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小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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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城一少年(2)

“为什么这两周不等我就走了?”江音微微睁大眼睛,看向摆出认真表情的许昱,许昱的眼睛冷冷的,就像往日在班级里那种冷静理智的样子。江音气馁了,垂下头,“感觉自己像是被遗弃了一样。”“原来如此。”许昱若有所思,“原来是因为这个闹别扭啊。”江音瞟向许昱,少年抬头望着不断飘雪的天空,好看的侧颜在灯光下显得不真实,蛾翅似的眼睫不断起伏。

许昱对江音说,大学一起去北京,好吗?

江音慢慢点点头。

八年后,江音真的觉得高中三年,凡是有许昱参与进来的记忆,都不真实。

元旦晚上学校破天荒地没有晚自习,大家推推搡搡聚到操场上,看学校在十点放烟花。这是一中的惯例,每到元旦,操场、校园里聚满了附近的居民。在倒数声中绽开的烟火,擦过天际宛如天空流下的泪水。许昱拉着江音避开烟火的火星,在一片人声嘈杂与烟火爆裂的声音中,江音看着许昱微微翘起嘴角的侧脸,说,我喜欢你。许昱自然是没能听到。

3

高三那年的元旦是在补课与睡觉中度过的,烟火大会也因为某种原因取消,总之,那年元旦如果没有许昱和江音在手机上闲聊,江音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无聊。

江音也没有想到,元旦不精彩,但开学的精彩程度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许昱在开学前搬家了,近几年来,这栋楼上的居民都渐渐搬走了。据说,这里不过几年便要拆了。许昱走的那天,江音看着许昱在楼上忙上忙下,眉宇间是说不清的喜悦。看着许昱家的车开出视线的尽头,江音才把手从玻璃上收回来,手已经凉得不能弯曲。

再后来,又据说,许昱邻居是个女孩,很巧,也在一中,还是原来高一时的同班同学,又转到江音、许昱所在的班级。

失去许昱的号召力,随江音一路的同学也是各自走各自的路,有时候,大家不说一句话,像是大街上擦肩而过的路人,水一般的沉默无处不在。一条被阳光晒得明黄的街道,连两边居民家里的蔷薇花架投射下来斑驳的影子好像都有呼吸。一个人走的时候,走到蔷薇花架下回想起许昱端着相机的样子,安静得不像是人类,然后红了眼圈。

许昱、江音也开始忙起自己的事情来,抬头就看到黑板左下角的高考倒计时,连阳光也停留在那里,像是打了个着重号。江音与许昱隔着大半个班级,问题也不好问,一天说不上一句话。只是偶尔江音回头瞟到那女孩问许昱问题时,许昱那种淡淡的微笑刺痛了江音。记忆里,许昱是个安静得有些冰冷的人,只有对待江音以及一些好友时才会笑,江音居然把这微笑当作特权。

高考前紧张的气氛和江音与许昱之间诡异的气氛压垮了江音。

放学后,江音破天荒地没回家。等着许昱走下来,看着许昱和那个女生有说有笑。江音没勇气了,默默转身回家。入夏的风暖洋洋的,拍打在身上像是安慰的话语。

高考前的几天,一中放假。江音约许昱来到他们经常走的那条老街道,老街道上有好多居民养的花,开得泛白的七里香、蔷薇融作一片,像是这盛夏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

江音问许昱为什么要和那个女生走太近?许昱皱皱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或许,许昱本就不喜欢别人过问太多事。江音本不是那种很冷静的人,见许昱不回答,心中更是悲愤,自己信仰的神祗只不过是浮生一梦。江音的确是在嫉妒那个女孩,她占有了许昱。江音向前跨一步,挡在许昱面前,大声叫道:“回答我啊!”

许昱纵然再怎么冷淡,这样被一个女生大声质问,难免会愤怒。“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些问题?”许昱把头偏了一下,摆出一副觉得好笑的样子,“你是我什么人?

