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黛玉心里忽然豁然开朗过来,因道:“如此说来,打离京之日起,皇上便预料到会有此结局,之所以长途跋涉过来,我想着,一多半儿有以下几个缘由:第一便是,皇上之所以会派师兄等人先行过来,为的便是将理亲王困住,让他回不了京城,而一旦回不了京城,他的力量便十分有限了,是以此前师兄们真正忙活的,应该就是如何用尽一切法子,将理亲王留在蒙古的地界儿上罢?”
湘莲不由拍手赞道:“师妹果真好头脑,第二个缘由呢?”
“至于第二个缘由,皇上定是要借此机会,好生瞧瞧这蒙古的王公们,到底谁是那忠心之人,到底谁又有二心?我说得可对?”黛玉接着道:“待知道了谁有二心,再将其与理亲王一并铲除,这样既能保证事态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又能保证最少的人员伤亡,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听她说罢,众人都不由拍手鼓起掌来,惟独弘晓笑问道:“既然瞬间便想通了这些,那不妨再猜猜,咱们下一步要怎么样呢?”
黛玉偏头笑道:“这却也难不倒我。倘我猜得不错,下一步你们就该想尽一切法子,逼那理亲王利用有限的二百来人,做鱼死网破的殊死斗争了。不出我所料,他最后必会被逼至右翼城来,而皇上精心与他编制的谋逆大罪,这会子正侯着他呢,一旦他坐实了这谋逆之罪,京城里的和亲王和果亲王,立时便会带人去抄了理亲王府,我说得是或不是?”
这下不独湘莲几个,连弘晓都忍不住为黛玉叹服起来,尤其贾环更是叹道:“再不想林姐姐还有如此见地识见,真真‘女中丈夫’也!”
明翊亦忍不住叹道:“枉我向来自负,觉得这天下及得上自个儿的人,是少之又少的,到今儿才发现,原来真正有能力才干的人,大都是深藏不漏、宠辱不惊的。”
惟独弘晓与湘莲是满脸的骄傲和自豪,皆因二人素来便知道,只要给黛玉一个平台,她就会成为这天下,最璀璨最夺目的一颗明珠!
又说了一阵儿,湘莲忽然一脸难色与明翊道:“认真要执行起咱们的计划来,势必要连累到你那些个家人们,到时……”
话音未落,已被明翊冷笑着打断:“他们也算是我的家人?没的白侮辱了‘家人’这两个世间最美好的字眼儿!”
他俊秀英挺的脸上,此时满满都是悲伤和愤懑:“当年我额娘含冤而死,我以六岁稚龄,于大年之夜被逐出家门的时候,我那些所谓的家人又在那里?不过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白看笑话儿罢了,当日我就曾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日,我要变得强大起来,强大到将昔日陷害欺压我母子的那些人们,悉数踩在脚下,让他们也尝尝被践踏的滋味儿!好容易这会子有了机会,于公于私,我都不会手软的!”
屋内众人都沉默了,大伙儿都是出自大家,虽则不是人人都曾经历过此等事,却也知道大家子之间,暗地里那些个毒辣狠绝的算计和打压,是何等的吃人不吐骨头。尤其贾环,更是较所有人更能体会他此刻的心情,因上前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则反手握了一下他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容易计议毕了,湘莲遂领着明翊贾环告辞出去,这里黛玉方与弘晓叹道:“明翊与三妹妹,倒真真是同病相怜,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小两口儿又闲谈了几句,就有贾敏打发雪雁过来请吃饭,弘晓便轻执起黛玉一只小手,往隔壁院子行去。
几步行至隔壁院子,就见众人俱已坐在餐桌前,桌上则摆满了蒙古风味儿极浓的各色菜肴。二人忙上前招呼过,方坐了自个儿往日坐惯的位子,大伙儿举筷各自食用起来。
一时饭毕,丫头沏了茶来,众人各自吃了,跟着闲话儿起来。黛玉无意瞅见英莲一双秀目有些儿红肿,便暗暗留了心,待大伙儿闲话毕回房午歇时,先遣了弘晓回房,方扶了雪雁,到得英莲房里。
“姐姐,才刚你可是哭过了?”黛玉一进门便忙忙道,“是不是那国舅福晋,又找你麻烦了?”她之所以这么问,皆因此前钮祜禄氏,已不止一次于人前与英莲没脸,不独如此,前儿她甚至找上门来了。偏英莲因自觉理亏,又无品无级的,并不与她正面冲突,若非她每每及时赶到,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英莲忙笑道:“没有的事儿,才刚不过沙迷了眼,何曾哭过的?妹妹快别操心了,好生回去歇着吧,你这会子可不比以前,千万要顾好自个儿才是。”一面便欲吩咐雪雁扶她回去。
不想她反命了雪雁和春纤出去,方握了她的手,正色道:“姐姐,你的心事儿,我是最明白不过的,自然瞧得心疼不已。我曾不止一次的劝过你,你与他,此生只怕都没有可能在一块儿了。”就见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起来。
黛玉强忍着心内的不忍,继续道:“况这些日子以来,你也瞧见了,他那福晋乃何等样儿人?便是我与爹爹妈妈舍得你委屈,她亦是容不下你的,何不就此撒开手呢?老话儿说,‘退一步海阔天空’,指不定你丢开了,还有更大造化在后头呢?这般日日强颜欢笑,何苦来呢?我这个旁观者都瞧得揪心得紧,况作为当事者的你呢?”
