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妄言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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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历史倒影(4)

我注意到,在典籍中还有对夸父的描述,有的说他腿长无比,有的说他力大无比,有的说他行走起来快速无比……这个无比,那个无比,显然常人是无法和夸父相比了。夸父、夸父,夸张拔高了的人物。

这样高大的英雄见了都自惭形秽,哪敢相比,只有头脑膨胀的人才敢有这样的奢望。这让我想到前两个故事中的主要人物:燕君和楚王。当世人不再敢追逐日头,苟且偷生的时候,他们仍然想入非非。莫非因为他们是君,是王,玩大了就会头脑膨胀?

追逐日光,谋求与太阳长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夸父已用倒下的伟岸躯体向世人做了很好地说明。如果,夸父若是安于现状,不作非分之想,不搞狂妄之举,肯定他不会那么快倒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夸父的性命是无法挽救了,所幸历史挽救了燕君和楚王。他们追逐长生不死的大计半途而废了。这似乎有些遗憾,可是这遗憾将他们的生命保持到了正常的终点。我时常想历史能够挽救他们二位,为什么就不能挽救另一位君王呢?

我想让历史挽救的是秦始皇。在中国的历史上,秦始皇声名显赫。他灭除六国,一统天下,第一个自称皇帝,因而有了始皇之说。他书同文,车同轨,连举国上下的度量衡都搞成了一个模样。他的威力确实太大,大到为要江山万世一统,公然修筑起边塞长城。而他,为在另个世界享受富贵荣华,早早就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寝。史书说,为这两项工程,他常年征调民工200余万,弄得天下子民痛苦不堪,难以聊生。因而,秦始皇早就是****的代名词。不过,就是这个暴君留给了后世子孙无限荣光。且不说万里长城早被视为中国民族的骄傲,而他那个建在骊山脚下的陵墓,虽然还没有揭顶,只让打井的村民透出一星半点,那兵马俑就让天下人红了眼球。这么一个君王,岂是可以小觑的?

别人不敢小看他,他肯定也自命不凡,甚而不凡得比夸父还要伟岸壮观。不然,他为何直步后尘,走上了逐日之路。听说,东海之中有仙山琼阁,阁上有永远年轻的神仙,神仙有长生不死的丹药,就派大臣徐福带着500善男信女,驾着一条华美的大船去追寻。可惜徐福一去没消息,没有取回仙丹,只留下一个千古之谜。声名显赫的秦始皇若是就此止步,像燕君、楚王那么半途而废,或许还会让生命继续一段。然而,他是始皇,既不像燕君那样平庸,也不像楚王那样无为,这么一位叱咤风云的伟人却怎么不能万寿无疆?他没有停止自己逐日的脚步,第四次来到海滨,试图在那缥缈的浩瀚上看见海市蜃楼,在这旷阔的海滩上遇见仙风道人,哪怕只得一粒仙丹,一粒也行,一粒也该他这普天下的头面人物享用,只要他活着,活在这个世上就行。

然而,头上的日头就是这么冷酷,没有因为他是始皇,是声名显赫的帝王就改变了运行的方略,秦始皇非但没有得到长生丹药,反而身染疾患,倒在了皇辇中,像倒下的夸父一样长辞了人寰。所不同的是,夸父让他的拐杖化作了一片云霞般的桃树林,而秦始皇的尸体却在烂鱼霉虾中散发着难闻的臭味。秦始皇又一次用他的生命,演绎了夸父显示过的道理。

在国人的眼里,汉武帝算得上一位有作为的皇帝。他稳固江山,拓展疆域,用大汉二字贯穿了千秋万代。可是,我始终不明白,这样一位聪明过人的帝王,为什么也会落入夸父奔跑的尘埃,秦皇腐尸的臭味?