女朋友?只不过是同学。”说完从江音身边走过,触动了头顶的蔷薇。

江音没哭,只是折了丁香的叶子,放在嘴里嚼着,再苦也苦不过心里的感受,但如此一来,嘴里的苦与心里的苦便两相抵消,也好。

江音和许昱都没有回头,一个朝着渐渐模糊的阳光走去,一个朝着新修的城区走去。

凡事得到答案后便会走向终结。

高考江音报了上海的大学,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

天南地北,斗转星移,再相见已物是人非。

4

八年后的相遇着实让江音有些措手不及。两人的谈话就像是与陌生人之间的客套。

江音问,你打算在这里定居?

许昱摇了摇头,道,在这里办完婚礼就回北京。

是吗?

你呢?许昱问。

把这里处理了,接母亲去上海。

许昱不再搭腔。两人多年来的习惯,慢慢悠悠走到一家面店。换了的招牌的确是让江音有些陌生,走进去各自要了一碗面。江音吹开面上的红油和青葱,慢慢吮了一下汤,还保持着高中时的习惯。

临走前许昱问江音,你会参加我的婚礼吗?就在下周。江音靠着电线杆,抬头看着孤零零的飞鸟,说,不会。我后天回上海。

许昱笑了一下,告诉江音,记着回高三二十一班,看一下图书柜后面。

江音照办了,就像是了结一件事一般冷静。江音转过教室后的图书柜,一张泛黄的纸条在斜阳下拉长了影子,拉长了一段青春岁月。小小的纸片折痕处有些磨损,但写字的地方却完整如初。上面写着:江音,熊先生喜欢你。

江音看到后低眼浅笑,心中却无波无澜。想起来张爱玲在《半生缘》里说过的一句话:“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

5

记忆里的青春是一座城,少年已不复存在。唯有他唱过的歌谣被风铭记,在回忆的尽头里开满蓝紫色苜蓿花的山坡上回荡,彻夜不息,永世不灭。

不良

文/王家明美

雪后黎明。

树梢光秃枝丫载满雪屑不堪重负,街道柏油路面覆着薄冰映射阳光。

背倚樟树的她正正绒帽,红着眼眶却饶有兴致地看司机们面对拥堵的交通扯开喉咙咒骂,清晨在红绿灯闪烁间塞满污浊尾气和刺耳车鸣,雪的消音效果在嗓门机械的歇斯底里中显得苍白无力。

当她抬头看到轿车里那张熟悉的脸时,一刹那世界缄默。车水马龙一帧帧快速放映,画面中人们激动而无声地张着嘴。穿黄马褂的环卫工人舞起安静的扫把,干裂唇边萦起团团白雾,佝偻背影吐着浓稠的烟圈。

生活陌生了,人们才会突然看清自己的沧海一粟。

1 me

她叫谢靓,靓而不良。在物理学上因果关系是先后相继、彼此制约的一对范畴。

因为谢靓漂亮,所以她爱对容貌精益求精。因为顶着大卷发化起浓妆在学校里晃荡,所以被教导主任拎去做思想教育。因为第二天板报照片中教导主任一本正经的脸上多了道一字胡,所以她名扬全校。

而她十足不良,敢公然蔑视校规,吃了处分还嘻嘻哈哈的原因一直是大家茶余饭后凑起脑袋谈论的话题。风格迥异的我们是同桌好友,我严谨地穿校服,扣子扣到下巴底,戴土气的眼镜。身着彩色短裙的她挽过我的手漫步校园时,我总有种老奶奶被扶过马路的自卑。她对我而言是一个过于绚烂的谜,漆黑深邃的瞳孔后是深不见底的海,遨游着的过往不易捕捉且稍纵即逝。

2 me

谢靓不读书,但她喜欢书。上课铃一响,她就从凌乱的抽屉里捏出一本小说一桶薯片,飞快地甩动着腮帮子,末了还恋恋不舍地吮吸每一根修长的手指。有时我听不清老师授课,就死命地瞪她。她将眼一转,不由分说地将一颗橄榄塞到我嘴里,跷起二郎腿幸灾乐祸,弓着背脊像只享受慵懒阳光的猫。

