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的瓦罗兰大陆遍布龙族。它们身形巨大,鳞片坚实,有力的翅膀不畏强风。天空中常有它们掠过,落下一片巨大的影子。瓦罗兰历史上,龙族有着不可磨灭的身影,直至现在,一些偏僻的地方的古老村庄仍将它们视为神明。
我今天要讲的是一段传说,关于那天空中的神造之物与大地上智慧辛劳的种族的爱情。这段故事本身并不古老,因此还未获资格写入书卷,但在当地传诵已久。而我也相信,它会继续在那里流传下去,一代又一代。
那是一片孤独的高原,雪山的融水依山而下,滋养着山脚一方仅存的草场。村庄临河而建,人们的生活清苦而单调。因为地势太高,这里与外界联系极少,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但也得益于这与世隔绝的孤独,隔开了交流,也隔开了几次符文战争。那里的人们还保留着从古老岁月起就持续的生活方式,年老的人与女人在村庄附近雪山脚下放牧,腿脚好的青壮年每日沿河行很远的路,走到地势低一些也温暖些的河中游,照看那里的农场。每年夏末收获之时,会有一天称作收获节,人们庆祝一年的辛勤劳作,也储备足够的食物应对高原上严酷的冬天。收获节当天晚上,最能干的小伙子会找到最漂亮的姑娘,邀请她一起跳一段舞,这意味着在即将到来的漫长冬日,他也愿意与她一起分享自己的食物。当然,冬日过后,还是一起,直到他们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
那一年的夏天不寻常。大雨封山,河水暴涨。羊群少了些,农场小了些,村落里去世的人却比往年多了些,新生婴孩的哭声也并不嘹亮了。那个牧羊的女孩,越过两座小丘,穿过河水漫布的山脚,赶到少雨而荒芜的北坡让羊群捡些稀落的草,日复一日。天气渐渐凉下来,羊却没有肥起来。女孩担心着漫长的冬天,但也盼着冬天过后的短暂春日,和丰饶的来年夏天。
不过这个难熬的夏天终究有些慰藉,因此让这个传说成为了传说。有那么平常的一天,雨幸运地没下,天蓝得恰到好处,仅有的几片草绿得恰到好处,女孩在北坡碰到了恰到好处的那个男孩。够高,够壮,笑起来像那天的阳光,亮而不烈。他举着一捧金色小花,只在低地的农场边上才会生长的那种。女孩把花编在头发上,立刻变得恰到好处的漂亮。
于是这一年似乎不再像之前想的那样,那么难熬了。
他们在并不富足的收获节上跳了舞,在冬日第一场雪降临时举行了婚礼。那一冬没有因此而变得不冷了,但在困难的日子里,身边有人支持着,或者努力支持着身边的人,总使人更容易就想起了春天的温暖。夏日的水是灾难,但第二年的土地也因此更肥沃了。村庄里的人,有的没能看到春天,但活下来的那些仍带着满满的生命力与不灭的希望。第二年的草如此肥美,羊儿个个圆滚滚,农场里的麦子也绿得喜人,每个人都享受着重生的喜悦,也盼着新一年的收获节。而那一天真的来临时,女孩和男孩都没来跳舞。他们在自己的小家,正迎接着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它是什么?”接生的婆婆问。
“它是什么?”刚刚做了妈妈的女孩自己也问。
“它是我们的孩子。”刚做了爸爸的男孩答。
他们有了一个不寻常的孩子,一个有两只角一条尾巴上面还长着鳞片的小小女孩。
而日子仍旧这样继续着,不慌不忙,也还是日复一日。小小女孩慢慢长大了,跟着妈妈去放羊,她总要骑在最前面的那只最肥最圆的羊身上。爸爸每天走很远的山路去农场,黄昏回来。他有时会带一捧农场边摘到的金色小花来,让妈妈给小小女孩编在辫子里。小小女孩的两只角弯弯的,挡住了头发,妈妈就把花朵编成两个花环,套在角上。
如此,年复一年。有两只角和一条尾巴的小小女孩长大了,出落成了漂亮的姑娘。收获节上她也可以跳舞了。没有男孩子邀请她一起跳,她就和爸爸妈妈跳,两只角上挂着爸爸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真的金子做的花朵,从不枯萎,比农场边的小花还要好看。小小女孩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转圈,金子的花瓣就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高原上的冬天总是如此快。收获节过完,冬天就来了。第一场雪如同往年一样,跟着就下了起来。年纪不小了的妈妈把小小女孩叫到窗边看雪花,翻着日历告诉她过去的某一年,她与爸爸在哪里相识。“那一年的第一场雪,就是今天的日子。我们结了婚。”妈妈说,“你会找到你的幸福,要耐心。”
