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小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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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光阴的故事(4)

泪水从心底泛滥而来,所有坚硬而脆弱的外壳在一瞬间崩塌。窗外,北堂凌霄缓缓离开,苍凉的背影被昏黄的路灯拉得落寞而孤寂。我想到了曾在我身上停留过的细若游丝的温暖。父母、苏奕翔、北堂,这一切就如同梦境,真实却遥不可及。

我始终站在原地,目送他们渐行渐远。

不讨人爱的马小姐

文/蓝天雨

不受女生欢迎的女生类型中,总有两种高居榜首、不分伯仲,一种是因为太过漂亮而难以合群的,另一种是因为太不漂亮而无能合群的。都是不欢迎,区别在于,一种是出于嫉妒,一种是出于嫌弃。被嫉妒者通常会因为有足够的生理资本而内心傲娇,光是想想自己周围那些小脑袋里“我讨厌她,我讨厌她,我讨厌她,可是……可是如果我要是能有她这么好看该多好”的想法,心里就足够开出一片片大喇叭花。被嫌弃者也有值得骄傲的地方,不知为何,她们总可以在言情小说和青春偶像剧里战胜所有的班花、校花、白富美,命运总是公平的。

马小姐大名马佳宜,早在高一的时候,这个名字就频频出现于午餐时间男生的谈资里,以“哎,我发现一个长得不错的妹子”开头,以“哎哟,知道你小子想追”

以及杂乱的咀嚼声结束。继而我又在初中好友子苑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三个月前是“我们班的英语科代表,人蛮好的,长得也不错”,三个月后变成了“啧啧,你看那女的脸上的劣质腮红,我还以为是冻疮呢,啧啧”。综合我日常偶尔所见的正面、侧面、背影以及自动脑补,马小姐的形象在我大脑中逐渐清晰——齐刘海、梨花头、大眼睛、牙签腿、高、瘦、白,当然我并不清楚这些是否掺杂美瞳、粉底、睫毛膏等若干外来因素,如果真的有,那就没什么意思了,直接参考某宝首页就足够了。

以上种种均属于坊间传说,被传说的不止马小姐一个,还有赵小姐、钱小姐、孙小姐、李小姐……传说内容通常为长相几多漂亮、个性几多傲娇、成绩几多糟糕、情史几多精彩。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多少人觉得“被传说”会是什么糟糕的事情,姑娘们皱着眉头口口声声说着“哎哟,能不能别到处说我了呀,好烦呀”的时候,说不定内心早已经虚荣得山花烂漫。

真正使马小姐扬名全校的大事件是她顺利泡到了高二的某个校草,校草姓韩,简称韩帅,身高不足一米八,但是长相颇有思密达的风范,这让钟情东方神起多年的马小姐颇为心动,于是要了QQ,给了电话,然后省略三千字我个人认为难以考证真实性的言情小说情节。

女生是一种奇怪的物种,她们可以轻易地讨厌另一个女同学,不过是因为自己闺密看她不顺眼,就像是传染病似的一定要统一战线,不统一战线就被认定是叛徒,要拖出去枪毙十次;她们也可以轻易地喜欢另一个女同学,不过是因为对方的一句“哎哟,你的鞋子好好看,好想买一双”,并不想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说不定她也有个十分讨厌你的好闺密呢。

所以,在这种规律的作用下,得罪了一个有很多闺密的姑娘无异于斩断了自己的一大脉朋友圈。马小姐就这么一不小心得罪了我的好朋友子苑,当子苑在教室走廊上的女生会议上宣布“我看马佳宜那女的很不爽,我已经跟她说了我俩不适合当朋友”的时候,一圈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的是的,一脸劣质粉。”“早该这么说啦,苑姐放心吧,我们都不理她。”“就是啊,看韩帅怎么把她给甩掉。”

我站在一边嘎嘣嘎嘣吃着草莓味粟米条,大脑像是一个掀了盖子的垃圾桶,等着她们把“马佳宜是一个每天化妆戴美瞳装嗲的女生”“马佳宜家里很穷一身便宜货”“马佳宜倒贴给校草,以后有她受的”等定义像扔垃圾一样地塞满后,郑重点头,向我亲爱的闺密表忠心。

