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一点也不想隐晦我的出身,我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婴。回溯人生,或许正是这种出身,暗合并注定了我的一生将是飘泊的一生,动荡、劳累、繁忙的一生。
苍茫的皑雪,大海的波澜,这块黄土地上的一切都令我动心动情,我用年青而浪漫的心灵,感受着陌生而新奇的自然景观的诱惑和薰炙。在大自然原林彻地,我看到了那可泣可歌的一幕幕活剧,山水的美景却包含着人生的艰酸,艺术之美远非生活之美。
真正意义上的浪迹天涯,是在八七年冬天,那一天,我别井离乡,去一人荡天涯,闯世界,在看到人生之壮美之后,我就少了一份盲目崇拜,多了一点谨慎的小心眼。恰恰又因为期望值小,心里准备充足,我反倒在后来的游历中,不时的有着意外的发现和欣喜。
在成功的喜悦过后,我渐渐地承受着失败的苦痛。我的生活和思维都有了变化,虽然二十几岁,情感开始起皱,精神世界濒临可怕的危机。在无端的孤独和寂寞中,在很大程度上有一种自虐自伤的愿望,既然置身人海如置身荒漠,那么索性向荒漠吧!我要把一个人所能承受的痛苦和孤寂领教到极致。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我,正处于一种精神“蜕变”的“转型期”,正处于追寻自我人格完善的低潮期。当时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在我负面的人生中寻求解脱的一种方式,是我渴望平衡心理,渴望重建理性生活貌似消极实则积极的生存手法。我的军旅生涯,比起那种怀中叵测者来讲,真诚的多,也深沉的多。因为我不仅仅靠感觉引领,而是用生命投入去体验感受。军旅对我的一生都是伟大的转折。
四年之后,一个冬意萧索的清晨,我从千里之遥的旷外,回到了故乡,走在平坦如砥,空阔清寂的大道上,遥望红红灿灿的万家灯火,一阵蛰伏心底的海涛般的情思突然蠢动而来;我再不能承受这一份人生飘泊和孤独,我要在万家灯火中,拥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灯火……
即使我能掐会算,我在人生的设计中,也没有设计到要很快认识一个人,并且要设计着一件令人快慰的东西。她见不到我的时候,不难看出难耐爱别离恨之苦了。我其实并不懂,一个女孩子在心中认真地经营着一份感情时,这种感觉有多么好。但是她能保证自己永浴在爱河里么?她能明白,爱的本质是多变的,一个女人要想终身立于不败之地,就不能只做“爱情专业户”,还必须有其它更靠得住的人生支点;那便是——苦战勤善。
说归说,一个男人,只要有了家、有了孩子,便算得有了归宿。怎奈。我一无所有。
古来皆云“往事不堪回首”。今晚,我倒来了清兴,偏要将“三千烦恼丝”绕在一旁,窗外无月,只能就着星星,把自己的往事回首,咂摸咂摸……
人之所以选择一种生活方式,总是对应着一种心理表态。前些年我在孤独,无望和扭曲中匆匆成了文学爱好者,使心态达到某种平衡和调和。一旦相对稳定后,又面临新的矛盾;面临着人生价值的思索和文学观念的更新。生命的本质是什么?写作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问题久久地因扰着我。我不能不做迫切而严峻的思考。假如生命确实是短瞬不可追悔的,那么每天都不应当是无心无意和无聊的。清晨看小商贩贩一切东西,黄昏望晚霞与暮霭吻别,都可以是乐趣,是人生的妙境。而写作,如仅仅是为了谋求虚名,营求头角峥嵘,不仅会流于平庸的浅层次的追求,到头来反会被名缰利索绊住手脚,收获未必不是悲哀和失望。
必须挣脱这人生的羁绊和陷阱!我转而目光由生活和写作的目的,转向生活和写作的自身,我开始心安理得地写我的稿子,过着清贫、淡泊、波澜不惊的日子,或许人生极致就在这里?或许,我下半生追求就是这样一种人生境界?有人不理解,有人怀疑我此举的“真正用心”。在这里我不愿解释,也不企望人人理解。我只能说,我在这里找到了感情的共振,找到了精神的对应点,我要把我从少年时代就萌生的强烈的“贫民意识”在这里找到“情绪积累”的喷发口。我要在我人届中年时,面对阳光土地、大河大海、妻儿老小,讨一点“俗日了”,写一点能称为价值的有血有肉的东西,离三十岁不远的人了,倘再虚伪造作地活着,再写那种六朝花花公子式的狗屁文章,不仅恶心,且是没救的“幼稚病”了。
我又面临着生命的转折和迁徙。
莫非我一生真正没有港湾,没有目的地?莫非我一辈子注定了要奔命于流浪,老死于漂泊?
我知道,即使回到老父亲的怀抱,那里并非是我的根之所在、永恒地安息地。哦,我真正的故乡在哪里?我的精神家园在何方……我终生都在盼望回到我的生命源头,回到我生身母土上,我终生都在寻找归宿,寻觅灵与肉高度和谐,稳定的生活,可是——它在那里?我曾好羡慕好妒忌我的同龄人那份优裕安适的生活,他们仿佛生就是过好日子的命,而我似乎命中注定的是一株伶仃的小草——一片无定向的云……当然,若从“歪打正着”的效果看,他们的好遭遇好命运未必是好兆头。而我的“风雨飘摇”的赖日子,从创作角度上讲,倒更能生发灵感,迸发激情。因此,按一般规律,艺术总是在困顿落泊中生长,在优游安逸中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