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惊鸿一瞥,生死白头:徐志摩的倾世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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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前程新景:漂流异国异乡人(1)

1.锦瑟年华双重喜

每到穷途欲问天,

美人愁思剧相牵。

拟从月老镌新谱,

订正人间错里缘。

——徐志摩《题焚琴怨小说》

又是一个温暖明媚的春天,阳光在袅袅的柳枝间翩跹起舞,风景如画的杭州洋溢着青草的清甜味道。志摩一如往常读着自己喜爱的小说,在春风得意中舒展着思想的翅膀。

志摩不会想到,兴武督理浙江军务朱端元的秘书张嘉璈来杭州府中视察,铺下了他人生中第一席婚姻的红毯。在张嘉璈视察的过程中,校长为他推荐了一篇学生写的论文《论小说与社会之关系》,张嘉璈看后大为赞赏,询问其作者,原来是早已才名远播的徐章绶——徐志摩。

张嘉璈亲自面见了志摩,看到眼前的少年眉目清秀,头略大,脸庞狭长,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厚厚的镜片下面,是一双清澈而有神的大眼睛,匀称的身材,加上志摩优雅大方的气质与风度,让张嘉璈不禁暗自欣赏。面对张嘉璈的文化,志摩应付自如,而且非常有自己的主见和观点。无论是志摩外在的气质,还是内在的修养,都让张嘉璈在心中暗暗喜欢。

张嘉璈有一位待字闺中的妹妹,名唤张幼仪,年方13岁,虽然算不上倾城倾国,却是生得端庄大方,又兼贤淑温雅。她的祖父是清朝的知县,父亲张润之时当时的名医。张幼仪兄弟姐妹12人,她是张家第二个女儿,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八。二哥张君劢(张嘉森)和四哥张公权(张嘉璈)都曾经留学日本,颇有学问,在当时的学界、政界和金融界都有影响,是社会上的名流。张嘉森曾是末代翰林,也是与梁启超有师生之谊的革命党人;张嘉璈从事银行业22年,历任中国银行总经理、中央银行副总裁、中央信托局长等职。

看到风度翩翩的志摩,张嘉璈自然想到自己的妹妹。那时她还在江苏都督程德全创办的江苏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读二年级。时隔不久,张嘉璈又打听到徐志摩是硖石商会会长徐申如的独生子,这更加坚定了张嘉璈的决心,于是他主动派人前往徐家说亲。

在那个新旧思想交织的年代,为13岁的女孩张罗亲事还算早的。据传张家搬离祖宅后后因为失去了祖传的产业,导致经济拮据,张嘉璈从日本回来后就担负起了家里经济上的重任,于是他和母亲商量早点将两个妹妹嫁人。于是张母请人前来为两个女儿算命,结果算命的说14岁的大女儿不能早嫁,否则丈夫会早死,必须等到25岁以后才能嫁人,方保一生平安。就这样,张家只能将期望放在小女儿张幼仪身上。

此时的徐家,虽然事业正蒸蒸日上,然而古老的中国有着重文抑商的传统思想,靠商业发家的徐申如在心里上往往自觉低人一等,而若能够与家世显赫又是书香门第的张家结秦晋之好,有着莫大的荣幸,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加之张幼仪是名门闺秀,容貌端庄可人,徐父欣然答应。在徐申如的回信中,他这样说:“我徐申如有幸以张嘉璈(即张公权)之妹为媳。”

当张幼仪第一次看到徐志摩的照片时,家人问她这个人怎么样。她只是笑着说听从父母的安排。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温婉贤惠,落落大方。然而青春狂野的志摩却与她截然不同。当他第一次看到未婚妻的照片时,却只是撇撇嘴,不屑地说了一句“乡下土包子”。但年少的志摩还不懂得爱情为何物,在他的棱角生长出来之前,他还是遵守中国传统文化礼仪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没有理由抗拒。

当两家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志摩年仅16岁。光阴的海浪,在一点点剥蚀成长的足迹。沙滩上的海鸥,衔起岁月的虹,一端搭在志摩的心里,一端抛向了幻想的天空。