子苑是一个直脾气的女生,特别直,这样的姑娘会在你男朋友劈腿的时候,二话不说端起食堂热乎乎的紫菜蛋汤对着他淋漓浇下,那架势好像被劈腿的是她自己一样;这样的姑娘不会藏着掖着,她如果看你不顺眼了,就会明目张胆地嫌弃你、大张旗鼓地孤立你,毫不客气地让你难受、逼你服软。所以马佳宜这样的姑娘要惹她不痛快,可是特别容易的事情,当然也会是挺难受的事情。

某日午餐结束,我和我的同学子高一人嚼着一包小浣熊干脆面经过子苑的班级,被我的好朋友子珊拦了下来、拉近教室,只见教室饮水机旁的小角落里密密匝匝挤满了我的好朋友们,子苑跟我招招手:“嘿,宝贝儿快过来,姐姐给你看美女。”

子琦扬了扬手里的某校某班毕业照片,从那上面十二乘以四颗小脑袋里点出了一颗给我瞧,哎哟,一个貌不惊人的黄皮肤小眼睛麻雀斑短头发黑框眼镜的圆脸姑娘,我早该听出子苑说的是反话,心想又多出一个倒霉的小姑娘,嘴上“啧啧”两声以表示“亲爱的,放心,我一定会跟你一起嫌弃她的”的意思。结果子苑身旁的子韵不无得意地跟我笑笑:“她是马小姐。”

姑娘们说话总是爱抑扬顿挫的,子韵一副学声乐的好嗓子,把“马小姐”三个字强调得别有一番风味,勾引出了我内心看笑话的好兴致。说来我并没有那么讨厌马小姐,她一不认识我二没招惹我,但是作为一个成天穿着校服并且不得不素面朝天的好学生,我天生就对擦粉涂唇的伪美女怀抱着忿忿、不快、瞧不起——心里这一刻想着“噢,原来她也不过如此啊”,下一刻就自动发酵成“凭什么,她其实还不如我呢,她凭什么”。

此刻,马小姐进门的时候一定被这一屋子不怀好意、欲说还休的目光惊吓到了。当你知道一个漂亮姑娘不是真漂亮的时候,你看她的目光会发生由内而外的变化,内心赞叹的那一声“女神啊”会立即灰飞烟灭、无语凝噎。子苑坐在课桌边上眼睛从上到下扫描了马小姐一遍:“衣服,韩版森林系大码显瘦雪纺衬衫,某宝特价十九块九;裤子,棉麻宽松休闲女生短裤,五十五;鞋子,呃……日系甜美风平底凉鞋,目测五十八。还有那个大蝴蝶结,学校门口九块钱一个。”她拍拍我的肩膀,“姐们儿快告诉我,她浑身上下总价多少?”

“一百四十一块九,不包邮。”我说。

“哎哟,一百四十块在新世界百货连一件内衣都买不到。”子琦话音未落,我清楚地看见坐在前排的马佳宜的背影变得尴尬而僵硬。

那时候还没有出现“高级黑”这个词汇,所以我还没有想到“黑出翔”三个字可以准确地概括马小姐水深火热的处境。随后“韩帅对马佳宜提出了分手”与“韩帅和一个外校红头发长腿妹妹一起等公交车”两件新闻被子苑等人打上了“喜闻乐见”的标签,马小姐的失恋人生就被文理科分班大流冲到了操场对面的文科楼。

理科楼那令男同学痛心疾首的女性数目直接导致了八卦消息的流通不畅,一个操场的距离、越积越多的卷子、无休无止的拖堂让我不得不频频缺席文科楼子苑的女生会议,每天吃完午饭就和子高马不停蹄地赶回教室。当我以为马小姐的故事就要随着分手事件匆忙收尾的时候,我认识了理科班里的新同学袁佩嘉,出乎意料,这位短发黑框眼镜的同学是马小姐的闺中密友。二人于一年前在军训时邂逅,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掏心掏肺、肝胆相照,这让我对袁佩嘉刮目相看,她毕竟是我遇见的第一个真心喜欢马小姐的姑娘。

袁佩嘉的存在让我突然明白了小学课本上的那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内涵。“她真的是一个挺真诚的姑娘啊,善良、温柔、成绩还那么好,爸妈从小就不在她身边,一直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袁佩嘉如是说,“这样的姑娘还是挺不容易的吧,从小到大都是个乖乖女,没办法,她眼光太高,非要长成金在中那个级别的才入得了她的眼界。不过你知道姓韩的给她的分手理由是什么吗?”

“什么?”

