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流水、人家
曾经在电视上看过一次关于婺源旅游的节目,看后对那错落的村屋、河畔的垂柳、温润弥荡的白雾,以及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异常向往,然后疯狂上网看关于婺源风景的照片,看罢心里总是隐隐有一丝酸楚,常常一个人捧着杯子失神。一闭上眼,眼前就是一片灿烂的黄色。
梦里萦绕了千百遍,终于能有机会在三月成行,前往婺源一睹油菜花海的风采。
车行至婺源境内,景色霎时转换。清晨的阳光在云间若隐若现,远处的青山在晨雾中绵延不绝,白墙黛瓦的徽派建筑群在道路两边重重叠叠,仿佛从水墨画中而来。
当车子如老牛般悠悠地驶过第一栋徽式民居房的时候,全车旅伴齐刷刷地哇哇大叫起来,司机索性停下车,上外面抽烟去了。众人鱼贯下车,争相拍照。
李坑史称"婺东第一村",被誉为婺源山水画廊中一颗璀璨的明珠。我向来是不喜欢这种噱头的,不过李坑的美总有它的道理:
这里的民居大都依山傍水,村内街巷溪水贯通,九曲十弯,由东向西缓缓而流。清溪两岸即是人家。柳碣飞琼、双桥叠锁、焦泉浸月、道院钟鸣、仙桥毓秀等景点皆在其中,青瓦粉墙,青石铺地,小桥流水,处处透着平易、隽永的亲切,构筑了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诗意画卷。
"山地种茶、水田种稻、家庭养猪、房前种果、流水养鱼",封闭式的家庭原始劳作模式一直延续至今,非常有田园生活的味道。
行走在李坑寻常巷陌,在迂回环转的溪流间徜徉,不经意间便踏上横跨溪流的小桥。"出门即上桥"是李坑这座小村庄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沿街的台阶上或坐一、两个择洗蔬菜的老妪,或快活忙碌着几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偶尔一两个手持烟袋的老汉,悠然地吞云吐雾。整座村子除了那几处风雨飘摇、年事已高的房子被锈锁拴紧外,凡是尚有居住的门户,几乎全部洞开。
我随意地走进一家院落,一位老人站在门口笑脸相迎。此房门楣上刻有"大夫第"字样,可见在古时是官宦之家。门口的布局很讲究风水,地下用青砖铺成一个半圆形;走进之后就是一个天井,墙边摆着一个有三百年历史的水缸,对面就是大堂的正门。我怀着虔诚之心走进大堂。岁月的灰尘与时间的粘连,使这个百年老屋有一种古老深邃的宁静与寂寞:地面上青石铺成方格,泛着清幽明亮之光;堂屋正中放着一个八仙桌;右侧的木门像折扇似的,里面有逼仄的楼梯通向二楼;抬头仰望,二楼走廊的栏杆向外倾斜,这就是非常有名的"美人靠",是给独守空房的少妇、待字闺中的少女提供的休闲场所,可见传统守旧的徽派建筑中也有风雅的一面。光线阴暗的房屋,加上门口泄下一缕阳光的天井,很符合徽派建筑风格中"暗室生财""四水归堂"的理念。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窗棂上刻的那些精美复杂的人物花纹,无一例外地被铲去了头部,一抬头,标识显贵的匾额上写着"人民公社好"。我问老人缘由,老人说,在那场十年浩劫中,只有这样才能保全家人,保全祖宅。
亦儒亦商,是婺源民间崇尚的风气。一千多年来,李坑这个小山村出了进士、状元、商贾达百人,留下传世著作290部。至今"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仍然是村民处事态度和人生体验的真实写照。