沁香的阳光温暖了青春的脚印,婆娑的树影间漫溯着花香的气息。两年后,也就是1915年的夏天,志摩以优异的成绩从杭州府中毕业,并且顺利考入了上海浸信会学院暨神学院(沪江大学前身,现为上海理工大学)。也是在这一年,徐家和张家为志摩和幼仪举办了隆重的婚礼。青春年少的志摩,可谓双喜临门。

张家为了幼仪嫁过去受到徐家的重视,特意派人前往欧洲采购嫁妆。嫁妆的丰厚与奢侈,让人不禁咂舌,据说光是家具整整一节火车厢都没有装下。

他们的婚期定在1915年10月29日,因为志摩要求办新式婚礼,而双方家长都希望办传统婚礼,最终采用了中西合璧的方式,具传统与新式于一体。张幼仪身着西洋白与中国红相间的礼服,徐志摩则身着笔挺的西装,两个人没有拜天地,而是接受证婚人证婚。

良辰美景,洞房花烛,本应是幸福甜蜜的时刻,然而志摩却在心里产生了小小的抵触,那抵触似乎还在悄悄生长着,生长着。面对父母包办的婚姻,面对家人万分满意的儿媳妇,志摩却沉默了。整整一夜,他都不曾与幼仪说过一句话。

而此时的幼仪,多么想告诉丈夫感谢命运的安排,让他们相遇。面对志摩的沉默,自小受到传统的封建思想教育的幼仪,只是紧张地望着丈夫,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回肚子里去了。

他们的沉默,也由此开始。

婚后的志摩虽然不满父母对自己婚姻的包办,但与幼仪相处还是很融洽的。两个人虽算不上如胶似漆,但也算得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日子,就在这不温不火的平淡中悄然逝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志摩渐渐萌生了对爱情的看法与向往。在他眼中,张幼仪虽然是天足(没有裹脚)女子,但是在心灵上却依然是传统的女子。他所渴望的,是一位才貌双全的聪慧佳人,是一场浪漫而温馨的爱情。

幼仪的温婉贤淑没能留住志摩的心。结婚后几个星期,志摩就前往上海浸信会学院暨神学院读书了。剩下幼仪一个人守着空空的婚房,青春的花瓣还不曾开放,就开始随风凋零。在冗长的寂寞中,青春成了一支望雨的花托。

年少的狂野,躁动着志摩不安分的心。他并没有安心念完浸信会学院的课程,第二年秋天,他就离开上海,来到了天津的北洋大学(天津大学)的预科攻读法班。翌年,北洋大学法科并入北京大学,徐志摩也随着转入北大就读。

北国风光,再度燃起了志摩心中汹涌澎湃的诗情。那些熟稔的文字,在他的脑海里旋转,翩跹,最后拼接成唯美的字句。他的生活越发丰富多彩起来,他的思想也随着所见所闻而有了新的认识。

如画的燕园,映着浅草的朝露,以兼容并包的怀抱,让志摩忍不住融在其中。在碎玉跳动的未名湖畔,他潜心钻研法学。与此同时,他又攻读日文、法文、政治学,广泛的兴趣促使他博览群书,对中外文学的阅读与研究更加深了他对文学的兴趣。

热情开朗的志摩喜欢广交挚友,和他们评论时势,探讨学术。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宣扬民主、自由的进步书籍,在深入了解并接受了资产阶级民主自由思想之后,徐志摩更加崇尚浪漫与自由。他提倡婚姻自主,并为自己理想中的爱情与人生开始了不懈的努力。

也许这条路注定是坎坷的。但志摩不在乎。在他心中,幸福是自由与浪漫的结合,他也深深懂得,一切幸福的源泉,都在于自己的努力争取。

2、奔赴旧金山的梦

披衣上马去如矢,不得自由毋宁死。

——徐志摩《徐志摩未刊日记之<附中日记>》

在北大读书期间,志摩一直借住在姑丈蒋谨旃的族弟蒋百里家中。蒋百里曾经赴日本留学,在当时已是遐迩闻名的军事家,而且是梁启超的得意门生,为人谦和,学识渊博。

志摩非常敬重这位德高望重的百里叔,经常和他谈天说地。两个人虽是叔辈,却相处得仿若同龄朋友。志摩也将自己对社会、对人生乃至对爱情的看法一并拿出来和蒋百里探讨。那些沉闷在心底无处宣泄的心事与烦恼,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对象。