“他说她实在是太乖了、太优秀了,他配不上她。”袁佩嘉撇了撇嘴,“呵,这样一个渣男。”

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感油然而生,我笑了:“谁告诉你的?”

“马佳宜啊,她好像是真的挺伤心的。这么久了,她还是一个人。”

再伤心也好,马佳宜仍然是马佳宜,她自有她的资本。秋热正盛,当马佳宜化着水准不高的淡妆、穿着齐臀超短裤露出一副又细又长的筷子腿、光明正大地从教学楼走到食堂的时候,大家都明了韩帅已经正式成为过去。那是在学校行人最为密集的地段和时间段,和我一同去吃饭的袁佩嘉幽幽地说,“其实吧,她军训的时候带着眼镜的样子,好像比现在戴着美瞳好看。”我知道,她还是在怀念她记忆中那个貌不惊人的黄皮肤小眼睛麻雀斑短头发黑框眼镜的圆脸姑娘。

袁佩嘉跟我说过,马佳宜是个从小被同伴嘲笑不会打扮的书呆子,在她所谓的最好的朋友眼中,她穿着洗旧的校服、留着蹩脚的短发、带着笨拙的眼镜,每天低着头、捧着作业本在男生目光涉及不到的边缘处匆匆走过,她不过是她们的衬托。

她曾经夜半未眠,打电话给袁佩嘉,她问她:“我是不是真的很难看、很不会打扮?

我真的很碍眼吗……”袁佩嘉总是回答说:“不啊,我喜欢你这样朴素真实的姑娘。

我说真的。”

我相信袁佩嘉说的是实话,不是安慰。不过不管当时的马佳宜有没有相信,几句实话怎样也抵不过这么些年的哂笑、轻蔑和嫌弃。袁佩嘉说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有一天,她面前这个叫马佳宜的姑娘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漂亮、精致得过分的另外一个人。她惊讶、她怀疑,她甚至欣慰,但是她坚持相信原来的那个马佳宜的存在。

女生花了多少心思去装扮、去修饰、去改变、去迎合异性的审美和喜好,争着去成为一个大众口中的高瘦白富美,因为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拥有艳羡、欣赏、认同和爱慕的种种目光,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给那些曾经嘲笑过自己的人狠狠一个耳光。可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她们很容易忘记了,对于身边的有些人来说,她们一开始的真实模样才是最可爱的模样,可能是胖了、丑了、幼稚了、土气了,但这并不妨碍她们被爱、被珍惜。说到底,只有自卑的人才会自己嫌弃自己,这样的自我嫌弃和盲目迎合是没有尽头的苦海。

如果我是马佳宜,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袁佩嘉这个好闺密。只可惜,在我认识袁佩嘉之前,她和马佳宜就已经日渐疏远、一直疏远到见面点头问声好的地步。袁佩嘉说:“现在她那么漂亮,应该会有很多朋友吧,像是子苑子琦子韵她们啊,马佳宜说她在她们班可受欢迎了。”

最先发现王思豪在追马佳宜的人是子苑,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马小姐露了一双大腿,勾到了一手新资源,并且从中挑选了最渣的一个”。话说得难听,但是王思豪的大名在一干女生当中可比这话要难听得多,类似于大部分言情小说里都要存在的换女人如换衣服的公子哥,而这种扁平人物在每个校园里都是真实存在的。

袁佩嘉固然是不相信的:“怎么可能,马佳宜眼光那么高,她肯定不会答应王思豪那种人。”

“呵呵,是嘛。”

“你笑什么啊?我说真的!”袁佩嘉严肃了,她是真的生气,我赶忙识趣闭嘴,心想马佳宜自己都是乐滋滋的,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被学校小卖部的人群挤得方向感全无,转头却看到了王思豪仗着自己又高又瘦还有长胳膊帮着马佳宜从冰柜里拿了一盒酸奶。我拍了拍身边的袁佩嘉,“那边那边,你自己看!”她才刚说了一句“让我看什……”就把后面的半句话咽回了喉咙。这位姑娘力气不小,三下两下就挤了过去,她拉过马佳宜说了些什么。

袁佩嘉回来之后告诉我,马佳宜的回答是“还没有”。她一脸愤慨地说:“居然是‘还没有’,不是‘没有’!”不经意间,愤慨变成失望。我很久之后才知道,当时她已经看到在推搡的人群当中他们的手是牵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