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话外那冷森森的威胁之意,让地上的晴雯等人都不由打了个寒颤,何况本已吓破胆儿的袭人?她本以为自己到底算是王夫人的人,她又一贯看重她,再怎么样,都会放她一码的,却不想,她竟较贾母更狠几分,自己这会是再无留下的余地了,想到这一层儿,她不由浑身发软,随即便瘫倒在地上,整个人像是死了一多半儿了。
贾母并不理会她,只喝命鸳鸯道:“还不去叫几个婆子进来,拉了她出去?给我狠狠的打四十大板,再关到柴房去。”她忙答应着去了,很快便领着四个身强体壮的婆子进来,两人一边儿,抓了袭人的胳臂,便拖了她出去。
这里贾母方起身往内室行去,欲好生瞧瞧宝玉,王夫人见状,忙紧着上前,搀了她的左臂,一道进得里间。
彼时宝玉已昏睡过去,衬着偌大的床铺,越发显得他瘦骨嶙峋,贾母一见,登时心疼得了不得,才刚止住的泪,又汹涌的淌了下来,心里越发恨起袭人来。
一时丫头来回:“琏二奶奶请了太医来,这会子已在厅里了,珍大爷与琏二爷陪着,敢问老太太……”
贾母忙一叠声儿道:“赶紧请过来罢。”说罢拭尽了脸上的泪,又命鸳鸯与她整理了一番,方行至外间榻上坐好,静候太医的到来。
此次来的犹是惯常与贾府诊视的王太医,算得上旧识,贾母也不拐弯抹角,只略寒暄了几句,便道:“王太医,我那孙子生得单弱,此前已让我那怡王府的外孙女瞧过,说是气血亏损之故,她本要开方子的,偏王府再四打发人来请,说是有十分要紧之事,她实在来不及开方子,是以我才打发人请了王太医来,就烦请您赶紧儿的开方子罢。”
这太医正是太医院医正王太医的侄子,自是耳闻过黛玉的医术如何高妙,是以不疑有他,就着丫头早已准备好的纸笔,三两下便开好了方子,贾母示意鸳鸯接过,又听他道:“倘吃了不见好转,请老太君再打发人,去传下官即可。”
贾母含笑点头,命贾珍贾琏让其至外书房,好生看茶招呼不提。而王夫人早已命玉钏儿亲自去抓药,至煎好送过来,瞧着宝玉吃过,又沉沉睡去后,方亲扶起贾母,侍候着回上房歇息。
彼时天已将黑,丫头来回摆饭了,贾母因对王夫人道:“今儿你就在这里吃吧,罢了我还有话与你说。”她忙点头应了。但只出了这样的事儿,婆媳二人自然无心吃饭,不过略动了几筷子,便命人撤了。
丫头忙奉了茶来,贾母接过啜了一口,跟着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与你太太有话儿说。”瞧着众人躬身退了出去,她方疾色道:“你作的好事!打量我不知道,这袭人会如此大胆,与你的纵容,却是分不开的,此番作下此等丑事儿,明儿不论是你还是我,该如何与你老爷交代?”
王夫人不敢回嘴,只赔笑道:“老太太教训的是,确是儿媳的错。”
贾母叹道:“这会子说你错了,又怎么样呢?到底于事无补了,咱们也不要纠结于谁对谁错这个问题,眼下有一件事,却是再不能拖的。”
也不待王夫人答言,她自顾说道:“袭人那蹄子,却是无论如何留不得了,今儿我虽说过只打她一顿,再撵了出去便是,不过一句托辞罢了,实则我这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果真放了她出去,不拘她明儿乱不乱说,始终是个祸根,倒不如一了百了的好……”
她说到这里,便止住不说了,王夫人亦不是愚蠢良善之辈,自然一听便明白了,但到底不愿就这么说出来,因故作小心,问道:“依老太太之意?”
贾母见她分明已听懂她的意思,偏又要装作不懂,心里才刚压下的不悦,又再次升起来,不由冷笑道:“横竖事情是因你而起,果真你不想法子善后,明儿你老爷来家,难堪的,还不是你自个儿,以后的事儿,只你自己看着办就好,我累了,你下去吧!”
