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沉默了,探春忽然一拍额头,道:“说来老太太那样儿精明一个人,怎么就能这般轻易被她骗了去呢?大家想啊,府里的新二奶奶有了身孕,乃何等大事儿?势必要找资深的太医再四确认过,且不可能只找一个太医,方敢下定论的,她倒是用什么法子,将太医们都收买了的?”
此言一出,满座皆恍然道:“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儿呢?”
黛玉沉吟了一会,道:“必是她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法子,事先将太医都收买了,不然早该露了马脚了。”
旁边一直未说话的湘云忽然冷笑道:“她与了咱们那么多苦头吃,也是时候咱们回敬她了!自晴雯离府至今,并未有她滑胎之类的消息传来,想是她还未来得及嫁祸到袭人身后,横竖老太太这会子卧病在床,咱们这些作小辈儿的,很该去探望一番的,而林姐姐你的好医术,又是世人皆知的,到时不拘咱们那一个,顺便提一句让姐姐探探宝二嫂子的脉息,想来除过她自个儿,是没有人会拒绝的,不知姐姐妹妹们意下如何?”
“论理,是该好生整治她一番了,前儿我亦提过此事,只近来忙着二姐姐和云妹妹你的事,倒将此事暂且略过了。”黛玉笑道,“既如此,明儿咱们就坐车去探望外祖母吧。”
适逢丫头来报弘晓回来了,三人遂告罪各自回房歇息,这里黛玉方接到院门外,果见一身官府的他渐行渐近。
见黛玉在门口张望,他忙加快脚步,转眼便行至她面前,笑嗔道:“虽说太阳落下去,天亦黑透了,那地上的余气到底未散,你又是个怕热的,何苦接出来?倘受了暑,心尖儿疼的,那还不是我。”一面扶了她进屋坐定。
紫鹃忙捧了茶来二人吃,又服侍弘晓换好了常服,——原本此事黛玉从不假她人之手的,因近来肚子越发大了,行动到底有些儿不便,是以暂由紫鹃代劳了——方行了礼退出去。
“才刚我听丫头说,你们姐妹几个说了一下午外带一个晚上的话儿?”弘晓抿了一口茶,笑道:“那有那么多话可说的?”
黛玉笑道:“不过一些闲话罢了,最难得的,却是那种姐妹们聚在一块儿的开心和快乐,有她们在,我倒觉得白日短多了。”
他亦笑道:“你开心就好,但只一点,切忌不可太过劳累了。”
“又不是美人灯糊的,那里就能轻易累坏了?”她嗔道,跟着继续道:“还有一件事儿,我想问一下你的意见。明儿我打算与三位妹妹去贾府一趟,老太太病了这些时日,我还未去瞧过……”
话音未落,已被弘晓冷笑着打断:“那样儿长辈,不瞧也罢,何苦白与自己找气生呢?横竖太医已说过了,她并无大碍的,你只放心吧。”
“倒是听我把话儿说完再答不迟!”黛玉不满的瞪着他道。
见爱妻着恼了,弘晓忙摆手笑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说罢。”
黛玉被他逗得笑起来,跟着方将才刚晴雯所说的事及她姊妹几个的打算,细细说与了他知晓,末了又道:“依你说,咱们这样儿做,好是不好呢?”
弘晓安静的听她说罢,笑道:“既是如此,明儿你就走一趟吧,记得带多多的人跟着,不然我不放心。”
他没有告诉她,当今皇上已知贾府与“弘皙逆案”有很大的关联,至多三二个月,贾府便将遭遇巨大的变故,不然以她的善良本性,势必要因此伤心了,这会子她本就身子重了,一旦有个什么好歹,可让他怎么样呢?眼下她既然想玩儿,就让她痛快玩一会吧,横竖那贾薛氏,亦没几日好扑腾了。
她笑回道:“你只放心吧,明儿雪雁与我一块儿去,她虽不若紫鹃那般细心,身手还敏捷,不会有事儿的。”
小两口儿又闲话了一回,方熄灯歇下不提。
次日待弘晓上朝去后,黛玉便命紫鹃去请了探春惜春和湘云过来,四人聚在一块儿,为即将到来的贾府之行准备起来。
因探春这会子身份特别,黛玉原不欲让她去的,偏她说:“我可想亲眼瞧着那宝二奶奶吃瘪呢。”她只得命丫头取了一身旗人服饰与她穿戴,又令她以轻纱遮了面,而她自个儿,则穿了一身家常的衣衫,湘云和惜春亦是如此,待一切就绪后,姐妹四个方登上了去往贾府的马车。
一时到得贾府,就见往昔车水马龙的荣府大门,这会子却是门可罗雀,显然元妃的死,让贾府已今非昔比了。
门上见得是怡王府的马车来了,登时分作两拨儿,一拨去往二门外报信儿,一拨则跪迎在路旁。
少时,就见邢夫人和王夫人,带领尤氏凤姐儿李纨并一大堆丫头婆子接了出来,惟独不见宝钗。
待众人行过跪拜大礼后,雪雁亦如云珠嬷嬷上次在孙府那般,三言两语说得王夫人亲至黛玉马车前,恭声道:“天气这般炎热,福晋乃千金之躯,实在不宜劳累,竟请福晋的马车,直接行至鄙舍的上房吧。”虽则她心里却恨不得立时命人将雪雁打死,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元妃在世时,她犹不敢明面儿得罪怡王府,何况现在乎?