蒋百里喜欢和志摩讲他年轻时的故事。1912年,他在担任保定军官学校校长时,曾经试图组建中国军队,震慑日本的侵略野心。但这个计划最终被陆军部所扼杀。激昂愤慨的蒋百里,在全校师生面前慷慨陈词,道出了事件的原委,然后举起手枪自杀。他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唤醒那些沉酣的国人。

后来蒋百里被送往医院抢救,负责照看他的是一名日本女护士,名叫左藤屋子(左梅)。她的耐心负责,让蒋百里得到了很好的恢复。她用女性特有的温柔与善良,让蒋百里从身体到心灵都迅速地康复起来,爱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一颗小小的嫩芽渐渐长成了参天大树。

蒋百里的家乡本有父母为他找好的媳妇,因为是父母包办,所以他一直耿耿于怀。在遇到自己的真爱梅子后,他毫不犹豫地冲破了中国传统的封建观念,以自由恋爱的名义,于1914年与梅子步入婚姻的殿堂。

蒋百里的勇敢与果断,深深地感染了志摩。看到蒋百里夫妇恩爱幸福,他也在心中默默发誓,一定要去追求自己的自由与幸福,让命运听从自己的安排。

面对张幼仪的感情,徐志摩却又只能惭愧。他无法逼迫自己爱上她,然而她又是自己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这种痛苦的矛盾,一直深深地困扰着他。1918年3月,幼仪为志摩生下一子,取名积锴,乳名阿欢。初为人父的喜悦,又一下子冲淡了志摩心中泛滥成灾的矛盾感。享受着天伦之乐的他,甚至会忽然觉得这样平淡的生活也是一种幸福。

柴米油盐的生活,并没有拴住志摩渴望飞翔的心,他是不甘于寂寞,不甘于平庸的。他经常和蒋百里谈到梁启超,谈到自己的钦佩之情。他希望能够结识这位崇拜多年的英雄,并请求蒋百里为自己引荐。爱才心切的蒋百里自然欣然应允。

1918年6月,经蒋的引荐、妻兄张君劢的介绍,徐志摩终于得以见到了梁启超的庐山面目,并拜梁启超为师。在隆重的拜师大礼上,徐志摩英姿飒爽,面对梁启超的问话回答得字字铿锵,梁启超也对这位爱徒赞许有加。

看到天资聪颖的徐志摩,梁启超希望他能够有更好的发展。当时正是留学英美的热潮,作为一名经过大风大浪,有着深远目光的老师,梁启超建议徐志摩到国外去留学。等到学成归来,才能有更大的力量来报效祖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早在杭州府中读书的时候,志摩就对美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曾经在杭州府中所写的日记后面,抄录了四篇北美游记。那是从《谦本图旅行记地理读本》乙集《北亚美利加》一书中摘录下来的。四篇游记语言优美,颇具文学价值。所以听到梁启超先生建议自己出国留学,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美国。

赴美留学,需要支付高昂的费用。但是一直以爱子为骄傲的徐父一听他要去美国留学,立即大力支持。徐申如对志摩抱有很大的期望,每一件有利于儿子前途的事,老父亲都会竭尽全力去帮儿子实现。

徐家上下一片欢天喜地,都为志摩的远行而纷纷忙碌着。没有人注意到幼仪的落寞,这个与丈夫结婚刚刚三年,在一起的时光却不足半年的女子,她在心底默默地哭泣着,整颗心都被泪水****了。她是公婆眼中的好媳妇,是丈夫眼中恪守三纲五常的传统女子,她不可以任性地要求丈夫留下来,她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帮丈夫打点行装。幼仪心底的呐喊,志摩是听不见的。

那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我明明就站在你的面前,而你,却拒我于千里之外。

正在为自己的大好前程畅想的志摩,没有忘记恩师梁启超,临行前,他给梁启超写了一封信,信中这样说:

“夏间趋拜榘范,眩震高明,未得一抒愚昧,南归适慈亲沾恙,奉侍匝月,后复料量行事,仆仆无暇,首途之日,奉握金诲,片语提撕,皆旷可发蒙。……敢不竭步之安详,以冀千里之程哉?”

