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无故地拿了人家一副画,以后又不会再去照顾他的生意,袁封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心中暗想,这大概也个落魄的书生,不得已才来这地方出售自己的画作。是不是有才华的画家都如梵高一般,生前画作一文不值,死后才被人觅到价值所在,然后声名雀起,名仰天下,可是斯人已逝,再也看不到自己及作品的无限风光。
马超不解地追问着:“袁大哥,这人是不是画卖不掉,头脑急出病来?哪有分文不收的道理,在家的时候,我爹常说,就算米粮卖不出去,也不能随意降低价钱,只要不降价,就不会亏本,这人更好,干脆一文钱也不要,真是奇怪。”
“确是奇怪,哪怕收个二三十两银子也好过分文不取呀。”袁封也一时想不通。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章府门前,恰巧遇到从章相国府回来的章楶及诸将,袁封、马超忙施了一礼。章楶笑道:“袁公子身子不适,应当多多休息才是,怎么又出去闲逛?”
袁封知道他的意思,赔笑道:“闷在屋中也闷得慌,出去随便走了两步。”
“噢,”章楶点头道,“怎么还买了副画?老夫对书画也有几分兴趣,不如拿来让我等一道欣赏,如何?”
袁封忙道:“既是章大人要看,袁某敢不相从?马超,将字画拿与章大人一观。”
马超走上前去,将卷好的画递了过去。两个奴仆忙接过画来,在章楶面前释开,章楶探头一看,只见一只苍鹰展翅翱翔于万里晴空,下面的茫茫的山河,此画绘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只雄鹰的爪牙,锋利无比,大有睥睨天下,精骛八极之风。章楶越看越惊,不禁失声叫道:“好一副鹰击长空图!袁公子,是从何处购得?”
听章楶这一声惊叹,后面几人也凑了上来,章家三爷一见,大惊失色道:“大哥,这……这是出自端王爷手笔。”
“端王爷?”章楶也吃了一惊,“你没看错,这是端王之作?”
“千真万确!”章家三爷肯定道,“端王爷笔落惊风雨,气势如虹,我曾多次出入王驸马都尉府,也曾见过端王爷的墨宝,你看这印玺虽小,但仍可辨出是端王爷的名讳?”
“不错!”章楶惊道,“果然是端王爷手笔,袁公子,你怎么竟买到了端王爷墨宝?”
“端王爷赵佶?”袁封这一惊非小,别人他可能还不清楚,端王赵佶可不就是哲宗之后的皇帝——宋徽宗?大名鼎鼎的道君皇帝,原来就是那个年轻的白面书生?可是堂堂一个王爷,皇家贵胄,又怎么会落魄到去摆地摊?肯定不是为了衣食而忧,那便是出于好奇,想过过普通百姓的日子,所以到大相国寺外人群中摆摊!
不错,一定是这样,所以他一见自己欣赏这画,就分文不收地将此画赠送给自己,原来是知音难遇呵。
“呵呵,这位端王爷,虽然锦衣玉食,但却专喜丹青书法,又好蹴鞫,尤其喜欢装做一般百姓去游玩市井勾栏,不过文采风liu,倒是名震京师。”章家三爷继续介绍道。
章楶呵呵笑道:“这位端王爷倒也是个丹青能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造诣,假以时日,必能成一代方家,袁公子可要将此画收好,将来可是名家墨宝,价值不菲,哈哈,走,进里屋再聊。”
袁封心里暗道:这副画将来肯定值钱,皇帝万岁爷的御笔亲画,岂是区区几百两银子就能买到的?可惜章楶他们哪里知道,这个爱好丹青书法的端王爷,可是个将来坐了二十多年皇帝的主。
众人一一地跟随进了门,马超则将画细心地卷好,他听章楶说将来这画能值钱,不敢怠慢,生怕有所损坏,爱护得像捧着一颗美玉一般。
章楶又吩咐下人准备晚食,自己则带着众人进了里厅,然后分宾主坐定,袁封与马超坐在最下首的位置,也不以为然。
不多时,酒菜端了上来,章楶轻饮了口酒,笑着问道:“袁公子,方才闲逛了汴京,繁华与渭州如何?”
袁封举杯道:“人道汴京繁华胜锦,在下心中还存有疑虑,今日一见,果如人言,渭州偏僻边城,岂可与于汴京一较高长?”
章楶点头道:“汴梁自然非寻常城郭可比,乃是我朝赫赫帝都,繁华自是冠绝天下。”
袁封并不否认汴梁城的繁华,他也去过这时代的一些大的城市,比如京兆府,比如渭州,但与汴梁相比较起来,的确逊色不少。继而又想,二十多年后,女真人的铁骑就将攻破这繁华无度风月无边的汴京,虏走徽、钦二帝及后妃、宫女、皇子、公主三千余人,更是将汴京城洗劫一空,使赵宋苦心经营了百余年的帝国皇都,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见袁封莫名其妙地摇头叹息,章楶奇道:“袁公子,为何无故叹气,莫非另有心事?”
袁封这才从对历史的感叹中醒悟过来,自然不能说二十多年后的事情,只好解释道:“袁某在想,汴梁如此繁华盛景,可不能让夷狄纵马干扰。”
“夷狄?”章楶问道,“袁公子指的可是北边辽人,抑或是夏人?”
袁封摇头道:“章大人,辽人夏人皆不足为虑,在下所忧心者,不过辽境之北,有一部落,名叫女真,袁某曾听人说,女真族人剽悍异常,来去如风,弓马娴熟,不可小觑,一旦养虎已成,将遗祸万年。”
“哈哈哈哈,”一旁的刘元却大笑起来,“辽人养虎为患,正是我等求之不得之事,倘若辽人为女真人所迫,我军再挥军疾进,直捣燕云,收复十八州,了却君王天下之事。”
刘元还是有点战略眼光的,首先想到的是联金灭辽,二十几年后,宋徽宗的确派人从海行出使女真,与其约定共攻辽土。这便是历史上的著名的海上之盟。战争结果,日益凋敝的辽军,竟将宋军精锐杀得丢盔卸甲,最后不得已在支付了一大笔款子之后,才得到了燕云几座空城。其后的历史趋势袁封也知道些,金人灭了北宋,全赖将军岳飞等人奋勇出击,才保护出南宋江南小朝廷的安危。
“刘将军,倘若此虎养肥养壮实,那受其害者,就不仅仅是辽人了。”袁封也不想说得过多详细,以免引起众人怀疑。
“哈哈,我大宋练就雄兵百万,何惧他蛮夷小邦?来来来,咱们敬章大人一杯。”刘元对此毫不在意,大笑着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号召着,并冲着章楶一欠身,然后一扬脖子,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也都转移了话题,边吃边谈笑起来,对明天的皇宫之行充满了期望。整个里厅内顿时洋溢着欢声笑语和浓浓春意。
袁封则乐不起来——二十年后的悲剧,该如何才能避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