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思归的云
——苍山牧云作品读后
作者;菜九段
得知苍山牧云先生(以下简称苍山)近期要一举出版十三本文学作品集的消息,菜九的第一反应是够狠,第二反应是够猛,然后就在艳羡、惊叹中期待其大作的问世。看苍山的作品简介,可知其年纪小菜九一大截,而其写作起步却早于菜九,作品远远多于菜九,其涉及面之宽,更是菜九难以望其项背。更难得的是,苍山的各类作品多曾获得过大奖,表明其写作早已远远脱离了自娱自乐层面,有着较高的社会接受认同度。当今社会,一个人能同时兼具新旧体诗词歌赋的写作能力已属十分难得,而苍山不仅新诗、旧体诗词歌赋作品极多,散文、小说、碑铭及文艺理论更是无所不至,而且是十好几册,不能不让人感到惊异。菜九自恃也算是勤于笔耕,但写出的文字满打满算,也不过能凑成四五个小册子。大家都是人,差别咋就这么大咧?让从未得过奖的菜九来评价得奖专业户苍山的作品,未必能讲到点子上去。尤其是苍山写作所涉及的多个层面如词、赋等领域,菜九连边都沾不上,就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呢。但通过阅读苍山的部分作品,而读出苍山的写作情怀,这倒是菜九的长项,因此很希望能从这种意义上给出一定深度的解读。
苍山作品给人的感觉是有一种被放逐的情怀,因为他的作品基本上都大大标注了“漂”的标记。像他的散文,就命名为《漂-诗路夜话》、《漂-月落西桥》;时评文字,就命名为《漂-诗路前沿》;诗学研究文字,命名为《漂-诗画图谱》;读书札记,命名为《漂-诗路随笔》等等,那么,这个让菜九印象深刻、无处不在的漂,可以说是苍山的创作状态,也是其作品的核心底色。在菜九看来,苍山的人生应该是相当成功的。试想,一个古典文学学者转投商界,并取得不小的成就,同时文学创作与研究也没给耽搁,怎么看也是左右逢源、相当相当滋润的。这样一个成功者,怎么会有如此沉郁的漂泊情结呢?这种情结,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不爽。而不爽本身又是创作的源头与动力。这不是菜九说的,而是司马迁说的。司马迁有这样一段流传了几千年的名言,其曰:
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报少卿书)。
司马迁文中的吕览、韩非情状与真实事例有不小的出入,只是太史公在这里不是在说史,而是在说好作品的产生都离不了发愤这种因素。我们知道,《吕氏春秋》并不是在四川写成的,但如今的苍山倒确确实实是从四川这个地方,以十几本作品的形式向当今文坛发出了猛烈一击。这种爆发式的出版形式的底蕴,就是司马迁所说的发愤。不发愤,就不够狠也不够猛,就没有力道,也就不可能持续二十多年写作不止。需要追问的是,少年得志的苍山,愤从何来?这个问题,菜九因与苍山作过不少交谈,自以为是可以回答得上来的。
菜九与苍山原先并不认识,至今也未见过面,而这半年来,相互间通过不少电话,相互间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很多多年老友。去年夏末,菜九完成了老师李济仁先生的传记写作之后,觉得应该乘笔风正盛之际,好好写一下对菜九有提携之恩的程千帆先生,为此上网搜集关于程老的写作素材。在这个过程中,突然搜索到苍山的程千帆先生逝世八周年祭的一个作品《苍山牧云题诗悼念恩师程千帆先生逝世八周年》,不由得大吃一惊。因为菜九原先对这个苍山是有印象的——两三年前更早一些的某段时间,菜九在天涯社区的消息栏里,整版整版都是苍山的留言,每每通知菜九,他又有新作问世了。菜九当时就有印象,此君真能写,写作热情真高。只是菜九一向独来独往,又工作繁忙,实在没有心思看任何人的作品,所以从来没去看过。至此,才知道原来苍山是程老的弟子,真是失敬久远啊。于是,赶忙留言苍山,告知近期将好好地写一写程老。苍山立即就与菜九取得了电话联系,并且在此后的多次通话中表示谢意。菜九在一个字还没写的情况下就受到了苍山的多次感谢,搞得负担挺重。程老的提携,程老弟子的盛情,使得菜九的写作加快了速度,加大了力度,最终写出完全体现菜记风格的文字,如果没有苍山提供的素材,就不可能达到满意的效果。
在与苍山交流时,菜九有这样一种感受:苍山对菜九如同找到多年失散的亲人一般,抒发感慨,吐露心声。菜九完全明白,这是因为菜九与程老有旧的缘故。否则,菜九于苍山何有焉?无非是因为其对程老怀有深深的眷念,才将这种情感倾泄到菜九这里。苍山对程千帆先生的感情让人感动,在菜九听来,苍山在老师身边的日子是那么的温馨,师母下的面条是那么回味无穷,与老师有关的点点滴滴,都成了苍山生命中的宝贵财富,时不时地要拿出来盘点一下。而菜九的出现,又为他的这种记忆盘点和情感倾诉提供了重大机会。于是乎,菜九听到了苍山太多的心声吐露,不仅能从中感受到程千帆先生的伟大人格与深厚学问,也从中辨认出苍山对老师无尽思念中含有的失落情怀。苍山数度对菜九说,他是没脸自承是程千帆先生弟子的,生怕那样一来会有损其家师的名望。对此,菜九颇为理解。因为苍山觉得自己有负老师对他的期盼,他没有最终留在教学与研究岗位上,即是对师门的背叛。