志摩表达了对老师的敬重之情,同时也道出了自己青云之志。这时的志摩,是慷慨激昂的,满怀着报国热情,希望能够驱除鞑虏,恢复祖国的大好河山,从中华大地上将帝国主义殖民者永远地赶出去。正如他在杭州府中所写的那首豪壮的《书感》:

神州风雨感游踪,

上戴南冠怒发冲。

……

我拟轻装驾黄鹤,

月明狂啸最高峰。

临行前,父亲想起志摩小时候来过的那位大师,他说“此子系麒麟再生,将来必成大器。”为了让儿子托大师吉言,牢记自身的使命与亲人的期望,徐申如为爱子改名“志摩”。徐申如希望儿子能够成为金融界的风云人物,但事与愿违,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徐志摩这个名字在十几年后响彻了中国的诗坛。

满载着亲友师长的希冀,徐志摩于1918年8月14日乘南京号轮从上海浦江码头开启了他的赴美留学之旅。与他同行的,是一批在中国近代史上颇具影响力的人物,如汪精卫、朱家骅、李济之、张海歆、查良钊、董任坚、刘叔和等。

只是那时花还未开,浦江的浪头还未打湿历史的黄卷。未卜的前途充满了诱惑与新奇,他们兴奋着,激动着,年轻的血气蒸腾着豪侠傲骨,流年染指,直到好多年以后才懂得那一艘破浪远航的船带着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夏日的阳光将人群拥挤的港口镀成了金色的画卷,刺耳的汽笛声宣布着离别的到来。当轮船渐渐驶离,亲人们拼命挥手的身影也渐渐模糊。志摩在心底发着誓,一定要学成归来,不辜负大家殷切的期望,用自己满腔热忱来报效国家,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面对着茫茫大海,志摩开始思念亲友们。看到波澜壮阔的太平洋,向着祖国的方向,他似乎看到了美好的明天。听到那浪花轰鸣着,一浪拍着一浪,又渐渐消失在天海相接的地方。面对此情此景,一种豪迈的情感,在志摩的心底油然而生。

回到船舱,他激动地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奋笔疾书,一篇大气磅礴的《启行赴美分致亲友文》一挥而就:

民国七年八月十四日启行赴美,诸先生即祖饯之,复临送之,其惠于志摩者至,抑其期于志摩者深矣。

窃闻之,课不出几席者,忧隐于眉睫,足不逾闾里者,知拘于蓬蒿。诸先生于志摩之行也,岂不曰国难方兴,忧心如捣;室如悬磬,野无青草;嗟尔青年,维国之宝;慎尔所习,以騞我脑。诚哉!是摩之所以引惕而自励也。

……

志摩将自己与国家的命运紧紧联系起来,明确指出国家处在“室如悬磬,野无青草”的国难之中,他忧心如捣,然而笔锋一转,指出国家复兴的希望在于青年。正是忠孝两难全,面对国家的凋敝,志摩只好选择前者。

父母在,不远游,而此时的志摩却远离父母和娇妻幼子,弃祖国无万里,入异俗之域,那种孤苦与痛楚让他几乎落泪。但毕竟,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将所有的痛与苦都埋在了心底。面对国家的衰颓与帝国主义的欺凌,他没有心情去顾及儿女情长的琐事。这一条为国效力的路,他走得无怨无悔。

在文中,志摩还列举了我国自戊戌变法以来青年学生渡海留学归来后的种种不如人意的状况,又列举了外国青年如何为民族的复兴而奔走呼号的感人事迹,并指出中国留学生归国后没有太大的作为,不是因为他们自身的学识不够,而是因为利益蒙蔽了他们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