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却是感慨万千。直到那马队走出了视线,杨天义才发现,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飘起漫天飞雪,不一会儿,天地已是苍茫一片,满地的车踪马迹,片刻间便已消逝不见。
等杨天义冒雪回到家中的时候,离着老远,便听到院内一阵喧闹之声。等他牵马走进大门,立刻便见到肖莲迎上前来,脸上却挂着既喜且怨的表情。
“天义!你可回来了!想不到,你今日平安归来,我竟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人!我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看你这话说的,我回来了,你难道还不高兴吗?”杨天义见状,赶忙上前安慰道:“我刚才是去为一位故人送行,所以”
“好了,你回来就什么都好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又怎会真的埋怨你?”肖莲走上前来,围着杨天义转了一圈,为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深情地注视着他的双眼道:“快去换身衣服吧,再刮一下胡子,大哥和二哥等着你呢!”
杨天义心里也是有些自责,心想自己这几日一心练功,兼且有美相伴,可谓是洞中不知岁月,却是苦了肖莲等人为自己担惊受怕,于是柔声道:“那我先去了,你就在房中等我回来,可千万别睡着了!”
“你小声些!这么多人,却也不知害臊!”肖莲朝四下望了一眼,见宁采枫所带来的一干家仆俱都忙忙碌碌,张罗着打扫庭院,搬运东西,并未注意他二人之对话,羞嗔中带有几分妩媚地横了杨天义一眼,低声道:“你不在我身边,你以为我会睡得着吗?”
杨天义一阵感动,只是人多,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便向房间走去。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脚步问道:“对了,小莲,张大哥回来了没有?”
肖莲摇了摇头道:“这几日张大哥为了寻你,每天都早出晚归,往常这时候也该回来了,也不知今天为何却迟迟不归。”
杨天义隐隐已猜到缘由,料想钟寒此刻必然是凶多吉少,却也是无可奈何,又想起他的传功之情,暗暗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去了。
回到房间,他匆匆梳洗一番,又换过衣服,走进后院时,韩开山与宁采枫二人正站在小亭里,指挥着家仆们在小亭四周挂上棉帘,布置炭盆。而菁菁则站在一旁打着下手。
菁菁眼尖,一眼瞧见杨天义,便大叫一声冲了过来,嘴里还嚷嚷着:“天义哥哥,天义哥哥!你回来了怎么不先回家呢!害得我们好等!莲姐姐说了,今晚罚你不准进屋睡觉!”
“你瞎叫唤什么!”杨天义瞟了一眼正站在亭中相视而笑的两位大哥,不由得大窘:“我这不是来了嘛!”
菁菁却撇了撇嘴,不依不饶道:“你都那么做了,还害什么羞啊?韩大哥都告诉我了,说你还带回来一个漂亮姐姐,她人呢?快拉出来让我瞧瞧,看看有没有莲姐姐好看!”
杨天义的脸更红了,却是拿她也没办法,只好支支吾吾地说道:“什么拉出来拉进去的,说话这么难听!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明天再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睡觉吧!”
见菁菁撅着嘴巴满脸不情愿地转身离去,杨天义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正要与两位大哥打招呼,忽听菁菁在背后又说道:“天义哥哥,要是莲姐姐不让你进屋,你今晚就还抱着我睡觉吧!”
杨天义腿一软,脚下打滑,险些摔了一跤。
韩开山哈哈一笑道:“三弟,你确实是不够意思,去哪儿也不说一声,我们都等了你老半天了!还是菁菁这丫头好,心直口快,我喜欢!还有,甭管她们怎么罚你,反正我是先要罚你三杯的!”
“她好什么好!分明是个妖精,哪次不弄得我下不来台不算数!回头我非好好收拾她不可!”杨天义气咻咻地说道。
“小姑娘不懂事,童言无忌,有什么好罚的?刚才大哥不也被她问的脸红脖子粗的。我可是头一次见大哥害臊,可惜啊,你没看见。”宁采枫在一旁打趣道。
“真的吗?是怎么回事?快说说!”杨天义听到有人跟自己同命相连,立刻兴致勃勃地问道。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韩开山赶忙岔开话题,大手一挥,说道:“快坐下喝酒吧,今晚咱们可是专门来给三弟压惊洗尘的!”