苍山少年有为,属于程老年龄较小的及门弟子,如果能留在高校里,其学术生涯之长,其学术成就之大,将难以限量。大概程老就是这样看待苍山的,故期之甚厚,督之甚勤,而苍山在学业上也是卖力的。因其根基较实,又有天分,其在程老门下所得,或不在任何同门之下。但卖力浸淫传统学问的苍山并没有将留在高校作为其未来的目标,因为当时的高校收入微薄,令苍山心灰意冷,他不打算贫寒中度过一生,毅然选择了离开学术圈。对此,程老一定很不开心,苍山也因有负于程老的栽培,难免长期陷于内疚的情感之中。苍山此后一直没有再入学术圈,不敢声称自己是程千帆先生的弟子的原因,也多半与此有关。
虽然苍山人不在学术圈子里,但他的心可能始终没有离开过学术圈子,毕竟那是他修炼出道的地方。离开了那里,不管过的有多爽,其内心世界里还是会保留着对过去的深沉眷念。人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着的存在,不甚介意现在,更多的是怅望过去,憧憬未来。相较于不可知的未来,过去确实是实在的多,也因此牵动了人们更多的情感。对任何人来说,过去都是回不去的伊甸园。而对苍山来说,这种过去可能又由他非常熟悉的学术圈所构成——他的青春,他的梦想,他的同门,他的师长,一切的一切,构成了苍山的伊甸园。人为天地间之过客,本身就亟具漂泊意味,而苍山从伊甸园出走后开始的人生漂泊,又因有着太多的自我选择成分,其人生行走就带上了自我放逐的意味。漂泊的人生本就使人感慨万端,如果再加入自我放逐的因素,这种感慨将未有穷期矣。因此,菜九以为,即使是在远远脱离了清贫之后,苍山还是会不停地叩问当年的选择是对还是错。骨子里完全是书生的苍山在无限感慨情难自已时,就免不了诉诸笔墨,为诗为赋,为歌为哭。其洋洋十几大册的文字,是在抒发其长期积郁的失落,还是在憧憬对精神故园的渴求,也许是兼而有之。
人生在世,会有太多的不得已,苍山走到今天,自然也有其不得已,这类不得已状态,又赋予了人无限的惆怅。到了苍山这里,无限的惆怅与未有穷期的感慨相激,催化出了一个出上佳文字的写作前提。在菜九看来,离开了学界的苍山大概从来就没有爽过,而适度的不爽,将会使作品有力量、创作有动力,这大概就是古人所说的诗穷而后工的原理吧。因为在一定的心灵扭曲中,会迸发出一种生命能量,而这个能量就隐藏在这种扭曲的皱褶中。而苍山长期处于自我放逐状态中,自然会有回归的渴求。一日没有回归,就一日不得解脱。这种没解脱状态,又会成为他写作的驱动力。正如他自己所说,之所以写个不休,就是为了避免与同门师兄弟们拉大差距。由此看来,苍山这些年来一直怀有一种深深的忧患意识,一种紧迫感,于是保持了一种良好的写作状态,所以才会有今天喷发式的合力出击。又因为苍山以前受到的是最醇正的国学熏陶,其文字自然是中规中矩、典雅大方。故尔每每在各种大赛中折桂,更被台湾致公党、四川民盟省委、中国大唐电力集团等等政党、企业慕名请去写赋刻碑。苍山的这种文字成就,正好也与程千帆先生一直提倡的搞研究的人一定要搞创作的主张完全贴合,估计其昔日的同门,也会引以为骄傲的。
知人论世,菜九通过读苍山的作品,对苍山其人的了解又更胜从前。古人云: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苍山懂得并服膺这个道理,因此他手中的那支笔并不完全属于个人,而是属于时代属于社会。菜九以为,不在学界,但仍然书生气十足的苍山,保持了传统知识分子的良知与风骨。难怪他的写作并没有把全付心思用来关注个人的情感,更多的时候,他关注着国家民族的前途,社会风气的走向。在这些文字集合里,他用了较多的笔墨记录了不同时期、不同事件中社会各阶层精神感受。在当下对国家民族社会关注度日益淡漠的今天,苍山骨子里却禀承着真正的传统士大夫忧国忧民的济世情怀,实属难得。
苍山文字太多,涉猎面太宽,非孤陋如菜九者可以穷尽其妙。但菜九相信,文字本身是有魔力的,可以抒情,可以写意,可以冲击,可以结缘。苍山如许文字,不知又将结缘多少。菜九就是通过文字与苍山结缘的。苍山数度对菜九说,相信有缘人终能握手。实际上,在菜九写缅怀程千帆先生文字时,与苍山已多次精神相通,胜于握手远矣。如今读了苍山多卷作品,写这段观感,何尝不是在握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