被她这么掏心掏肺的一说,英莲一直忍了这许久的眼泪,到底忍不住恣意淌了下来,自打从京城出发至现在,她的心便时常在冰火两重天之间来回晃荡,路上每次与傅恒有意无意的目光相遇,都能让她甜蜜好一阵儿。而抵至这里后,每日傍晚,二人总是不约而同出现在王府前院的菡苋池边,虽则他们是人隔着百十丈的距离,两颗心却是靠得紧紧的。
但只一想到自己与他没有结果的未来,她就忍不住神伤心痛不止,偏生钮祜禄氏还时时有意无意、含沙射影的指责于她,让她于神伤之外,更增添了几分愧疚与苦恼,不过几日光景,人已堪堪瘦了一圈儿,若非她极力以“水土不服”为由遮掩,早已被贾敏瞧出端倪来了。
流泪恍惚之间,又听黛玉轻轻道:“姐姐,长痛不如短痛,竟不要再执着了,我比谁都想见到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爱说爱笑的你。我也知道,一时半会儿让你放手,确也太难为了你,只盼你能早些儿解脱出来,早日寻找到真正属于自个儿的幸福,也不枉我今儿的一番苦心了,你好好儿想想吧,我就不打扰你了。”说罢自推了门出去,连春纤一并带走,将一个独立的空间,完完全全留与她。
许是黛玉的话儿起到了一定功效,一连几日,英莲都足不出户呆在屋子里,连一贯爱去的菡苋池,她都不再涉足一步,只埋头作针线,或看诗书,面上平静恬淡得让人瞧不出任何异样来。惟独黛玉知道,她的心此时正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熬煎,但同时她也知道,这个困境,只能由她自个儿走出来,其余任何人,都帮不上她丝毫!
几日后便是四月十九日了,亦即弘晓的生辰,虽则出门在外,因乾隆开了金口:“要与怡亲王好生过一个生日。”——是以戴权与伊扎亲王打过招呼后,便开始领着人,百般忙活起来。
展眼便是四月十九日了,早早儿黛玉便命雪雁拿了前儿为他新做的衣衫来,亲自服侍他穿好,彼时她已怀孕足五个月了,是以有些儿显怀了,皆因她本就生得袅娜纤细,再将那衣衫稍稍穿得宽松一些,众人便不大瞧得出来罢了。
弘晓换好衣衫后,小顺子已带人在院中设好了天地香烛,他上前炷了香,对着京城的方向拜过祖宗后,方至王府的正殿拜见乾隆,与他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亦领了他的赏赐,乾隆又亲自与他说,晚间还为他设了寿宴,千万准时来参加。又至如海处与他夫妇两个行礼,二人亦有红包相随,探春和英莲则是一人一件小玩器,聊表心意罢了。
少时,国舅府、忠顺王府并鄂尔泰等几家,皆打发人送了表礼来,还说晚间要好生闹他一番,弘晓命人厚厚的封了赏钱。一时又有元妃周贵人打发人送了寿礼来,又是好一番忙活。
至午饭时分,又有御膳房随驾的大厨,亲自做得上好的寿面送过来,大伙儿一同用了,下午则聚在一起,摸牌下棋取乐,不消细说。
好容易天黑下来,弘晓便携了黛玉,与如海夫妇并英莲探春,一道往正殿行去,路上遇见的男女仆从,无一例外的向弘晓磕头说吉祥话儿,小顺子和雪雁则忙着散赏钱。
一时到得正殿,早有伊扎亲王亲自迎了出来,躬身就是一个大礼,罢了方笑道:“王爷华诞,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