然而,这片土地生活的人也并不拘泥于"只是读书"的家训,"读书好、营商好,效好便好;创业难、守业难、知难不难。"做学问也好,经商也好,都重在效益。正因为具备思维的大开大合,这片土地人才辈出。年代久远的暂且不提,近代人们熟悉的詹天佑是做学问的典范;闻名于世的"徽骆驼"却让这方水土兴盛。
李坑的人既出名门,风度自然不凡。老人向我展示了他家传的《清明上河图》的临摹品,5米多长,跟真迹等大。我对绘画虽略通一二,却也看不出这是哪个朝代的摹本,只好说一些恭维的话。老人显得很高兴,脸上的皱纹里填满了笑意。
廊桥不再遗梦
清晨,在鸟叫中醒来。揭开窗帘一看,雾蒙蒙的。窗台上趴着一只硕大的蟑螂,我很庆幸它昨晚没有钻到我的被窝里去。
吃完早饭,包车去清华彩虹桥。
清华不是北京的清华学府,彩虹桥也不是台湾电影《赛德克·巴莱》中的彩虹桥。
清华不是一个风景区,它只是去各景区的中间枢纽。清华交通发达,经济却不太景气,基本上还属于安静淳朴的小城镇,镇上有一间网吧,当地上网的人不多,反而外地来旅游的人常来上网。
在彩虹桥停车场,我没有看到一点廊桥的影子,买票入门,才发现,它被这间长长高高的售票处给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彩虹桥被誉为中国最美的廊桥,它有着悠久的历史,建于南宋,已有800多年的历史。全长140米,由六亭、五廊构成长廊式人行桥,每墩上建一个亭,墩之间的跨度部分称为廊,因此,也叫廊亭桥。从远处看,亭略高于廊,显得错落有致。
桥墩像半个船形,前面锋锐,后面平整,全部榫头"吝啬"地不用铁钉而全部用木钉,多少年过去了,榫头之间依然紧密牢固。桥下妇人,洗衣洗菜,平静忙碌。
自美国《廊桥遗梦》电影播放后,人们对廊桥也特别感兴趣了,因而对这彩虹桥也有了更多的想象。其实,彩虹桥是很普通的一座桥--它没有程阳风雨桥那般辉煌,它普通得像任何一条乡村河边上的过桥。廊桥没有修葺过也没有修饰过,它的残破,它屋顶的漏洞,它桥栏上破损的栏杆,都昭示着它历经风雨。
关于彩虹桥的由来还有一段传说:当年清华村有一位出家的和尚胡济祥与一位能人胡永班,想为清华人建一座永久性的桥。在桥即将竣工、封盖最后几片瓦时,正是傍晚时分,西边的山背上出现了一道亮丽的彩虹,夕阳透过云层,倒映水中,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当时胡济祥、胡永班见到此景,认为这是吉兆,立即叫村里人燃放爆竹庆贺,将桥取名为彩虹桥。后人为了纪念二位先人,在中间亭子设立了神龛,以示永世不忘。
守桥人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他对自己的职责很是尽心,早上5:00多就已守候在桥头,直到晚上七八点还在,他整天的工作就是坐在桥头的长凳上,向过往的外地游客收门票,谁若想逃票,他不依不饶固执地拦住你。收到钱后,出桥回去经过他的身边,他会给你塞一张彩虹桥的明信片。
桥上有村民摆摊卖些杂货。有一个卖山楂的,小小个的红山楂、黄山楂串成一串,很像一串佛珠。我看见有人买了当装饰的珠链挂在颈上,我没买,虽然看起来它们很惹人怜爱,但酸酸溜溜挂在身上,浑身也感觉酸酸的。
附近百柱宗祠也是构筑精巧。如果为了数清楚到底有多少根柱子,可以事先准备100根香,见一根柱子插一根香。据说常有好事者100根香插光了,回收时却只有99根,另外一根总是找不到,成为一个谜。
婺源的古树名木多得数不过来,千年以上的古樟也有不少,最大的要数彩虹桥附近的严田古樟,有1500余年高龄,18个人并排靠树干站立,只能围住它一半,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樟。