车内众人闻得她如是说,都止不住撇嘴冷笑,黛玉因扬声道:“如此甚好!”
跟着车轱辘便滚动起来,自纱窗瞧出去,沿途各处皆有几分萧条,显是疏于照管之故,接二连三的打击和变故,让贾府上至主子,下至奴才,都有些儿灰心。
好容易到得贾母的上房,黛玉方在紫鹃雪雁的搀扶下,下得车来,余下探春三人,亦在各自贴身丫头并随侍婆子的搀扶下,稳稳落地。
见惜春和湘云,还有一个穿旗装的女子自车上下来,王夫人瞬间变了颜色,想着才刚自己竟对着她几个下跪,就气不打一处来,旗装女子她不敢骂,湘云她不好骂,遂对着惜春冷笑道:“四姑娘,你倒还知道回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见天家在外乱跑,惯爱去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地方,成何体统?”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变了颜色,怡王府诸人是气的,贾府诸人却是吓的,尤其黛玉更是怒极反笑,道:“听贾二太太说来,我怡王府却是那不三不四的地方?二太太果然不愧包衣家族出身,连规矩礼仪不懂,来呀,与本福晋掌嘴!”言谈之间,全身散发出一股自然而然的威仪高贵气派,直瞧得王夫人后悔不迭,暗骂自个只顾着一时痛快,竟说漏了嘴。
原本她就从来不赞成其他亲王福晋之流,动不动就打人骂人的行为的,这会子到底忍不住了,之前碍于她到底算是长辈,她不与她计较,却不想她倒变本加厉了,也罢,今儿索性彻底撕破脸吧!
就有两个嬷嬷要上前扇王夫人的嘴巴,雪雁忙拉住二人,坏笑道:“嬷嬷们年老体衰的,那里适合做这些个重体力活儿?还是我来吧。”说罢不等王夫人回神,抡圆了膀子,便与了她两个响亮的耳光。
想那雪雁本就习武之人,出手力道之大,连一多半儿男子犹承受不住,何况一向养尊处优的王夫人?就见她就地转了两圈儿,方仆倒在地上,跟着便捂着火辣辣的脸子,开始哭天抢地嚎起来。
一旁围观的邢夫人和凤姐儿婆媳,瞧得方才这一幕,自然心里叫好不绝,只面上到底不好表露出来,却也不伸手去扶她,尤氏亦是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惟独李纨厚道,先回退了众下人,方忙忙亲自上前扶她。
王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脸,正是又气又怒又羞又愤的时候,可怜的李纨便成了她的出气筒,但见她扬手就与了她一巴掌,跟着骂道:“真真是个丧门星,先是克死了我的珠儿,这会子又闹得家宅不宁,明儿真个要撵了你出去才是……”
她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儿,喋喋不休的骂着李纨,后者不敢回嘴,只捂着脸子,嘤嘤哭开了,后面凤姐儿与尤氏本与李纨交好,这会子见她受了委屈,说不得双双上前,解劝起王夫人来。
而黛玉几个,并不理会她们,径自进了屋子,瞧贾母去了。
彼时贾母正躺在床上,鸳鸯在一旁与她捶着腿,宝玉和宝钗则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伺候着,二人身后则分别立着袭人和秋纹。
自贾母卧病以来,两府的女眷们都需日日随侍在侧,是以才刚才会那般齐全,而宝钗和宝玉则是因贾母心疼他两个,恐前者受了暑气,于肚里的孩子不好,后者于自个儿的身体不好,特命他两个留在屋子里的。
瞧得黛玉姊妹几个来了,贾母不由惊喜交集,颤巍巍便伸手招呼几人过去。宝钗和侍候的丫头婆子忙俯身见礼,黛玉只淡淡说了一句:“起来罢。”便扶了紫鹃的手,往贾母床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