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夜晚,明月高悬。夜风撩起一人的头发,剪去了明月的一角,紫色的衣裳在月光下模糊了点点光晕。
“哼,我就猜到你一定在这里。”汪连踩上屋顶的瓦砖,落下无声,一挥裤袍坐在了那人边上。
“你又不是无聊,来这做什么?”聂无双哼笑了一句,落眼悠扬。
汪连两手往脑后一插,倒在瓦砾上,“你是寂寞,我是孤单。既然你可以来,我为何不能来?”
“你我境况不同,怎能一概而论。”
“本座哪里一概而论?”
“那你说说,寂寞和孤单,有何分别?”
汪连嘴角扬到一半,又掉了回去,望向天上的繁星,开口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孤单,是心里没人;寂寞,是心里有人,可那人却不在身边。”
“我以为,你只是不喜欢儿女私情。”
“有差吗?”
“不喜欢儿女私情的人,心中总是装着一个无法拥有的人。”
“……好像挺有道理的。”
明月留在聂无双紫黑色的瞳孔中,如同烛火一般颤动。
“突然想喝酒。”
“我也是。”
……
屋檐下方的天字房内,却是另外一番奇怪的画面。
三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边,蓝衣人的两边皆是白衣人。一人袖口间描着一片莲花图,双眼牢牢地盯着蓝衣人,一动不动。而蓝衣人的视线却锁在另一人身上。那人单手靠着桌子,轻轻撑着脑袋,一头乌丝散落下来,披在白色的衣服上,鲜明的对比极尽美感,眼睛自然地闭着,似乎真的睡着一般。狭长的睫毛在烛火颤动下,留下丝丝斑驳的阴影,时不时地撩动人心。
“咳咳。”百里孤行轻咳一声,唤回韩逸的注意,眼底的深隐的情绪,让他的眼睛变得如夜幕般阴沉。
韩逸回过神来,望进百里孤行那双带着一丝阴霾的眼睛,心突地一跳:“孤行,你不回房睡么?”
“……”百里孤行手中的拳头握紧,眉间沟壑分明,“我在此处陪着你。”
“呃……”韩逸前一晚经过一场惊险之战,又中了“缠绵悱恻”,已经没有合眼,此刻疲倦不已,见百里孤行如此坚持,内心却是万分无奈,“其实……我很困。”
“那你睡。”百里孤行麻木得几乎没有表情。
韩逸望了一眼始终闭着眼睛的楼惊澈,答道:“我更想在床上睡……”
“那你去。”
“……你若坐在这里看着我睡,我根本睡不着啊!”
百里孤行斜眼紧紧地盯着楼惊澈,微微咬住了下唇,忽然一阵气血上涌,一拳捶到了桌子上,将托盘中的茶壶杯子震得叮当一声响。
“随你便吧!”他忽而站起,一甩袖袍,艳色的莲花在空中抖下了一抹破碎的声音。
韩逸与百里孤行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对方发怒,如今莫名其妙的愠气,让他惊讶的同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再看向对方时,却只是看到房门被重重一关,那抹白色已然消失在门后。
“……”韩逸只觉得有些担心,但又因为与楼惊澈贴在一起,没办法追出去问个清楚,转过头来,却见到身边的人睁了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印着淡漠。
淡漠?韩逸一愣。似乎每到晚上,楼惊澈都会换一个样子,如同褪去外衣似的。
“你不该将他支走。”楼惊澈空灵的声音如钟声一般悠远,但却无法埋进心里。
“为什么?”
楼惊澈弯起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嘲讽,他忽然靠近韩逸,搭在肩上的黑发滑落,空出的那只手伸到对方的颈间,轻轻地捏住了韩逸的下巴。
“因为指不定,我就会对你做什么。”
“……”韩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下巴上,那冰冷的触感,还有对方漂亮的眸子,都让韩逸感觉,好像自己深深地陷进什么地方一般,连思想都无法动弹,只是愣愣地重复对方的话语。
“做……什么?”
“呵……”楼惊澈微微一笑,气息喷在韩逸的脸庞,带着淡淡的清香。
韩逸的瞳孔猛地一缩。
“逗你的。”楼惊澈眼睛弯如月牙,似乎从严冬忽然转为暖春一般,“你不是要上床睡吗,挪步吧。”
韩逸望着楼惊澈一动不动,似乎还没从刚刚发生的事情中反应过来,只是眨眨眼睛,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困,只是觉得你应该累了,才这么说的……”
楼惊澈动作一顿,嘴边的笑容渐渐消散,视线定格到床脚的一个点,再也没动了。
又发呆了!这是韩逸第三次见楼惊澈发呆,每次的感觉都不尽相同。
当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沾上了落寞,便会变得幽暗,仿佛那一片沉默的黑色,已经沉淀了千年岁月一般,无法洗尽,亦无法褪色。
正当韩逸以为楼惊澈要一直沉默下去之时,对方却轻轻开口。
“我……”楼惊澈犹如隔着烟纱一般的声音带着一股倔强和浓重的冷漠,“永远都不会累。”
韩逸的心口微微一酸,正要说点什么,却见楼惊澈一把将韩逸拉到床边,回眸淡淡一笑,犹如春日暖煦:“躺下吧。”
“……”
不知为何,楼惊澈给韩逸的感觉,就像一把古剑,流年在剑鞘上覆上了一层时间的痕迹,厚重而委婉;擦去之后,显得锐利而威严;但他却无法得知,隐藏在内里的剑身,会是何种样貌。
韩逸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紧张,和衣仰卧在床上,久久不能闭眼。这几日的经历剪水一般地在眼前换过,应接不暇,思绪宛如乱麻。
“楼惊澈……”
“嗯?”
