝去。”说罢亲送他到得门前,不想竟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她便要与他找蓑衣斗笠去。
“只几步便到了,竟不必麻烦。”弘晓笑道,却满心欢喜的看着她忙碌。
“雨虽不大,到底天寒,淋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黛玉嗔道,“不过举手之劳,那里就麻烦了?”一面说,一面将一套精致的箬笠递与他,偏头笑着看他穿戴。
一时收拾妥了,她又点了一只蜡烛,放进一盏小小的玻璃绣球灯,递与他道:“黑灯瞎火的,又没跟个人过来,提上这个罢,又轻巧又亮堂,最适合雨里行走的。”
弘晓道:“这般精巧绣灯,倘失脚跌坏就不好了,还是不带为好。”黛玉只觉好气又好笑,道:“跌了灯值钱,跌了人值钱?便是失了手也有限,怎么忽然这般小家气起来?”随即推了他出门,待要掩门,他又转身道:“你也赶紧歇息吧,明儿想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告诉额娘。”见黛玉点头后,他方一径去了。
一连几日,怡亲王府皆是人来客往,热闹非凡,好容易宴席毕了,贾母便带了黛玉英莲向兆佳氏请辞,兆佳氏仍是百般挽留,贾母笑道:“老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话儿虽上不得高台盘,理儿却是说到了。福晋对我祖孙三人,自是好得没话说,但只放不下家里,想念我那些个儿孙们。”兆佳氏见挽留不住,遂命云珠嬷嬷准备车轿,好生送回贾府。
车轿方行至荣国府街,便见邢、王二夫人带领李纨凤姐儿尤氏诸人迎了出来,所有男仆小厮俱已回避。邢夫人与王夫人忙上前亲自扶了贾母出轿,凤姐儿李纨则扶了后面的黛玉英莲下车,众人忙各自请安问好,一时厮认毕了,方簇拥着往上房行去。
好容易到了上房,丫头献上好茶,凤姐儿先笑道:“几日不见老祖宗,越发气色好了,如此瞧着,再活个一百岁,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贾母笑道:“再活个一百岁,可不就成老妖精了?”王夫人笑道:“都是老太太惯的她,这会子油腔滑调的,那里有个大家奶奶的体统?”贾母笑道:“我倒喜欢她这般,自家娘们儿本该如此,只人前正形些儿也便罢了。”
少时,丫头来回摆饭了,王夫人因回贾母:“想着老太太今儿来家,特命人治了两桌席面,权当老太太接风。”贾母笑道:“说得竟像我去了多远的地儿。既如此,就摆在这屋里吧,大家好生乐和一阵儿。”就有几个丫头和媳妇儿抬了席面过来,众人依次坐了,因想着贾母舟车劳顿,只吃喝了半个时辰,便各自散了。
不想黛玉和英莲,因着在兆佳氏寿宴上的露脸,竟引得各王府及其他显赫人家,日日遣人来提亲求娶不绝,贾母烦恼不已,到底不敢说得太过,只以二人年纪方小,父母又不在身边为由拒绝,偏求亲之人仍是络绎不绝。别人犹可,惟独宝玉得知此事后,心中如忽浇了一盆冷水一般,登时失魂落魄,不发一语。
绛云轩众丫鬟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胀,忙拉他的手,却无任何反应,众人皆慌起来,先便差人出去请他的奶娘李嬷嬷。那李嬷嬷来了一看,只见他两个眼珠儿直直的,口角边又**流出,他却浑然不觉,给他个枕头,他便睡下,扶他起来,他便坐着,倒了茶来,他便吃茶。众人唬得魂飞魄散,不敢自作主张,忙去回了贾母和王夫人,又命人去请太医。
太医来瞧过后,说是急痛迷心,兼之时气所感,热汗被风扑了,并无甚大碍,众人方放下心来。按太医的方子煎了药来服下,到底有了反应,却只是叫着“林妹妹”三字,哭闹个不住,众人方明了七八分。
且说宝玉因听得许多人家来府里向黛玉提亲,一时急火攻心,竟迷了心智,所幸并无大碍,只不住叫着“林妹妹”三字。原来那宝玉自幼生成有一种下流痴病,虽喜在内帏厮混,却因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日夜相对,如今长到十三四岁,已稍明时事,又看了那些个邪书僻传,再将那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与黛玉一比,皆未有稍及她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待再过几年便告知贾母、王夫人,了却自己的心事。
屋里都是些聪明乖觉之人,见宝玉如斯模样,已然明了七八分,只不敢混说罢了。惟独贾母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儿又与林丫头从小在一块儿的,自是比别人更亲近。这会子忽听得不少人来求娶,想着姊妹不日便要分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难过。这并不是什么大病,吃一两剂药就好了。”众人都道:“到底老太太有见识。”一时见宝玉睡着了,贾母方命各人散了,自己亦扶了鸳鸯琥珀回房。
是夜,宝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不成寐,想着才刚宝玉的反应,不觉心更灰了几分。之前她一直以为荣国府已是荣耀至极了,不想到怡亲王府给福晋做寿时,她方明白自己的目光是何等短浅!