兄弟三人在亭中坐下,屏退左右,便自斟自饮起来。亭子被厚厚的帘子围得密不透风,亭外是大雪纷纷,亭中却是暖意融融,此情此景,倒也别有一番雅致逸趣。
当下,杨天义便将自己这几日在山洞中的经历细细讲述了一番。自己如何被钟寒所擒,如何从所用内功中猜出彼此身份,以及最终竟得到了他的毕生功力都毫不隐瞒。然后,又将从周逸轩那里听到的关于钟寒的事情也顺便说了。
宁采枫对张海师兄弟之间的恩怨倒也略知一二,原本对钟寒颇为不齿,此刻听到他的所作所为,倒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一边惊奇于杨天义的离奇遭遇,一边又对钟寒奋勇杀寇表示赞赏,最后说道:“三弟也不必过于伤怀,想那钟寒一生作恶多端,如今既能慷慨赴死,想必也是大彻大悟了。若果真死于张海大哥之手,比起在悔恨之中备受煎熬,也算是一种解脱吧。大哥,你说呢?”
韩开山神情古怪地摇了摇头,却并没有说话。
杨天义说道:“但愿如此吧。我却是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能让他退出江湖,甘愿隐居乡野呢?”
宁采枫说道:“这件事,恐怕将是一个永远的谜,再无人知晓了。”
只见韩开山突然端起满满的一碗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碗在地上摔得粉碎,面色痛苦地说道:“那都是因为我,是我,把他一家人全杀了!”
宁采枫和杨天义闻言都是大吃一惊,却又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对于那段往事,韩开山一直讳莫如深,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此刻突然听他说起,竟是如此石破天惊之语!
韩开山苦涩地笑了一下,又喝了一大碗酒,这才声音暗哑地说道:“这件事,是我一生中最追悔莫及的事情,所以我一直不敢去想,去忆。它就像一块儿大石头,在我心头压了整整五年了!”
“十五岁那年,钟寒害了我的姐姐,我为了报仇,便上了少林寺出家。十年之后,我自以为学有所成,就偷偷下山找钟寒,却始终寻他不着,于是就找到了他家里事后我才知道,他家人因羞耻于钟寒恶行,已与他断绝关系多年,而我却一时糊涂,终于犯下了一生都难以弥补的罪过!”
韩开山虎目中已是隐隐含泪,抬头望着亭顶,过了好一阵子,方才低下头来,看了看座中的两个兄弟,接着道:“等我静下心来,大错已然铸成,却是连个道歉认错的机会也没有了。我只好回归寺中,向方丈禀明一切,甘领惩罚。方丈以我滥杀无辜,意欲将我处死,只是师父他见我诚心悔过,便为我苦苦求情,最终方丈只打断了我的双腿,然后将我逐出山门。”
“此后没多久,我就听说了钟寒退隐江湖之事,而我也再没有了报仇之念,伤愈之后便远走他乡,后来辗转到了京城。起初,我所创立之‘无头帮’,便是取意于‘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钟寒竟然也会到了这里。”
杨天义听到这番曲折的经历,心中更是感叹不已,想了一想,便宽慰道:“年轻气盛之时,谁又没做过几件错事呢?其实细细一想,大哥虽然错杀了人,而能让钟寒悬崖勒马,却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免受其害?而钟寒他能够独自抵御入侵强敌,却又是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他这一番义勇之举,又何尝不是出于赎罪之念?人世间行善作恶、因果循环,原也混沌难辨,大哥也不必太过自责了。”
宁采枫有意缓和压抑的气氛,便抚掌说道:“好一个‘混沌’!三弟说的是,若非如此,便不会有你我三人结拜之情,更不会有三弟这般功力倍增之幸了。大哥,凡事该看开些才是。”
韩开山毕竟是豪爽之人,此时听到二人一番劝导,心怀已是渐渐开解,当下便爽然一笑道:“是啊,想我苦练十年,竟不及三弟七日之功,而且还有佳人相伴,何其轻松逍遥!从此以后,恐怕我再非三弟的对手了。哈哈哈哈!”
