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小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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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光阴的故事(5)

有些时候我可以理解袁佩嘉作为马佳宜的朋友的那种无力感,她质问她:“姓王的是个人渣啊,你到底喜欢他什么?”马小姐一句“他真的对我很好,他说话也很好听啊,我没办法不感动”就能把她噎回去。这就如同我常常会替袁佩嘉感到不值,“凭什么她不把你当朋友,你还要那么真心”,可她却是言之凿凿地告诉我“我相信她是把我当朋友的”。我想不开的时候甚至会嫉妒马佳宜,凭什么她那样不讨人喜欢的姑娘还可以有这样一个对她好的朋友,而我却要一直跟在子苑后面讨厌她讨厌的人、喜欢她喜欢的人,这样讨好来的友情让我很疲惫,可是想开的时候就会明白这是你情我愿、勉强不可的事情,本来就没有哪一段关系可以完美无缺。

马佳宜整容的谣言再一次流传开来,上一次来源于子苑在女生会议上和我们开的一个玩笑,没有多少人当真;而这一次不知源头,却来得突然并且凶猛得多。

王公子牵着马小姐的手去食堂用膳时,看到了贴在食堂门口的柱子上的“马佳宜今夕对比照”,曾经那个穿着粉红色乡土小棉袄黄皮肤小眼睛的马佳宜和一年后非主流修图磨皮过度的自拍照比肩相依。一时间,马佳宜的脸突然白了,王思豪的脸突然黑了。他上前把图扯下,递到马佳宜跟前,撇嘴笑了笑:“我需要人跟我解释一下,包括你。”

马佳宜没有蹲在食堂门口哭,袁佩嘉在一楼的女厕所找到了已经哭花了妆的她。我看着她安慰着马佳宜,我说要不一起吃饭吧,袁佩嘉抬眼看了看我:“算了吧,我知道你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吃吧,我们吃不下。”

心底倏地一沉:“袁佩嘉,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你杨朵、还有你的一干好姐妹,你们有多讨厌她,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谁知道今天这件事是不是子苑弄出来的,既然你们看她不爽就不要再假惺惺的。”

“袁佩嘉!”

我感觉血在往脸上涌。虽然我早就不满子苑的直性子和倔脾气,可就是因为她的直性子和倔脾气我才能理直气壮地说这种暗地里的小动作绝对不会是她做的,就算她再讨厌马佳宜,她也一定是宁愿当众扇她两巴掌也不会笑着偷偷捅刀子,我认识她四年,这一点我足以相信。

可是让我难以置信的是,我真心实意地想跟袁佩嘉当朋友,到头来她竟然这样看我。

袁佩嘉,你是睁眼瞎,马佳宜她活该。

我坐在子苑的座位上,低着头默默地啃华莱士的汉堡,把委屈和难受咽回肚子里。子苑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瞥了我两眼:“喂喂喂,你慢些啊,喊减肥喊得那么认真,一生气吃这么多,你真好意思。”

“行了,多大点事啊。”见我不吭声,子苑拍了拍我的肩膀,“姐姐我在呢,没事儿。”

我感觉鼻头突然酸了一下。

总是羡慕别人的友谊,却总是对自己身边的那个好朋友抱有不休不止的不满意。可是每当到了最难受的时候,无条件陪伴在身边的人还是她,不堪忍受的她的霸道、她的耿直、她的脾气,最终还是成了保护朋友的武器。

子苑,对不起。

马佳宜恢复单身之后自然就和袁佩嘉恢复了闺密情谊,所谓患难见真情,我再忙也成了文科班的常客,本质上说来,在这件事上我跟马佳宜没有太大的区别。

上午在班上还带着黑框眼镜、面色欠佳的马佳宜,转眼间就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画了淡妆在我们班和袁佩嘉玩手机、吃午饭,她何必呢?我发现自己已经不是顺从别人而不喜欢她,我是打心眼里开始讨厌她,撒娇、嘟嘴、装无辜,现在我可以连袁佩嘉的感受都不用顾及、正大光明地不给她好脸。可是这又能怎样,她有着足够她去消费的友情,一介旁观者的恶意不过可以用来助长她的虚荣心。

文理科班级的女生体育课是合堂上的,课表调整之后,我们班和子苑她们的文科班安排在了同一节,包括马小姐。

中学时期的体育课对于大部分女生来说都是不堪回首的,首要原因在于利用短短的下课时间把牛仔裤换成肥大的运动裤,把马丁鞋、雪地靴换成运动鞋的烦琐过程。更何况对于马小姐之流,为了避免花妆、不能洗脸,连汗都不敢多出,要在下节课上课之前把裤子、鞋子都换回来并且补完妆梳好头发可是一个麻利的技术活。