那是元鼎五年,也就是公元前112年,算起来汉武帝该是年届不惑。可是,史书喜欢说他日渐衰老,迷上了长生之道,显然是为之开脱,试图能减轻他的罪过。这正是因为他有作为的缘故,人们也就喜欢打造完人,减少他身上的疤痕。其实,疤痕不会减损英雄的光彩,还会为之增添新的魅力。这是后话,当下我们注意到有一位方士来到了汉宫,一番天花乱坠的炫耀竟然迷住了汉武帝的心窍。随着他的炫耀,汉武帝一定身腾九宵,寿高无疆,捋抚着过膝的长须仍在指点江山。若不然,为何会把他膝下那金枝玉叶的公主也奉到床上供人家享用?应该说,汉武帝是个舍得花大本钱的人,他把公主投进方士栾大的怀抱,就是为了换取人家长生不老的仙丹。这还不够,又封栾大为五利将军、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甚而将乐通侯也赐给了他。这么赏封,当然栾大还是皇帝的臣属。汉武帝一想不对,既然人家是神界方士,怎么能以属下相待,因而又招集群臣赏封,奕大未曾摇身就一变成了天道将军。

天道也好,地士也罢,栾大图的是荣华,武帝要的是丹药。栾大拿不出丹药,只有搪塞。搪塞一天可以,两天可以,日子久了,怎么能搪塞住并不愚钝的汉武帝?不用说,栾大给自己设定的荣华享尽了,末日来临了。杀死他,汉武帝还不解恨,所以腰斩东市成了他的下场。

栾大死了,汉武帝的幻想破灭了,一心痴望的无疆福寿没指望了。他神魂颠倒,病疴染体。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这本是治病的普通道理。可是,威武一世的汉武帝却要另辟蹊径,试图新创一条道路,将自我的生命与天日高悬在同一个轨道。有妄想者,便有妄为者。死了栾大,来了江充,又是一番天花乱坠,竟把武帝又弄进了五彩云端。按说,他身临祥瑞,早应通体安泰,可惜肌肤的疼痛总在告诫他是肉体凡胎。这明确的告诫,本应让他迷途知返,岂料汉武帝不仅不返,反而走向极端。江充一顿巫惑乱煽,汉武帝竟然认为身受疾苦,原来是有人诅咒。这还了得?这一来,国无宁日,天无宁日,汉武帝的家里也无宁日了。江充祸害百姓,惹怒了太子。太子刘据还没来得及清算江充的罪过,自己也被江充旋卷进了巫蛊的祸害。几经周折,一场宫廷之乱虽然平定了,可是汉武帝却失去了太子,失去了皇后,在万般无奈中走向了死亡。他虽然没有像夸父,像秦皇那么轰然倒下,然后,家庭的祸乱,后继的夭亡,却比轰然倒下更为难熬!

或许,汉武帝的举止是要为追逐日光的后果做出更为全面的阐释。

至此,日光已经让那些狂妄的生命演出了自己的不可追逐。然而,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人冒这天下之大不韪?我的目光往历史深处一扫,就有几位唐朝皇帝进入视际:

一位是唐宪宗李纯,听说山人柳泌能制长生丹药,就将他召进宫中炼制。柳泌说,天台山上有神仙,产灵芝,是长生丹药的原料供应地。这么一忽悠,唐宪宗就封了他个台州刺史,这位刺史的职责无疑就是炼丹。

另一位是唐敬宗李湛,他无日不沉迷在长生不老之术中。只要得知哪里有仙道方士,立即请入宫中。小臣刘从政宣称自己精通道术,就封了个光禄少卿,命他四处求药。最为有趣的是,听人说牛头山上的神脉被武则天挖断了,他马上敕令重修,数九寒天,滴水成冰,数万民夫在峭壁悬崖上寒瑟着劳作。

再一位是唐武宗李炎,其修道炼丹之举,创造了前无古人的先例。一下召进81位道人,向他们寻道问仙。又在宫中修建望仙楼,每日斋戒沐浴后,端坐其中,诵经望天,祈盼身魂飘摇而上直入天宫,让自己成为主宰天地人间的玉皇大帝。好一片苦心!