“你……”韩逸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只是发了一声,便再也没办法接下去。
楼惊澈翻过身,静静地望着韩逸。
“如果明天能分开就好了。”他说。
韩逸忽然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
翌日清晨,韩逸顶着一脸倦容出现在百里孤行的视线里,很显然,他又一次彻夜未眠。这次困扰他的,不是因为楼惊澈的存在感,而是——他居然在与楼惊澈同床的情况下,有了那种反应……
这简直让韩逸羞愧得要死,但又不敢动弹,更不敢让楼惊澈发现,于是他憋了一个晚上,一点睡意都没了。
这回见到百里孤行,韩逸简直像遇到救兵一样,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孤行,早啊。”
回答韩逸的,是百里孤行无精打采的表情,和长久的沉默。
“……”韩逸一时尴尬,不知道应该如何圆场。
“我不能在江东一带待太久。”百里孤行忽然抬头,一双眼掠过楼惊澈,深深地望向韩逸,“最多后日,我便要往水西去,你跟我走么?”
“咦?”韩逸一头雾水,“去那么远做什么?”
“反正我必须要去就是了。我只要你一个回答,去,还是不去?”
“呃……”韩逸转头望了望毫无动静的楼惊澈,想到他昨晚最后一句话,眼神黯了一瞬,又看向百里孤行道,“若那之前我能与楼楼分开,我便跟你走。”
楼惊澈睫毛微颤。
“那好。”百里孤行总算露出了一个甚为满意的笑容,“过来坐,早点刚备好,趁热吃吧。”
韩逸静静地拉着楼惊澈坐下,他发现自己渐渐无法直视楼惊澈的脸,尤其是那如沐春风的微笑。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居然更宁愿看到楼惊澈充满寒意的双眸——即便那会让他有些心痛。
“楼楼兄弟喜欢喝粥还是吃馒头。”百里孤行心情一好转,连带着楼惊澈也看顺眼起来了。
后者顿了一顿,扬起了嘴角:“我喜欢夹心的……包子吧。”
“甜的咸的?”百里孤行将一盘子包子移到中间,准备给楼惊澈分包子。
“都喜欢。”
韩逸觉得楼惊澈似乎跟“平时”并无两样,但是又觉得似乎哪里都不太对劲,只是说不上来,遂在一旁十分沉默地看着百里孤行将甜粥移到了自己跟前,顺手丢了个勺子进去。
“这包子味道不错。”不知何时出现的汪连,凑到楼惊澈边上,一口对着楼惊澈手上的包子就是一大口,一半的体积都没了。
“我要肉包,递我一个。”身后聂无双联袂而至。
楼惊澈笑着将手上被夺食的包子直接递给汪连:“双双就罢了,汪汪今日怎迟了?”
“我们在讨论一个高深的话题。”
“哦?”楼惊澈眉毛一扬,“说来听听。”
汪连咽下口中食物,哼笑一声道:“若把人比作一种味道,双双就是过咸,楼楼就是没味道。”
一旁的聂无双反驳道:“汪汪是辣味,楼楼是鲜味。”
楼惊澈笑着摇摇头。
“这倒有趣。”韩逸一听,也来了劲头,一边喝粥一边问道,“那我呢?”
“酸味。”
二人异口同声,就连那不屑的眼神都是出奇地相似,让韩逸梗了一下。
“为什么是酸味……”
“呵。”百里孤行见韩逸很是不爽,接茬道,“韩逸在我眼中,却是甜味。”
“咦?”韩逸第一次听到百里孤行如此高的评价,倒是舒服很多。
汪连一口解决掉剩余的半口包子,拽拽地看着韩逸那得意的脸,打击道:“嘁,二酸对一甜,你还是酸味。”
“……”韩逸果然很讨厌这个嘴欠的人,“谁说的,楼楼还没表态!”
“喔?”汪连颇有深意地一挑眉毛,一手搭上楼惊澈的肩,笑得邪兮兮的,“楼楼,你说呢?”
韩逸其实一开口,就有些后悔,却又有些期待,看着楼惊澈时,心里揣着小小的紧张。
“嗯……韩逸大概是……”楼惊澈须臾的停顿,让韩逸整个心都提了起来,只听他淡淡地答道,“苦味吧。”
“……”韩逸整个人一愣,心中仿佛空落落一般,汪连的大笑也无法让他回过神来,口中的甜粥仿佛都变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