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理解母亲,是后来的事情了。那日,我出了一趟远门,整整奔波一天,回家时已经华灯初上。母亲把预留的饭,温得热乎乎的,端上来,让我风卷残云般填饱了肚子。那天,我记得自己实在是饿坏了,呼噜噜吃得满头大汗。我将碗里的饭吃完后,又将锅里剩下的也全部吃完了。母亲过来收拾碗筷时,我还咂巴着嘴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心满意足的我抬头看母亲,忽然发现母亲今天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同往日——她变得欢乐异常,轻轻哼唱着歌曲,挪动的脚步也变得格外轻快,仿佛一瞬间刚刚实现了一个久未满足的愿望。那一刻,我知道我是幸福的,母亲呢,一定也是幸福的。望着母亲匆匆离去的背影,我感到心里有股暖流正汹涌而入。那一瞬间,我读懂了母亲的心——母亲那顿顿多出的一碗饭,不正是为今天这样的不时之需所准备的吗?
后来我常常在想,当初,我为什么总是无法理解母亲的这个“无奈”之举呢?当我找到答案后,方才知道,那是因为我没有站在母亲的角度去想,自然无法理解她的深意了。
后来,发生的另一件事情,再一次证实了我的想法。那天,全家人又都围在一起吃饭,我两岁多点的女儿,看着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兴奋得手舞足蹈,难以自已。她又蹦又跳,又喊又叫,不时将手探到我这边来。这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我看见母亲和妻子几乎同时发话,断喝起来。
“别把你爸爸的饭弄撒了!”母亲这样厉声说。
而妻子的话语却是:“小心烫着你的手!”
两个人说完后,我愣住,同样的事情,为什么两人会有截然不同的反应呢?
想了许久都不甚明白,但后来站在“母亲”的角度转念一想,我明白了——她们不都是在表达同一个意思吗?
她们表达出来的,是一颗天下母亲共有的、疼爱护佑孩子的心。
许多事情看似奇怪,难以理解,可站在母亲的角度,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
你会读懂那颗隐藏着的、充满深情的母亲心吗?如果不,请站在母亲的角度去想。
梦里都是你
晚上,女儿说梦话。天一亮妻便急不可耐地拽醒我,对我说她的新发现。
“昨晚半夜,文文在梦中说胡话了,你猜,她说了一句什么?她说,小鸟都飞树上啦!”妻边说边笑,一副孩子般天真烂漫的样子。
我也被她说的事儿感染了,笑起来。
“还有呢,天快亮了的时候,文文还闭着眼,咯咯地乐,笑死我啦!”妻又说。
“真逗!做什么美梦了,这么高兴!”我转回头问睁开眼正在淘气的女儿。
女儿听到我的问题,也嘻嘻哈哈地讲起来:“我笑的时候妈妈还挠我痒痒呢,后来我就笑醒了。”
望着她们娘儿俩幸福的样子,我觉得昨晚一定是一个奇妙的“旅行”。我猜想,这个小家伙,昨晚一定做了一个美梦,不然,怎么会在梦里笑出声呢!
在我看来,这个美梦带来的幸福,不仅仅属于女儿,还属于她的母亲。
可是,转念细想,内心忽然生出几分温暖的感动。女儿晚上的一举一动,妻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是一颗怎样的母亲心呢?
自从女儿降生后,妻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女儿还在襁褓中时,半夜她要几次起来,给孩子喂奶、换洗尿布;待到女儿会走路了,晚上还要操心孩子是否盖好被子,每隔一两个小时还要抱孩子上卫生间;现在的她,因为孩子,已经变成了一只时刻警醒的猫,孩子一个翻身、一声叹息,都会把她从梦中惊醒。
和朋友聊起母亲,忽然想起年少时候的两件事情来。
一次,睡到半夜,我突然高呼一声:“着火了!”吓得母亲盯着睡梦中的我,一夜未眠。
母亲是担忧什么呢?这一夜的煎熬,是在为我分忧吗?