还有一位当是唐宣宗李忱了。有人说遥远的罗浮山上有万寿无疆的老道,他便派人去请。请进宫中,把这位自称轩辕集的道人敬若神灵。神灵说,不食荤腥,他便吃素;神灵说,哀乐如一,他便少理朝政;神灵说,要服丹药,他便催制,狠不能立即吞下,立即羽化……

在这四位皇帝眼里,万寿无疆是终极目标,至少至少也要弄他个永远健康。这岂不是又在奢求与日月同辉了吗?那么,天日会被他们的痴情感动吗?事实做出了否定的回应。唐宪宗因服丹药,五内生火,性情暴躁,乱打无辜,结果被激怒的官宦弑死。唐敬宗也死于非命,他迷恋神仙,贪图享乐,不顾子民死活。臣子稍不能如愿,就被毒打流放。这天夜里,打猎回来,他又去打球。突然球场灯光全熄,场中暴乱,灯光再亮时,唐敬宗已倒地毙命了。可怜,正值青春的他就这么结束了生命。至于唐武宗和唐宣宗,死得更为直接,都是因为服用丹药亡故。史书载:武宗服下丹药,狂躁不安,喜怒失常,旬日驾崩。宣宗更惨,毒性剧发,背出疽疮,溃烂疼痛,折磨毙命。

如同夸父一样,他们都倒下了。他们都在追逐万寿无疆,起码也在祈求永远健康。可是,永远健康与他们无缘,万寿无疆与他们更无缘。仔细一看,四位祈求长寿的皇帝,唐宣宗寿命最长,也不过活了50岁,宪宗年仅43岁,武宗则只有33岁,最为年轻的要数敬宗了,仅有18岁。18岁同50岁一样,谁追逐日光,日光就让谁倒下,这是无法逃脱的自然法则。

写到这里,我忽然觉得,什么时候本来不成为问题的问题若成了问题,那肯定是这个年头出了问题,起码也是这年头的主宰者出了问题。夸父已经用生命回答了的问题,燕君、楚王、秦皇、汉武以及后来的皇帝却要重蹈覆辙,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均在荒唐之列,而荒唐的缔造者都难逃昏庸。贵为人君的皇帝昏庸是一种必然,这必然来自至高无上,有恃无恐的权力,对于他们来说为所欲为还不像平民百姓喝一杯凉水那么正常吗?这就是一部中国史为什么总是黑暗多于光明的根本原因。

当我记事的时候,我们的祖国已告别皇帝年代有几十年了。我在一种单纯而充满激情的年代里成长。成长的过程中便读到了《夸父逐日》。故事的道理显而易见,我却在时代的激浪中视而不见,见到的是对夸父的赞佩和颂扬,甚而为夸父的捐躯而热血沸腾。不用说,我在时代的热流中进入了误区。许是时光要惩罚这样的错误,于是很快我卷入了万寿无疆和永远健康的热浪。其时,我和国人高举着手臂吼喊口号,似乎就是要用万寿无疆和永远健康去对抗夸父写照的道理。结果,时光很快惩戒了这种狂妄,永远健康突然坠落了,他的坠落令国人睁大了惊恐的眼光。不用说,这眼光还透露着诸多困惑。这困惑尚没了结,更大的困惑又来了,因为万寿无疆也在一轮崭新的太阳升起时消失了,成为永久的往事。时光还算宽厚,没有像惩戒永远健康和万寿无疆那样惩戒我们,只给了点颜色让我们看,我们在贫穷落后的经历中品尝了饿肚子的滋味。

想到这一切,我时常懊悔,懊悔自己没有及时读懂夸父逐日的道理,以至滑入了荒谬的潮流。我又感谢那个头发很长的爱因斯坦老头,他让我理解了自己的先祖,不敢再轻狂,再对先祖的寓意不屑一顾。只是,时常有些歉疚,为什么我们要在异国人那深邃的目光映照下,才能看清自己先祖设就的道路?这歉疚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我又一次品读《夸父逐日》,忽然对他的拐杖有了兴趣。夸父倒下死了,而他的拐杖却化为一片邓林,也就是桃树林。冬寒消去,桃树开花了,开出一片红灿灿的云霞,写照了春天的温馨。夏热正烈,桃子熟了,给人可口的甜蜜。众人喜欢桃子,没有一样果实可以与之相比,桃保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就是最好的写照。因之,众人又大而化之,将祝寿的馍馍做成桃样,称之寿桃。寿桃的寓意里无疑有长命的意思,但是长命不是长生不老,不是永远健康,更不是万寿无疆。儿时,有回我一高兴喊出了一句奶奶万岁,声音未落,奶奶就捂住了我的嘴,说这要折她的阳寿。奶奶有自知之明,不是她读懂了夸父,而是因为她是个凡人。凡人的头脑清醒,是因为没有为所欲为的条件。我尊敬奶奶一样的凡人,却无法把这份敬意献给那些自比夸父的伟人。