但我常常觉得她在韬光养晦。考数学的时候她会放弃选择题,而解答题无论多难总能拿到满分。发试卷时她用涂满蔷薇色指甲油的手挥舞着自己的卷纸笑得格外明媚,一脸的不以为然让人牙根痒痒。

那次我的分数不尽如人意,她在身旁玲珑的笑声格外刺耳。我侧过头遏住她不加节制的大笑。

是不是明明可以优秀却放任堕落的感觉很好玩,你真幼稚。

她深色的眸泛起波光粼粼,蹙起眉头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我,然后她写给我一张字条。

这个世界高尚与丑恶的界限就只是成绩?别把你在乎得死去活来的东西扣到我头上。难道在乎就能拥有?我在乎了十五年的东西都是假的,如果你看到那个在母亲葬礼上哭得撕心裂肺的男人隔天却跟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女人谈笑风生,你还能再跟我扯成绩吗?我以为你懂我的。

我觉得她的身影渐渐模糊了,不断远去而凝成一个点,我慌乱地不管不顾地追,一脚踏空,坠身一个不见天日的深渊,惊恐未定时背后一双大手不由分说扼住了我的咽喉,我不断哽咽喘息却无力挣扎,平静地等到眼前一黑时竟发现自己如释重负。

而那阵哭声依然嘤嘤不绝,我定睛才发现声音并不来源于我。

谢靓在我面前号啕大哭,花了妆容的她像个精致易碎的陶瓷娃娃,一道裂纹就能让她散架,粉身碎骨。

3 her

谢靓,你可以用爱得到全世界,也可以用恨失去全世界。

母亲生前等他回家的时候常常这样说。

我恨他,深入骨髓。我不怕失去全世界,因为我的世界已经随着那副棺材入土为安了,我可以做到穷凶极恶。自从他的车在眼前驰骋而过,那张副驾驶上笑目吟吟的脸庞已经镌刻在脑海中。每每夜半梦魇,我置身于一片森林中,漆黑的夜吞噬了莞尔的月,风声毛骨悚然地呼啸,隐约有个婀娜的身影穿梭攀爬,凝入夜色的乌鸦不时发出沙哑的干笑。我胆战心惊地大叫,不断向前奔跑着呼喊着母亲,那条延绵的小路似乎永无止尽,看不到期盼的房屋鳞次栉比,黑暗却捻成细线紧密地裹覆住我。当四处伸出的藤蔓扯住我的脚步时,那个女人披着光亮微笑着走向我。身边的男人那么熟悉又陌生,殷勤恭维地挽住她,他臂弯中的那双手幻化成一条蠕动的狐狸尾巴,他却视而不见。我努力地大吼大叫,他却听不见,好像一具失却七情六欲的行尸走肉。

醒来发现自己满脸的泪,枕巾上泪迹斑斑。月光洒在床头照片母亲微笑的眼睛上,我哭泣地责怪她就这样撒手人寰,任我在世间摸爬滚打,但我至少庆幸她不必因看到****的背叛而黯然神伤。

如若她早就知道呢?如若她只是顺从于生活无力反抗呢?

可怕的思想捆住了我,最终无一例外地化作浓烈的恨意。我一直讨厌自己的孩子气,而此刻我像个被攫夺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一并恨上了曾经深爱却已更主的玩具。此刻我清楚地意识到,人们无论多么深谙世事,如何出口成篇,当厄运如云霾一般降临之时都会丢却所有的理智,我看不透红尘,因此只能固执而深邃地恨着。

4 her

学校是个让人心安的地方,虽然我不羁不良。同桌是个爱装正经的眼镜妹,愿意摒弃一切爱好专心念书。我总说何必呢,收获途中总伴随着放弃,没有人能一生十全十美。她沉吟一阵然后认真地告诉我,除了认真读书她什么都不会。这就是可悲之处。教导主任颇有感染力地呐喊:把一切闲余时光贡献给读书,真是毒害了一代代学子。

人们说起单亲家庭的孩子时总会带着怜悯可惜的口吻,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完了,绝对完了”的可恶思想,给我们贴上一致的标签,预想着我们自甘堕落的结局。