不去想便知,母亲一定是从我的梦话中联想到了什么,于是便再也无法安心睡去。是想到我在梦中受了什么惊吓吗?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再担忧,她也无法参与到我的梦中,为我驱鬼降魔、助威解困。可是她又不想把我叫醒,生怕醒来后我便再也无法入睡。现实中她无路可选,只有在无助的担忧中挨过这漫长黑夜,仿佛受到惊吓的不是我而是她。
第二天早晨起来,我已将昨晚的噩梦忘得一干二净了,母亲却追问个不停:“快说说,快说说,昨晚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望着她,我只是茫然地摇头。见我无言,她脸上的担忧更加浓重了。
还有一次,母亲病了发着高烧,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在梦中说胡话,呼喊我的名字,直到把我吓醒,也把她自己吓醒。我起来看她,担忧地望着她。她理理头发,歉意地冲我笑笑,然后劝我躺下睡好。
天亮时,我走到母亲身边,睁大眼睛望着她,期盼她能跟我说一些什么,可是,最终,她什么都没说,仿佛那是一件与我无关的事情。
后来我想明白了,母亲总希望能为她的儿子多分担一些痛苦,却从不愿把自己的痛苦哪怕是半点带给她的儿子。她既不愿我在她的噩梦中出现,更不想在现实中给我带来一丝不悦的影响。
那个周末,妻要带着女儿上画画班,我便独自一人回家乡看望父母,并在晚上留了下来。
夜深了,母亲还像从前那样,为我铺好床铺,抱来白天在阳光下晒过的棉被。一切准备好了,她才迈着迟缓的脚步回到自己卧室。
乡下的夜,宁静而幽深。这样的夜晚本该睡一个好觉,可我却半夜从梦中惊醒。我梦见了女儿被困在幼儿园的小木屋中,声音凄厉地呼喊爸爸……醒来后,再无睡意,我只好披衣靠在床头看书,直到天亮。
起床后,我与父母坐在一起说话,不经意间说起昨晚的梦来。母亲听了,笑着对我说:“是想家了,想孩子了,今天回家就好了。”
母亲说那些话是在安慰我。我听了内心渐渐沉静下来。
一旁坐着的父亲听了,忽然插上一句:“儿啊,你不在家的时候,你妈夜夜都是这样过的呀!她每天早晨起来的头一件事情,就是对我说梦,说关于你的梦。”
藏在心底的话
年少时,我们有许多藏在心底的话,无法向父母言说。
多年之后,当我们成了别人的父母,才恍然发觉,身为父母的他们,一样也有着藏在心底的话难以言表。那些藏在心底的话,是无奈,是心酸,也是一种体谅与温暖。
12岁那年,你第一次离开父母到学校寄宿,开始忙碌的学习生活。只有在每个周末,急匆匆回家一次,换洗衣服,带一些干粮,然后又急匆匆地返校。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这时,父亲闪烁不定的眼神总会在你身上扫来扫去,然后,试探着问你一些问题,譬如近来学习怎样,在学校吃饱没有,学习重身体吃得消吗……他声音不高,说得也极随便。他说话时,你把头埋在碗里把饭吃得山响。偶尔,也会抬起头望他一眼,怯怯地,点点头或摇摇头。如若没回应,父亲便不再追问。你向他点头或者摇头的时候,父亲反而会紧锁眉头,望着面容憔悴的你,在脸上打几个问号。
你曾鼓起勇气,想把藏在心底的话说给父亲听,可努力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想想也是,那么多难以言说的苦,说了,父亲能理解吗?
学习怎样,能说吗?说得清楚吗?今天说好了,明天考试排名落后了怎么办?
熬夜的苦,能说给父亲吗?你熬夜学还学得这么烂,谁信!学校的伙食怎样?
不怎样又能怎样?不好,大家不还照样吃。照出人影的稀饭,告诉父亲听,难道学校会听父亲的把稀饭变成稠粥?
再说,即便说了,了却了父亲一份牵挂,却徒增了他几分担忧。何苦呢!
25岁那年,你离开大学校园,孤身一人在一座大城市漂泊闯荡。简历投了一大堆,才找到一个薪酬极低的工作,每月除掉房租和生活费,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父母打电话来,问你工作的情况。你说:“挺好,单位在高级写字楼里,办公室窗明几净,工作轻松自在,薪酬也高。”说那些话之前,你刻意从饭店嘈杂的大厅躲进一间无人的雅间,给自己营造一个宁静祥和的通话环境。
“吃得怎样?”母亲从父亲手里夺过电话问。
“好啊!顿顿都下馆子。”你哈哈笑着说。说完你在心底里就笑了——真是绝妙的讽刺!是啊,能不下馆子吗?自己的工作就在饭店里端盘子。
“住的呢?”母亲又问。
“和朋友合租的三居室,宽敞着呢!”你又信口胡言。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心底泛酸,只想掉眼泪。狗屁三居室,不过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黑暗又潮湿,整天散发着一股熏人的霉味。
“交女朋友了吗?”母亲的问题又深入了一步,问得你心惊肉跳。
“正谈着,现在保密。”你假装羞涩地回答母亲的追问。说完,就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就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谈女朋友?
