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之家都是一群疯子,他们拆了我。我不行了,典狱长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等着带我走。弥留之际我看到一道金色阳光,温暖又明亮,它慢慢地浸没我,我觉得自己就要和它融为一体,与一切痛苦告别。
就在那一刻,突然有歌声从天而降。词啊,调啊,这些我都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讲一群士兵练习完射击迎着黄昏时的晚霞归来之类的。这歌唱的太动听了,来迎接我去另一个世界的那道阳光都激动得一下变红炸开。这时,不知为何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我死了,我就得永远听这首歌。
“不——!”
他们说,随着卡尔萨斯忘情地吼出最后一个高音C,我一声嚎叫从床上坐了起来,揪出两大团棉花塞住耳朵。第二天的峡谷八卦小报头条非常无聊:伊泽瑞尔用生命黑了卡尔萨斯的歌喉。我一点都不相信他们刚印出来就卖光了。不管怎么说,我活过来了,典狱长走的时候挺失望。我跳下床拉开窗帘,金色阳光如此真实。活着真好。
卡尔萨斯是五杀摇滚乐队的主唱。我不喜欢摇滚所以从来没听过,有娑娜在都不去。不过他们有一大群粉丝,演出现场也很热闹,常常踩伤人。我还听说讲士兵训练到傍晚的那首歌很少会列在演唱会节目单上,只有非常重要的节日才会拿出来,粉丝们都以听过这首歌为荣。看来我好歹算半个幸运儿。
法师之家里,卡尔萨斯的房间和泽拉斯的房间离得最远。因为他们两个不和,见面就会打起来。不和的原因其实挺无聊。泽拉斯说活着好,卡尔萨斯说死了好。他们各自有一套玄妙的理论,只可惜谁也没法说服谁。
“死亡将让人领悟生命。”卡尔萨斯说,“你永远不懂得这一切。”
“那是因为你的弱小!”泽拉斯说,“只有我,领略了魔法奥秘的高等生命,才能在这世界上永生不死,永远享受生命。”
“别那么自大。”瑞兹说,“更何况你不了解的魔法奥秘还有很多。”
“我已经是奥秘本身!”泽拉斯答。
“你不知道死亡的奥秘。”卡尔萨斯说,“活着是要为了死!”
“活着是为了开出美丽的花朵。”婕拉说。
“枝枝叶叶绕在一起有什么美感?还没有肠子好看。”卡尔萨斯举起他的头骨收藏,“这才是美!”
“算了吧,美是真正的奥术能量的结晶!”泽拉斯举起双臂,“看这完美的奥术肱二头肌!”
“你们居然还在搞落后的身体崇拜,科技才是生命的未来。”维克托卷起袖子,露出他闪亮亮的金属臂。泽拉斯和卡尔萨斯一起扔过去两团魔法能量,维克托的金属臂咔嚓一声断了。卡尔萨斯继续欣赏他的头骨。
“别玩那玩意了。”泽拉斯说,“看了就反胃!”
“一个把棺材当衣服穿的人,有什么资格评价我的审美?”卡尔萨斯说。
嘴炮往往分不出胜负,最终他俩就会动手,红色的蓝色的魔法能量叮叮咣咣到处乱撞,法师之家这时会闪烁一片紫光。我们也都很讨厌他们打架,因为公会离得都不算远,而他们俩都毛手毛脚的,你路过窗边没准就会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一滩能量砸一头,或者被打偏的红光崩一脸。金克斯特地在窗边装了一挺全自动投币火炮,谁要是不小心被流弹打中了,去二楼西边的窗户投一枚金币,火炮会自动往法师之家打一发飞弹。一般来讲不会命中目标,不过至少解气。
大概一个多星期后,我觉得身体好点了。于是我翻了翻收藏,找到一个从瘟疫丛林带来的头骨,打算送给卡尔萨斯作谢礼。我到了法师之家,敲了他的房门。
“你好。”
卡尔萨斯捧着一团肠子看着我,我咬着牙忍住胃酸上涌。“我来感谢你那天给我唱了首歌。”我说。
“举手之劳。”卡尔萨斯说,他把我邀进屋,放下那堆肠子,拿一个骨杯倒了茶给我。“感觉好些了吗?”他问。
“好多了。”我拿出我的谢礼。卡尔萨斯接过来,“这是什么?”