当日甫一进入怡王府的大门,她便被其巍峨大气、尊贵典雅深深震撼了,荣国府与之相比,无疑差得太远。她只觉自己是何等的渺小,竟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置了!再看迎春三姐妹,虽则亦是初次到王府来,到底进退有度,仪态万方,是以她时时留心,步步在意,唯恐被人耻笑,所幸并无纰漏。
好容易到了正殿,却见满屋皆是优雅闲适、雍容雅步的贵妇,她那在自家威风八面的姨妈,此时却到处赔笑着打招呼。她以为这些人便是王妃福晋了,不想真正的王妃福晋却在另一处,直至开席时方簇拥着今日的主角儿——怡亲王老福晋,款款走进来,老福晋的左手,赫然携的是林丫头,紧随其后的,却是贾母与英莲!
老福晋一声令下开席后,她们一行很自然的被排在了末席,她没有心情吃喝,只拿眼不住的瞧首席。首席上除了让她妒忌得心发疼的黛玉和英莲外,另一个人却是出发前被她有意嘲笑过的秦氏。虽则当时她已从贾母和姨妈等人的反应中,得知自己造次了,到底没有太往心里去。这会子她方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那秦氏显是有着不为人知的显赫身世,她恨自己的百密一疏,只顾着讨那些个当家人的欢心,竟忽略了众人的习以为常。
及至终席,她们一行去请辞,姨妈不过说了一句很平常的话儿,那怡王福晋的随身嬷嬷竟当众与她没脸,她甚至不敢做声!
记不清自己是怎样来家的,她满脑子都是那些王妃福晋意满志得的笑容和那嬷嬷一脸的不屑,她不由得暗叹,权势果然是好东西,它可以让你把一切看不顺的人踩在脚下,随意践踏!母亲千方百计想为自己谋划的宝二奶奶之位,已然不能满足她的心了。
虽则她已看不上宝二奶奶之位,想着宝玉本生得好,脾气情性亦算得上知根知底,到底有些犹豫。不想宝玉竟因黛玉疯魔了,她原以为他虽日日围着黛玉转,只因小时候的情分儿罢了,男女私情却是没有的,原来她又错了。如此也好,她心里最后一丝儿犹豫亦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宝钗想到此处,只觉一阵释然,却又有些没来由的淡淡的忧伤。复又思及当日所见福晋王妃们的金尊玉贵,便彻底释然了。拥衾躺好后,宝钗已作好打算,不单要博得黛玉的好感和信任,还要让秦氏不计前嫌,继而喜欢上自己!
此时,贾母与王夫人亦呆在各自的屋里,因着才宝玉疯魔的事情,烦恼得睡不着觉。贾母以前是私心想把黛玉配给宝玉的,两人皆是她最钟爱的小辈儿,若能结为秦晋之好,自是美事一桩。然儿媳妇对黛玉的态度,一直让她踌躇不定,若果真黛玉成了宝玉的媳妇,不定被婆婆怎生磨挫呢,她怎么舍得她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受那些个闲气?况这几日听怡王福晋的口气,竟想聘了黛玉作少福晋,那少王爷她亦是见过的,生得好自不必说了,尤其难得的是,小小年纪便气度不凡,若果真将黛玉许与她,一生便有所靠了。是以她才会说那翻话,算是警告那些个乱舌头的混账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