你左躲右闪,使出三十六计,好不容易结束了和父母的通话。你大喘一口粗气,斜靠在墙上,眼泪忽然冒出来,流了一脸。那天,你心底藏着多少苦想向父母诉,可你想了又想,还是忍住不说。
34岁那年,你终于在你奋斗的那个城市买下一座房子,娶下一个娇妻。
买房子的时候,你手边的钱连首付都还差一大截。想了好久,你第一次向父母张口借钱,打电话的时候,你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父亲却在电话那边笑了:
“有啥事,快说!”
你把自己的事儿给父亲说。父亲哈哈一笑,说:“我当啥事儿,没问题,过两天就把钱给你汇去。”果然,很快父亲就按你的要求,把钱汇了过来。父亲在电话里还说:“你放心,钱都给你娶老婆攒着呢,不够,家里还有,别不吭声!”
父亲的话语让你有种贴心的温暖。你噙着泪水,笑着把电话打完。
婚后你回家看望父母。立在门口,却发现家里锁着门。跑到棉田,两个花白的头正淹没在白茫茫的棉田里。你看见他们弯腰驼背的身影在棉田里起起落落,忍不住,再一次让自己泪流满面。
那次回家,你得知,为你买房子,父母卖了猪,卖了牛,卖了院子里的树,卖了家里的粮,还借了一屁股外债。为了还债,已经年迈的他们又租了村里十亩地,种上棉花,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原来,父母和你一样,有难以言说的苦。
你45岁那年,父亲七十,母亲六十七。
某天早晨,你站在城市街口,望着红灯焦急万分。那天,你撂下单位一摊子烂事,请了假,急匆匆去赴家长会。现在的你总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想起单位的烂事,你就头疼,怎么有那么多干不完的事;想起自己的浑蛋儿子,你就来气,每次开家长会都会为他挨老师一顿狠批。
你叹着气,一路上提心吊胆,怒气冲天,心想,要是再挨老师的批,回家非扒了他的皮不可。那天的家长会老师说了孩子许多不是,你坐在下面脸红耳赤无地自容。
那天晚上,你早早回了家,在家候着,准备一泄胸中的怒气。你左等右等,他像是有意躲着你,很晚才回来。敲门进屋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你既生气又怜惜。
你把儿子叫到面前,一双怒目在他身上扫来扫去,然后生气地问:“最近学习怎样,作业都写了吗,考试考得怎样……”儿子看着你,缩着脖子,怯怯地看,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
望着他,你想起了12岁的自己,内心一阵酸涩。你知道,此刻儿子心里一定也隐藏着许多难言的苦,无法向你说,如同当年的自己。倏然间,你的目光变得温和起来,一只大手探出来,轻轻落在儿子的头上,抚摸着。
那天晚上,你拉儿子出去散步,谈心。途中,你忽然想起了家乡的父母,便把电话打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父亲才接。你问他在忙什么。
“在外面遛弯儿呢!刚吃过饭,锻炼锻炼身体。”父亲笑哈哈地说。
“那妈妈呢?”
“在家看电视呢,不是婚姻大战就是婆媳大战。我都快烦死啦,你妈却看得美着呢,一边看还一边嘀咕:要是儿子和媳妇在身边的话,是不是也会上演这样的大戏。”
父亲的话让你既欣慰又无奈。为了不给你添麻烦,你几次邀请父母过来住一阵子,可他们都找种种理由拒绝了。你知道,他们体谅你负担重,怕给你添麻烦。
你点点头,又摇摇头,满腹酸涩。
或许,你永远不会知道,那天,母亲病了,在诊所打着点滴。打电话的时候,父亲正提着盒饭颤巍巍走在通往诊所的路上。可这些,父亲怎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