“一只犰狳来过这个世界的证明。”我说。
卡尔萨斯的房间里有一个专用的架子摆着各种头骨。他接过我的盒子,仔细端详。“我喜欢头骨,但我不是什么都收藏。你拿它给我来,一定有特别的意义。”
“算是吧。”我说,“不过我想先听听你的。你这些骨头生前一定都有些什么有意思的事。这一只带着王冠——还比别的都小?他是哪个国家早逝的小王子吗?”
“这是个女孩的头骨。”卡尔萨斯说,“出生时,医生断言她活不过两个月。她的六岁生日礼物是一件新裙子,她还想要一顶王冠。她的妈妈说,如果她能每天出门晒太阳一小时,就在下一个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王冠。在七岁生日之前三天她去世了,戴着这顶王冠入殓。”
“那么这个呢?”我看看另一个大一点的,看牙齿应该是个老人。
“没错,是位老人。他活得久,活了七十二岁。他是弗尔卓雷德的贫民,一生辛勤工作,抚养儿女。生前最后几年他患了绝症,他的儿子给了他一笔钱治病。他没有去医院,而是用这些钱买了一艘小船,他躺在轮椅里出了海。航行回来后不到一星期,他去世了。”
“他年轻时想当个海员吗?”我问,“我知道弗尔卓雷德有些比尔吉沃特人,他们的父辈从海岛移居来此,后代却被冰原困住。”
“也许。”卡尔萨斯说。“你的这个小头骨呢?”
“说实话,我不太清楚。”我说,“瘟疫丛林中央有个迷宫,我在那门口捡到的它,我知道那有野生犰狳。但这一只,它的骨骼结构和恕瑞玛犰狳是一样的。它来自恕瑞玛。”
“多么有趣。”卡尔萨斯盯着小小的犰狳头骨仔细看,“它跨越了半个大陆,来到瘟疫丛林。它为了什么呢?”
“也许是为了知道自己是一只犰狳。它想要了解自己。”我说,“像拉莫斯一样。它离开故乡,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到达了瘟疫丛林中心的迷宫。这东西其实很珍贵,它告诉我们不止有拉莫斯一个从恕瑞玛跑到了瘟疫丛林,这也许是场大迁徙。可惜这一只,都已经到了那,却没能走出去。”
“这也一样美妙。”卡尔萨斯说,“有多少人,都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是谁。”
“只是有些遗憾。”我说,“它的旅程一定很漫长,也很危险,最终他死在了目的地门口。我不知道它是进去了又出来,还是没能进去。它也许已经是另一只知道自己是犰狳的犰狳,也许没有——所以我把它带了回来。”
“活着的时候,你不能定义生命,只有死了的那一瞬间,你才完成了你自己。但死亡往往不由自己决定。”卡尔萨斯说,“死亡让他没能作为一只有知觉的犰狳离开那,但让它成为了一位甘愿付出生命的追索者。这就是死亡赋予它的意义。很好,我想它有资格列在我的架子上。”
卡尔萨斯打开柜子,取出一整套工具。他小心翼翼地拿着头骨,用软毛小刷子为它清理缝隙中的灰尘。我保存得很仔细,但在他看来还远远不够。他一点一点地清理每颗牙齿,用小镊子把偏移的骨片恢复原位。他做这一切时,神情虔诚,动作缓慢,仿佛是某种祈祷的仪式。
“暗影岛是什么样的?”我问。
卡尔萨斯放下小镊子,转过身望着我。“你不应去。”
我其实只是好奇。与他聊了这一会儿,我突然有点想去那看看。
“游魂才去那里。他们不知自己为何而活着,却还抗拒死亡,暗影岛是他们应得的下场。你不是,所以你不该去。”卡尔萨斯说。
“其实你并不是敬重死亡,你敬重的是死亡结束的生命。”我说,“何必和泽拉斯天天吵?”
“如果你不知为何而活,为何不死?”卡尔萨斯说。
末了,他用一块绒布托起犰狳头骨,放在架子上,与另外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头骨并列。他翻开书,唱起祷词。阳光照在卡尔萨斯身上,这个死亡的引领者表情如熟睡的婴儿一般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