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守天下与打天下是各有各的难处。李老的打天下,实则为闯天下。而这个闯天下,又具体为角色转型,即从一个临床家向教学家转变。教学不是师带徒,怎么教不是自己说了算,是有一整套通行做法的。而搞现代教学,李老的浓重乡音是一大障碍。徽州话特别难懂,跟听外语没什么两样。菜九读研时,就有徽州的吴健农同学向我示范过,他曾用徽州话矮必西地(ABCD)考我,菜九不懂。告知。原来ABCD者,即徽州话“我不晓得”也。徽州话难懂如斯,而李老的歙县山南话,恐怕又是几十种歙县方言中最难懂者。我的师兄弟们不时会为李老的口音抱憾,以为如果不是口音,李老完全可以在全国形成更大的影响。口音又改不掉,李老在课堂上肯定会遇到困难。对于这种困难,李老是有所准备的。李老大概有一种本事,就是善于打开局面,口音改变不了,就把课备好。按当时的情况,可能连个正式的教材都没有,所有老师都是初学乍练,上课非常生疏。李老就把每次的授课内容作充分准备,背到滚瓜烂熟,上起课来不要看讲稿,一下子就把学生给征服了。其实大部分学生可能根本听不懂徽州话的课堂教学,但李老烂熟于心,表述流畅,一眼也不去看备课笔记的风范,彻底征服了学生,以为这个老师水平高、肚子里有货。课都听不懂居然也能产生好印象的事,真是奇哉怪也。但凡事都是相比较而成立,根据当时的教学水平,其他的老师估计都没有达到这个程度,因为中医药教学本身是个新事物,教师从医生转到教学,也就从老手变成了新手,教学的效果不佳也很正常。全面一相较,估计李老的课堂风范超过侪辈甚多,于是便赢得了学生的赞美。
大概是因为教学的成功,李老很快就担任了安徽中医学院基础教学的负责人。当年安徽中医学院的教学只分临床与基础两大块,临床方面的负责人是陈超群老师。后来菜九在安徽中医学院学习时,对陈超群老师的印象最深刻也最佩服,因为他看病最厉害。菜九曾对李老表达过对陈老师的景仰之情,李老说,陈超群跟他关系最好,他与陈超群也是相互最为佩服。陈超群老师以看病快捷著称,而陈李二人曾单独比试,李的速度还稍胜一筹,唯英雄能识英雄,陈李二人惺惺相惜,相交莫逆。从年纪上看,陈比李还年长十岁,而由一对好友分别执掌安徽中医学院的两大板块,倒也是杏林或学林的一段佳话。后来陈老师去世,其名下新招的研究生夏黎明的进一步深造没了着落,最后还是由李老出面将其招至自己的门下,其中就有陈李相交甚厚的原因在起作用。而菜九到李老门下,又是由夏黎明师兄做的引渡人,此是后话了。在中国普遍有尊老的传统,中医药界更是以老为尊为贵,而李济仁先生可能是当时老师中年纪最轻者,却成了学校的教学标兵、教学骨干、重要台柱、主要负责人,如果没有过人之能,这一切是无法想像的。所以当年的《光明日报》都报道了年轻的李济仁老师的教学成功事迹。
在菜九看来,当年光明日报的这个报道的写作尺度不甚正确,该述评文章的标题是“要善于向年长教师学习”,文章以为李老“原来教课比较吃力,后来,得到一位七十多岁老中医的指导,他努力进修,刻苦钻研,业务上进步较快,现在已能独立开课,效果较好。”中医药教学是个新事物,李老及其同事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训练磨合都没把握,从来不知道中医药教学为何物的老中医又如何能知道,而这个老中医姓甚名谁,也语焉不详,估计是杜撰的。这可能是寻常思路,一个人搞不定的时候,如果得到高人指点,情况就会有所改善。一个没有教学经验的年轻教师,得到有经验老手的指导,正是顺理成章的事。只可惜,当时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人。白天不懂夜的黑,寻常之人也理解不了非常之人。菜九的老师夫妇均为非常之人,故能行非常之事,一个十五六岁,一个十九二十岁,看起病来疗效超过老手,而且超的不是一点点,难以置信吧,但事实确实是这样。以此等事迹例之于教学,李老一个生手,一上场就像个老手,好像生平就惯做此事一样,又有什么大惊小怪呢。当然,那个写新闻稿的人这样写法完全是出于好心,是为了让广大读者容易理解容易效仿。李老领受中央大报报道殊荣的时候,也不过就30岁年纪,一下子就成了当时举国各个领域中高校青年教师的模范人物,从而在业内占据了有利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