“来,恭喜三弟因祸得福,咱们干!”宁采枫一声劝饮,三只大碗便重重地碰到了一起。
一番痛饮过后,杨天义便问起这些天京城所发生的事情,此外,对于何氏父子昨日才归,他也是茫然不解。
这正是韩开山最为得意的事情,见杨天义问起,便和宁采枫一道,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浙江帮如何被连根拔起、自己如何不费吹灰之力便横扫周家产业、而周家又如何因不敢声张而暗吞苦果等等情事,向杨天义娓娓道来。
至于何氏父子,被马老三意外绑架之后,却是被韩开山的眼线发现了田鸡的踪迹,便派人尾随其后,终于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所,一番厮杀之后,终将何氏父子救回。只有马老三和田鸡两人趁乱逃走。
杨天义哪里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发展,心里又是庆幸,又是惊喜。
韩开山带着几分神秘之色,笑嘻嘻地说道:“三弟,你知道大哥这次收获多少?说了怕吓你一跳,有十五万两还多!这可都是你的功劳!我心想,我和你二哥都不缺钱,原意把这笔银子都给了你,只是你二哥说,若是这样,你必不肯受。我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只给你十万两,剩下的我俩分了,就当是跑腿费了。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再推辞,要不然,我那份也不要了!”
杨天义虽在前世也颇有些积蓄,但此刻突然面临如此巨大一笔横财,还是吃惊不小,对于韩开山的分配方案,他更是无论如何无法接受:再怎么说,自己这在件事上连一个手指头都没动过,便是一万两都受之有愧,更别说是十万两了!
杨天义连连摆手,可话还没说出口,却被宁采枫打断了。他将杨天义的两只手一把攥住,笑呵呵地说道:“这是我和大哥商量的结果,你要是再谦让,那就是把我们当外人了,那咱们就只好亲兄弟,明算账,把银子一分为三,各拿一份,不够整分的,就用剪子剪了,用称称准了再分!你说怎么样?”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完全就不一样了。这原是杨天义打算的最终妥协方案,此时经宁采枫这么一说,杨天义反倒是没法开口了。张大着嘴,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
韩开山却不给他留下考虑的空间,便接口道:“三弟,你我兄弟,本就一体,这些黄白之物,根本无足挂齿,犯不着为这点小事,把咱们兄弟给生分了。还有,我和你二哥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这小院太过简陋,今日庆贺你归来,便为你添置了一些家具物什,回头再让你二哥给你挑一些可靠的下人,也好帮你做些打扫做饭之类的杂事。现在,咱们兄弟之事,可不怕再让别人知道了。”
“三弟智计过人,本就不该为这些杂务心。”宁采枫不给杨天义反应的机会,接着说道:“其实,最让我佩服的还不算是三弟的计谋,而是何震的变化。傍晚时分,他和千凡老弟一起来找你,那神情,可说得上是踌躇满志、顾盼生豪!真不知道三弟是用什么办法,竟能让他在短短数日之内,好似凤凰涅槃一般,完全是变了一个人!我甚至听说,连何雪那样冷若冰霜之人,今天居然也笑了!三弟真好本领!”
韩开山颇有感触地说道:“是啊,三弟!如今京城大局已定,收服整个黑道已经指日可待,可是我却丝毫轻松不起来,大事小情已是千头万绪,而一帮手下良莠不齐、涣散无章更是让我头痛不已。三弟,你既能调教出他们二人,也得赶快为我出出主意,教我如何整顿好这一盘散沙才是!”
杨天义听两人一唱一和,不知不觉间,已将话题远远引开,便知道银子之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心中感动不已,却也不再矫情,站起身向二人躬身施了一礼,满怀的谢意只用眼神来表达。
他坐下之后,又思索一阵,便道:“二位大哥,不瞒你们说,这几天我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在考虑咱们的未来该如何发展,心里倒也有了一些计较,正想说给你们听听,咱们一块儿来参详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