王夫人见贾母灰心了,忙笑道:“老太太为儿媳好,儿媳又岂会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余下的事儿,您就交给我罢,管保办得妥妥帖帖。您累了一天,还是让儿媳服侍您,早些儿歇息吧。”
说着服侍了一会,又至外面唤了丫头进来,王夫人方扶着小丫头子,一径往荣僖堂去了。
展眼已是腊月十几日了,说话间就是过年了,黛玉忙着备办年货,置办年事,又要指挥人打扫内外上下,端的是累得人仰马翻,幸得有云珠和探春帮忙料理,她方不至于乱了章法。
期间,黛玉发现探春竟很有理家的才能,凡事交到她手里,无不办得十全十美的,遂有意交了更多的事情与她处理,不想她亦是游刃有余。黛玉因与云珠嬷嬷叹道:“果真三妹妹是个有能为的,我倒没有瞧错她。”
云珠亦笑道:“不独福晋您有这样的想法儿,咱们府里的长史、内外管家及各院掌事的,那一个不是交口称赞她的?说她果真不愧伊尔根觉罗家的姑娘,与亲家太太一般能干。”
话音未落,就见探春领着侍书彩云几个,风风火火进来了,听得二人说她,因笑道:“嬷嬷与林姐姐好没道理,净爱趁我不在时,拿我来说嘴磨牙。”
黛玉笑道:“正经夸你呢,倒说我磨牙。也亏得有你和嬷嬷在,不然我该累死了,要是往后你一直在咱们家住着,我也少好多烦恼。”说着她话锋一转,促狭笑道:“果真你要一直呆在咱们家,明翊大哥还不来拆了咱们家的房顶儿?”
众人听了都一齐笑起来,探春则是红了脸,啐道:“亏你还是皇家的福晋,又是作姐姐的,见天家拿我取笑,真真坏透了。”说着几步上前,将两只手呵了两口,便伸手向黛玉膈肢窝内两肋下乱挠起来,黛玉素性触痒不禁,登时便笑得喘不过气儿来。
正不可开交时,就有丫头来报:“回福晋,荣国府贾二奶奶来了,说是要求见您。”听得是凤姐儿来了,二人忙停了下来,黛玉犹喘气道:“请至银安殿偏殿,好茶伺候着,我一会儿就来。”丫头答应着去了。
她方正色对探春道:“三妹妹,你到底不好去见凤姐姐,就留在这里吧,我去去就来。”一面扶了紫鹃,急匆匆去了。
一时到得偏殿,果见凤姐儿正坐在那里吃茶,身后跟着小红与丰儿,黛玉忙几步上前,笑道:“凤姐姐今儿好兴致,过来逛逛?哥儿和姐儿可都还好?平姐姐呢,她怎么没来?前儿见面也没说上话,好容易今儿见了,可要好生说道一番才是。”
凤姐儿笑道:“我和她都走了,家里还不乱了套儿?今儿我来呀,却是奉老太太和太太之命,与你送帖子来的,我倒也乐得领这桩差使,横竖有许多体己话儿要与你说。我估摸着,一时三刻是说不完的。”
就有丫头奉了茶来,紫鹃忙接过,亲自递与黛玉,方笑道:“知道二位主子有许多话说,我就带着小丫头子们在门口,要是有什么吩咐,说一声就是。”说着已亲热的拉起小红与丰儿,招呼着众人出去了。
这里黛玉方奇道:“却是什么帖子?倒要劳动你这当家奶奶亲自来送,府里没有其他人了?让外人知道了,岂不笑话儿?”
“她们知道其他人未必进得了怡王府的门儿,因差遣了我来。况妹妹不知道,我们那里好笑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凤姐儿冷笑道,一面自袖里拿了帖子出来,道:“妹妹先看过吧。”
黛玉忙接过拆开,迅速瞧了一遍,笑道:“二表哥要与宝姐姐成婚?倒是一件大喜事,只是日子会否太仓促了一些儿?先不说舅舅还未来家,只有十来日光景了,又该累掯姐姐了。”原来这帖子上书写的二人的婚期,却是腊月二十八日,亦即除夕之日的前一日。
凤姐儿嗤笑道:“妹妹才刚不是问会否太仓促了?你却不知道,其中还有一个缘故。前儿不是出了宝玉那件丑事儿吗?虽则老太太和太太第一时间便下了封口令,到底咱们府里人多口杂,那里来得及?也不知是那一个烂了舌子的,竟将此事传了出去,不过几日功夫,城里的高门大户人家,倒有一多半儿知晓此事。”
“前儿我与太太到都尉府仇太太家赴宴,大伙儿明面儿上不说什么,暗地里,谁不在看笑话儿?此前有意与咱们家结亲的缮国公府、寿山伯府几家,更是绝口不再提及此事,太太面上无光,只领了半日,便家去了。”
“回至家里,太太先命我退下,自个儿却去了老太太屋里,听丫头说,直商量至快天明,太太方回荣僖堂。第二日,太太先进宫问过了娘娘的旨意,回来后老太太便让我去请了薛姨妈过来,如此这般一说,这桩婚事便这么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