告别了彩虹桥,把自己的身影淹没在那一片粉墙黛瓦之中,毫无目的地漫游。
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在整个小镇蔓延,不知是我内心的悲伤溢出了心外,还是整个小镇的悲伤浸染了我,我的眼睛开始有潮湿的感觉,没有眼泪。远处薄雾中的廊桥笼罩着一片苍凉。我忽然想起了安妮宝贝的一句话:也许,这样的平静下面蕴藏的疼痛更激烈。就像一个曾经历沧桑的人,会悠然地抬头观望云天,却终于能够无言。
回程中,路过清华电影院。有点欧式风格的电影院如今早已破败不堪,成了村委会驻地。门口写着触目惊心的标语:"谁烧山,谁坐牢,谁倾家荡产。"
看完这幅标语,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江岭花海,如爱琴海一样的浪漫到了江岭,正是雨后初晴的黄昏,偏西的日头一探出脸,乌云便消散得不知所踪。
原来,一直隐忍着的风景,只为了江岭那一片惊心动魄的美艳。
顺着山坡而上的油菜花田,在夕阳下已经闪耀成金黄色,携着浓郁的甜香,铺天盖地而来。一株株粉红的桃花、洁白的梨花点缀在金黄色的油菜花中,掩映着白墙灰瓦的徽派建筑,很是壮观。扑面而来的热情感染了所有人,有几个女生甚至干脆扔下背包,在半人高的菜地里愉快地奔跑。
油菜花其实非常普通,它原产于欧洲与中亚一带,植物学上属于一年生草本植物,十字花科,是最容易栽培的农作物之一。农民常于冬春休耕期间在田里洒上油菜籽,播种后约两个月便开出朵朵黄色的小花。开花后结的果实就是油菜籽--中国第一大食用植物油的原料。等到第二年春天农民再将剩下的油菜植株耕入土中以增加土壤的养分。
油菜花的花形也算不上华美,由4枚花瓣、1枚雌蕊、4枚长雄蕊和2枚短雄蕊形成小花朵,和牡丹、菊花放在一起更是不起眼。无论出身或外貌,被当成庄稼来种的油菜花绝对是百花谱上的"草根"阶级。
可谁又能忽视"草根"创造的奇迹呢?一旦它漫山遍野地开起来,有了规模,有了气势,照样开得惊天动地。自从香港著名摄影家陈复礼在此拍摄的一幅《天上人间》获得国际摄影金奖后,这里便成了无数摄影爱好者疯狂追求的圣地。
鹤溪村是我们徒步回李坑的路上无意中发现的小村庄,一听这个名字,我就知道它和水有关,与鹤有关。
村口虽然立着收门票的牌子,但是并无人看守。村庄依河而建,河上几个村民还在撑着竹排摸鱼,河边几个农妇在洗衣,河水宁静而清亮,河里几只鸭子在游泳。村里的几个人在路口蹲着剥竹笋。绿的笋干、红的辣椒就放在箩筐里摆在屋外晾晒。
沿着斑驳的石板路向村里走去,一条体型硕大的黑犬忽然跳了出来,朝我们一阵狂吠。一声严厉的呵斥过后,一位中年男人站在了我们的面前。
得知我们只是来看油菜花,来人顿时卸下了戒备,打趣说:"年轻人的精力太旺盛了,干什么也比到乡下闻牛粪强啊。"
与我们同行的一个姑娘一脸花痴,羡慕地说:"你们天天生活在花的海洋里,幸福死了!"对方却摇摇头道:"天天看着,早就看腻了。"
村中人的"审美疲劳"让我们意识到,田园景色,对我们来说是风光,对他们来说则是生活。油菜花,这种寂寞的乡村作物,不会成为爱情的点缀品,也不会为浪漫增色,它们的作用是为村民们菜碗里添上些油星,让日子过得更加滋润。或许,正因为质朴无华和寂寥,才意外地保存下了一份完美和纯真。这种原汁原味的色彩,以含情脉脉的方式,熏红了天边的夕阳。
临走时,我竟然对这个小村庄依依不舍。这个小村子虽无过人之处,却是我们这一路走来到过的最为宁静自然质朴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