新闻里有个单亲孩子成了失足女孩,这似乎更证明了这种问题具有普遍性。虽然我在优等生和老师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学生,但我依然自爱。虽然我恨那个男人与女人,但我不会因此放弃人生。我常常觉得社会就是一个大漏斗,不断地把标新立异的人和物筛出来,那么明目张胆而深入人心。我只是选择了别于众人的路,我爱看小说,喜欢用文字宣泄情感,无法逼迫自己面对枯燥不堪的课本悬梁刺股。

最让我难过的是我一度以为她懂我。

她给我写娟秀的字条:

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她给我唱轻柔的歌:

快乐悲哀其实不过只是意外,don’t cry don’t cry,有我在。

我一直忘了说我有多感动。不知是谁查到了我家的变故,当流言蜚语散布,当所有人坚信我是因为家庭变故而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轻浮的姑娘,她陪着我走过校园的每个角落,躺在茸茸的草地上看云卷云舒。有一瞬间我真的很想就这样睡过去或者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我终于要屈服于这个世界了。但她柔软的手握紧了我的,如温热的毯子裹住心尖,我发现了自己的溃不成军。

5 me

我想了很多。谢靓翻飞的唇齿间织成的那句话不断反复:我以为你懂我。

活到现在我还没思索过人生的意义,我只是循规蹈矩地前进着,人云亦云地做着学生的本职,为了考上好的高中,我放弃了一切消遣时间,将自己闷在罐子里密封起来,和一堆书一起腐烂发酵。

在她当我同桌之前,我在班里形同透明,除了老师的青睐外,没人会主动跟我说话,我甚至能感受到他们心中强烈的轻视。我没办法不在意别人的想法,因此我越来越自卑。但她进入我的生活后,世界颠覆了,数以千计的人向我搭话以寻求她的些许事迹。起初我只是闭紧嘴摇头,但我终究无法抵挡拥有大批朋友的诱惑。

当一名花枝招展的school queen拍着我的肩询问时,眉目间透露着跟我当朋友的亲切意向,我终于还是渲染着说出了谢靓父母的事迹。女孩绯红的脸浮起一抹真诚的微笑,握住我的手确认了我的朋友身份。我淡淡地报之一笑,不知为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掩的愧疚之情像戒不掉的罂粟,致命的毒液汩汩地在心底扩散。

果然隔天这件事就传开了,校园里传起闲言碎语,大家指指点点,看她的眼光甚是微妙。谢靓咬着唇身形颤抖,捉起我的手直奔那个女生的班级。漂亮女生倚着门框昂起脖子冷笑,看我的眼光在从前的冰冷中又添了一份幸灾乐祸,不屑地指着我说,我才是此事的始作俑者。我握紧拳头低下头,额头分泌起细密的冷汗,胃中翻江倒海地恶心,我看不惯自己的丑陋却依然不敢承认,伫立原地静静地等着她的宣判。

而我等来的只是她的拳头与那女生高声的尖叫。楼道里拥进了很多人,劝架或看戏的呼喊声或喝止声,血色弥漫。我无力地蹲下身圈住了自己,像只****伤口的小动物安抚着自己的遍体鳞伤。她撕心裂肺地喊着:你凭什么诬赖她?我知道她不会!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一次捉起我毫无血色的手奔跑,顶着风的泪腺分泌着绵绵不绝的液体,我清楚地听见自己身躯里巨大的叹息。

我们躺在草地上大口喘气时,她转过头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

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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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渐渐瘦削了,蓄起一头酒红的直发,上课时睁大空洞的眼睛不再发呆,眼光蒙着一层厚厚的雾。黑板上设置的中考倒计时一步步走向完美的零,她也开始做起厚厚的题,写了长长的道歉信希望教导主任撤销处分。我一如既往地用功听课,与她一起被升学的压力砸得精疲力竭,对话围绕着课本,偶尔夹杂几句世俗喧嚣市井杂言。

最终我如愿考上E中,她发挥得不错进了G中。毕业典礼终归是来了,簇拥着酷暑的炙热,用来蒸发离别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