下课之后,我和子苑子韵在女厕所用自来水洗完脸,子苑笑了:“哟,我突然觉得马佳宜真是可怜……”

马佳宜给刚刚打完羽毛球的袁佩嘉递上一瓶水,袁佩嘉乐滋滋地跟子高她们介绍马佳宜,说这是她最好的朋友,看,她是多么多么漂亮,她有多少多少人追……那表情好像恨不得说一句:“哎哟,这是拙荆。”子高和子君对视了一眼,幽幽地说了一句:“漂亮?我还是觉得杨朵比较漂亮啊……”“是啊。”

“是什么是啊?杨朵哪里有她好看,你们什么眼光!”

袁佩嘉喊出这一句的时候,她不知道我就站在她身后。

气氛凝固,马佳宜对着袁佩嘉的耳边说:“没事,你去安慰安慰杨朵吧,即使故意贬低一下我也没有关系……”她的眼睛弯成一双月亮。

嗬,我可是第一次听人把悄悄话说得这么大声的。

男生喜欢漂亮姑娘,原因之一就在于把漂亮姑娘带出去的时候小伙伴们艳羡的目光可以极大地满足一个男人的面子。袁佩嘉这个姑娘却偏偏是男生思维,用一种“谁有我女朋友好看”的架势将马小姐推了出去,可惜女生和男生不一样,在这件事情上女生往往不爱领情。可是马小姐摔进了坑里还偏偏找我当垫背。

袁佩嘉尴尬地跟我笑笑:“哎,对不起噢,我刚刚不是故意说你,我只是……”

“你只是不高兴她们觉得马佳宜不好看。”

“嗯,对……而且……”

“而且你本来就不觉得我哪里好看。”

袁佩嘉被我说得一时语塞,只好堆了一脸傻笑,傻笑得让我觉得很别扭。当失落、失望、难堪、委屈都已经在心里储存备用过一次,再来一次就不会有那么难以承受。我跟她摆摆手,可是一句“没关系”却实在说不出口。

“算了吧。”

“哪能啊,就这么算了?”子苑站在旁边,不冷不淡地瞥了袁佩嘉一眼,“告诉你,没完。”

已经入了冬,教室从早到晚开着暖风空调。下午第四节体育课打了上课铃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女生们穿着运动服运动裤在体育馆里冻得发抖。

袁佩嘉和马小姐在打羽毛球,子苑拉着我坐在马小姐一旁的木矮柜上,随后而到的子韵子琦子予子珊依次坐满了一排。子苑突然笑了:“喂,某些人今天回家一照镜子,保证是花容失色——哎呀,我今天怎么这么丑啊?”

“是啊,化了这么久的妆,居然还不知道劣质粉被制暖空调吹一天会挥发的呀。”

“哎哟,真是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上已经糊成一团了,再打个球出个汗该怎么办啊,啧啧……”

姑娘们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足够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进入马小姐的耳朵。“某些人,大晚上的不睡觉在人人上喊句‘喵’,也不想想瘆不瘆人。哎,好像母猫也不会在大冬天叫吧?”

“玩完高二的来玩高一的,玩完了男的现在玩女的,真好意思她……”

“成天到处跟人炫耀‘我在网上买裤子都不用看,直接点最小号就行了’,你倒是有本事去实体店买裤子啊,你买得起吗?”

“就是嘛,她妈在新加坡工作很了不起吗,当别人傻啊,难道去南洋的都是金领吗,真干什么的还不知道呢……”

戳到痛处了。一开始马小姐还可以勉强装作听不见继续挥球拍,可是到了后面,右手就渐渐垂了下去再也没抬起来。

“你们有本事就正大光明地骂出来啊!”袁佩嘉扔了球拍走到子苑跟前,子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怎么,难道我现在不是正大光明地骂着吗?”

“你再多说一句,我真不客气了。”袁佩嘉拉着旁边眼泪汪汪的马小姐。子韵在一旁翻了个白眼:“马姑娘,好心劝你一句,千万别哭,脸上粉已经花了,如果眼线再花了可是流的黑眼泪,吓不吓人?我怎么记得你的那支眼线笔是不防水的。”

“你……”袁佩嘉已经扬了手,被子苑挡了下来:“省省吧,你以为你是韩帅、王思豪,还是孙俊宇?”

“孙俊宇?”袁佩嘉张了张口,她当然没有办法接受这个名字——在政教处记过处分次数最多的一个名字,何况是人不如其名、长得不堪入目。袁佩嘉参加了外貌协会,所以之前她可以轻易找个理由安慰自己——马小姐喜欢帅哥无可厚非。

马小姐拉了拉袁佩嘉的胳膊,怯生生地说:“算了吧,我不怪她们,真的……”

“不行,我要她们说清楚!她们诽谤你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喜欢谁,和谁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告诉我,何况是孙俊宇那样的人渣!”