我不知道,至今我有没有完全读懂《夸父逐日》。

2007年6月30日

中言心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是乡村平民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这句平常话却颇见深刻的哲理。我选录这句话是想说明,一个人,无论是多么尊贵的人都会在局中迷,若是有旁观者提醒就会少走弯路,就会避免灾难。可是,这就必要有令旁观者说话的机制,这个机制缺席就会多走弯路,蒙受灾难。我写上文旨在呼唤这个机制的早日光临。

2010年1月14日

霸主

霸主,是那时候的特别人物。

那时候是春秋时期。春秋时期主宰国政的应是天子,但随着各个诸侯国的兴起,天子的位置有点像是当今的联合国。说没用吧,他还环视天下,分封诸侯,时常还指手划脚;说顶用吧,大部分诸侯各自为政,我行我素,一点儿也不把这至高无上的天子当成回事。诸侯们各行其是,事多利己,经常磕碰冲突,这便应有个出面调和的人物。本来,周天子当此重任是天经地义的,可是缺少实力,少了底气,也就丧失了应有的权力。

霸主就是此时应运而生的。

其实,霸主也是诸侯国中的一个成员,和大家平起平坐是应守的本分。不过人家强大了,就有人畏惧三分,看人家的脸色行事。你怕他也怕,怕来怕去,这强大起来的诸侯竟然指使起各路诸侯了。霸主形成了!

霸主是兽中猛狮,人中枭雄,谁要惹怒了他就会有亡国之虞,灭顶之灾。因而,当时的霸主是悬在各国诸侯头上的一把利剑!

对于春秋时期的霸主,历史上的识见不尽相同。西汉以前列出的是:齐桓公、晋文公、楚庄公、吴王阖闾、越王勾践;秦汉以后则认为应是: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秦穆公、楚庄公。无论哪种认为,晋文公都忝列其中,作为晋人,我就追溯一下晋文公这把利剑的铸造过程吧!

打造霸主

重耳

晋文公名叫重耳。

但重耳不是晋文公。我是从严格意义上来讲的。精确地说,62岁当上国君的重耳才是晋文公,而之前的重耳顶大只是个晋国公子。形象地说重耳登基前,尤其是他逃国之前,不过是一块矿石,矿中含铁,铁可炼钢,可铸剑,而要是说矿就是铁,就是剑,那当然是不着边际的欺人之谈。

我这么说不是要贬低重耳,是他逃国前的举止实在让人看不到会有什么出息。他的父亲是晋献公。晋献公有好几个儿子,国君的儿子都称公子,重耳也是一位公子。而且年龄最大,是位长公子。诸侯国君选准哪位公子继位,就称作世子,虽然没像天子的接班人那样称为太子,实际上世子就是太子的意思。按照一般立长的规矩,重耳似乎应该成为世子。可是,晋文公没有立他,也没有立和他年龄相近的夷吾,却立了比他俩都小的申生。这固然因为他的母亲是犬戎女儿,夷吾的母亲也是犬戎的女儿,更因为晋献公特别喜欢夫人齐姜。子因母贵,却也不是无懈可击。关键是作为夫人的齐姜,她那身份经不住推敲。她本来是晋武公怀抱中的少妾,却被晋献公搞到怀抱,而且还当上了夫人。要知道这武公可是献公的生身父亲呀,再怎么说这夫人也难名正言顺,更不要说光彩体面。看来,重耳若是出面争取世子之位也是无可非议的。不过,重耳一点也没有抗争的意思,似乎甘愿逆来顺受,庸碌一生。你看,这人连点儿上进的精神也没有。从正面认识,顶大只能奉迎重耳是个还算忠厚的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