“那我也要去北坡放羊。”小小女孩说。
当年的女孩做了妈妈,做了很多年。她不再有轻快的腿脚可以连翻两座小丘再爬上北坡。她甚至快要追不上羊群了。她老了,要歇息了,该是小小女孩赶着羊群,叫它们去河边吃草,再赶着日落前回家的时候了。
“明年春天,你就去。”妈妈说。
然而这个冬天,与那一年的第一场雪同在一天的冬天,也与那一年一样漫长。雪下了,停了,马上又开始下。新一场雪的雪花刚刚变小一点,太阳还未来得及露出全脸,又来了更新的更大的雪花。再后来,谁也说不清是第几场雪,只知道外面一片白,雪不见天日的下。一个老人去世了,又一个老人去世了,村子里接二连三有人不再醒来。终于,当年的女孩,现在已经有了皱纹的妈妈也躺在了床上。小小女孩趴在床边哭,强壮又能干的爸爸急得抓头发。
“这不行。”爸爸说,“你守着妈妈,我去找医生。”
爸爸走了,小小女孩不哭了,她不能哭。每天早晨,她把门口的雪搬到一边,扫出一条路,再捡一些枯枝回来生火。雪连着下,压断的树枝又被新的雪压在下面,小小女孩用有鳞片的大尾巴把雪拍松拍碎再捡起树枝。没有爸爸的消息,她就等,与妈妈一起等,与村里所有人一起等。有人说她爸爸不会再回来了,她就气得要用头顶他们的肚子。
“那儿,看,那儿!”
那一天,雪还在下,可所有的村民都冲出屋子看着天。一条巨龙从遥远的天际飞来,带着久违的阳光。阴沉的雪云一点点退却,阳光一缕缕落下,洒遍整个村子。雪停了,不再下,巨龙在天空中咆哮着,将残余的云全都赶走。两只弯弯的巨角,一条大大的尾巴,还有能盖住天顶的宽阔翅膀。小小女孩站在地上抬头使劲看,使劲跳,使劲挥手。“我爸爸回来了!”她冲那些说他不会回来的人撇嘴。
龙带来了医生,妈妈好了起来,村子里的病人都好了起来,冬天也终于过去了。爸爸仍旧每天去看农场,小小女孩去放羊,妈妈留在家里织羊毛。有时妈妈累了,就坐在门口歇歇,看看头顶的天空。爸爸妈妈有时还会谈点什么,妈妈很担心,爸爸拍胸脯。
直到又有龙从天上飞来,好几只。
爸爸死时,小小女孩就在旁边看着。她没叫,没动,一声不吭地看着。羊群在一边咩咩叫,都嫌北坡的草不够肥。小小女孩走到父亲的尸体旁边,从他腰间解下那几枝染了血的金色小花,挂在自己的角上。然后她拾起父亲的锄头,把另外几条龙的尸体捣碎,扔得远远的。一旁的男人站着,看着,也一声不吭。
“我不懂得。”小小女孩对自己说。
“不懂得什么?”男人问。
“什么都不懂得。”小小女孩说。
“那让我来教你一个方法。”男人说,他举起锐利的长矛,“所有不懂的,我都问它;所有的为什么,都在它的尖儿上。”
女孩回了家,和妈妈告别。满头白发的妈妈颤巍巍地拉着举长矛的男人。“收获节的时候,你要带她回来跳舞。”妈妈说。
“好。”男人答,“等她找到了所有的为什么,我们就回来。”
这个传说,就到此为止了。一条天空之龙与一个美丽农家女孩的爱情,没什么可歌可泣的,不复杂,甚至不有趣。但那个村子至今还在那儿,那里的每一个妈妈都会给孩子讲这个故事,那里的一些年轻女孩也仍旧会赶着羊群去遥远的牧草荒芜的北坡,等待那一个注定会与自己相遇的男孩。
不过我知道你们还想知道别的,你们还对龙感兴趣。但真的没什么可讲的。龙冢?没错,就在那儿,在那个荒芜的北坡,他与那个女孩相遇的地方,也是他的死地。但那里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财富,至少我没有见到,不是所有的龙都贪财,不是所有的龙冢都堆满了金子与珠宝。那只是个小土堆,有块石头摆在前面,写着这里葬着她最爱的父亲与母亲,他们约定好一直在一起。喔,也许我说错了,那里的确有一些那条龙最爱的财宝,放在那块石头上,那些不会开在北坡,而只有低地农场边才生长的金色小花,常年放在那儿,常年不枯萎。也许是去那里放羊的女孩子们带过去的,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