一边的子韵子琦她们早就暗自笑了起来,然后子苑也笑了,她瞥了瞥脸色发白的马佳宜:“袁同学,你可以随便拉一个高二的学长问一下,有谁不知道呢?”

有时候,出完气得不到报复成功的快感,就是因为你还在乎那个人。

一个星期之后的某天早自习,袁佩嘉交不出语文作业跟我说了一句“拜托”

的时候,我想都没多想条件反射似的回答了一句“好啊,请我吃饭”,我们两个都愣住了,然后我们两个人都笑了。这样的和好方式跟想象中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是说回来,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不共戴天,女生间的友谊就是这么复杂、简单、微妙。

意料之中,马小姐可以用一场梨花带雨把袁佩嘉给哄回去,道歉、承诺、发誓。

只是袁佩嘉不再在我面前多提她的名字,可能她已经开始接受、适应并且调和自己的两个朋友不喜欢对方的尴尬状况。至少我不会在我们班看她碍眼,她也不会在她们班受冷嘲热讽。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大家对几门小学科的考试都但求及格、兴趣缺缺。语数外三门科目的期末分数已经出来了,我借职务之便和袁佩嘉溜进了老师办公室。

她看了一会儿,抬起头,一脸诧异:“马佳宜的数学英语都没有及格!”

“呃……”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谈恋爱谈疯了吧?”

第二天,午间休息,我被袁佩嘉拉到操场上,裹着围巾一圈一圈地走着晒太阳。

“昨晚我问过她了,她说……她奶奶重病住院,快不行了,”袁佩嘉神色凝重地看了看我,“考试前两晚她一直在医院陪着她奶奶,她爸妈不是都在国外吗。

她的声音很沙哑很虚弱,我真担心她会出什么事……”

我咽了咽口水,我觉得如果这个时候我说一句“真的假的,装的吧”一定太过分了,没有办法,我已经习惯性地这样看待马小姐。但是可能袁佩嘉说得对,她再怎么装也不可能拿自己亲人的性命开玩笑。“那好,你好好陪陪她吧。”

“我早上见到她了,气色真的特别不好……”

“嗯,那好吧,你好好陪陪她吧。”

说实话我还是不相信。有那么一分钟我希望这件事情是真的,如果那样,或许我会同情马小姐一点,或许我不会那么讨厌她;有一分钟我又希望这件事情是马小姐自己诌的,这证明她就是那么一个作天作地作贱自己、活该讨人厌的姑娘,这样袁佩嘉就会真的生气,就可以变成属于我一个人的好朋友。

我不知道最后这两个想法中的哪一个占了上风,可当我发现马小姐在“人人”

上跟某个男生的互动时,我的心就欢乐地开出了一朵花。

——“今天跟某人在vip看片真是带感!”

——“原来某只小猪这么容易满足啊。”

——“混蛋,你说谁呢?”

——“干吗?我送你回家,你还嫌我不够好?”真是生动活泼。确认了三遍日期之后,我把截图发给了袁佩嘉。

对方头像在线,却一直没有回话。

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时间拉得越长,却越让我后悔,越让我觉得发给她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们的友谊原本就刚刚从悬崖边回来,可我却一心把她们推了下去。

是,我一直都希望袁佩嘉可以像我、像子苑她们一样讨厌马小姐,我总是怨恨,总是觉得不公,总是想着凭什么她可以待她那么好,凭什么她总是把她想象成大仙女。我多想把证据甩到袁佩嘉脸上,让她看看她的马仙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可是当我真正这样做了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活。

小作怡情,大作伤身,可是被伤到的人却是袁佩嘉。我忘了,在她看到马小姐的虚假的同时,她也看到了我的私心和恶意。

我突然特别希望只是我想多了,我承认我后悔了。

袁佩嘉的头像动了两下,她说:“我知道了,她解释过了。”

对话框关闭,我没有问她马佳宜到底是怎样解释的,可以想象吧,在这样的情况下其实怎样的解释都是苍白的,只要袁佩嘉依然选择相信、选择原谅,马佳宜的任何解释只要混合着些许眼泪和歉意就可以成立。

我知道我的目的是永远无法达到的,她们回不到她们的从前,但是袁佩嘉曾经真心待过她,所以永远不会走到讨厌她的那个地步。可能袁佩嘉是对的,谁和谁当不当得成朋友,决定权在她自己。别人的好恶,都与之无关。

不讨人爱的马小姐,还是会有人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