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风雅宋:宋朝生活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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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暮鼓晨钟——报时

初欣彩胜迎春早,已觉鸡人报漏迟。风色结寒犹料峭,天光煦物已融怡。

— —欧阳修《春帖子词二十首·皇后阁五首》

甭管宋代的夜生活有多绚烂,除过那些好吃懒做的闲汉,宋人多能坚持日出而作的传统。朱熹在《童蒙须知》中倡言:“凡子弟须要早起晏眠,喧讧之处不可近,无益之事不可为。谓如赌博、打球、放风筝、笼养禽鸟等事。”苏东坡旅居惠州时,曾作《纵笔》诗:“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漆床寄病容。报导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据闻,《纵笔》诗北传开封时,让苏东坡的政敌宰相章惇抓住了把柄。章惇以此为由向哲宗参了苏东坡一本,苏东坡因而被贬往地处天涯海角的海南儋州。其实,五更相当于现今的四五点,本不算晚,可是皇上一般在五点钟之前便得起床、盥洗,准备即将开始的朝会。即便到了一年中黑夜最漫长的冬至日,也只晚起一个小时左右。所以苏东坡也有点太过

乐天知命了。

宋人已可准确地知悉现前的时间,无须假助光影的移变来体悟时间的维度。日本学者久保田和男在《宋代开封研究》一书中说:“城市居民的生活自古至今,均受时刻的支配。在中国前近代的国都,精通精密水计时器的执事人员操控时计,准确报时,并根据时刻来控制城市居民的行动。”宋代最习用的水计时仪是“漏刻”,其原形是先秦军旅中的“悬壶”。悬壶最先是用作于水井的标识,后来

开孔注水,滴漏计时,用于值守人员的换岗。宋代漏刻计时已臻精善,报时制与报时器亦屡有增善。宋仁宗天圣八年(1030 年),燕肃造设了中国首台使用漫流系统的平水壶“莲花漏”,消除漏壶水位变化对流量的影响,提高了报时的精度。皇祐元年(1049 年),周琮、舒易简等人在莲花漏的基础上,再加一级平水壶,研发出“皇祐漏刻”,使水流更加均匀平稳,亦使宋代官用漏刻的精度再上一个台阶。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 年),时为司天监的沈括创制“浮漏”,它由皇祐漏刻简化而成,有多个漏壶,并在出水口设“玉权”,以调整水量的盈亏与水流的快慢。沈括《浮漏议》即其使用说明书。

在宋代,一个完整的时间记录应包括年、月、日、辰、刻。1 天共分12 个时辰与100 刻,由于四季的昼夜有长有短,且月落日出等天象并非与人类的起居绝然吻合,因此100 刻并非均分于12 辰之中。春分、夏至、秋分、冬至是日夜消长的4 大节点,宋代规定夏至日长65 刻,夜长35 刻;冬至昼45 刻,夜55 刻;二分之昼55 刻,夜45 刻。“更”和“点”是夜间特有的计时单位,在汉代“五

夜”的基础上,唐宋将夜分为“更”和“点”,夜分五更,每更有五点。在宋代历法中,在刻以下还有“分”“小分”“秒”等计时单位。各级时间单位往往不存在整数递进关系,不通数理的人观读《宋史·律历志》将会如坠五里云雾。

然而,宋代的时间换算有定律可循,简略地说,“大化小”用乘法,反之就用除法。文理兼长的读者们可去钻研更精深的宋代演算术法,此不再赘言。在漏刻与精算术的襄助下,宋人计时已能精确到分秒。准确计时是准确报时的先决条件,我们最谙熟的古代报时制就是“打更”。宋代的报更人是如何将现时的时间报知城乡居民的呢?

“天明击鼓催人起,入夜鸣钟催人息”的晨鼓暮钟报时制已很谨严。官府和寺庙各有各的渠道。宫城专设报时吏人“鸡人”,到时辰的正点时,掌察时间的官员一将显示时辰的凭证“牌契”取出,鸡人就会报点。牌契分三种:一是“止鼓契”,早晨发出;二是“放鼓契”,黄昏发出,是为区分晨昏的界标;三是表示各个时辰的“时牌”。一天12 个时辰中,每个时辰都有鸡唱。皇城廷殿左右各置用于报时的钟楼、鼓楼,为了区分昼夜,白天时辰的报时,须在8刻后的20 分内“鸡唱”。鸡人引唱之后,官吏们再敲鼓15 下(正午击鼓150 下);夜里每更的报时,则在每更之初,官吏改敲鸣钟。除晨昏与正点报时之外,宫城还有“鸡人三唱”的规矩,意即鸡人报时要伸展歌喉,唱词三遍。《明集礼》收录了一首宋代的“鸡唱词”:“天欲曙,淡银河。耿珠露,平旦寅。辟凤阙,集朝绅。日出卯,伏群阴。光四表,食时辰。思政治,味忘珍。”五更时的鸡唱是每日报时的重头戏,与别的时点报时大有不同。宋代的四季日出时间均是“卯正一刻”,此时亦是禁门开匙与官僚出勤的时刻。到五更二点时,官员发出“止鼓契”,五点,官吏击钟100 声,鸡唱击鼓,是谓“攒点”。攒点距卯正一刻颇近,宋人遂将攒点称为“六更”。鸡人报时已细化到白天的每一时辰与夜晚的每一更次,因此,住得离皇宫不远的官民都能准确掌知时间。鸡人报时也不止限于大内,京城的祭祀场所,如宫观、宗庙和陵寝等处亦有专人报时。朝廷还规定这些地方的报时“更以鼓为节,点以钲为节”,其伴乐与宫城有少许不同。外城与外州的居民也“冇有怕”。宋代佛寺林立,它们都有“晨昏钟”的寺规,佛经《百丈清规》说:“晓钟即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各大刹寺在宣讲佛法的殿堂两旁兴造钟楼和鼓楼,早间升堂击钟,晚间诵经击鼓,叫信众遵时念佛。日久岁深,本为宗教活动的“暮鼓晨钟”也成了报时方式。成都也许是唯一一座听不到暮鼓的两宋名城,因为孟蜀末年的暮鼓是行刑的信号,暮鼓遂为不吉利的鼓声,宋代成都府从此不打晚鼓。不知成都的众名刹是否也会在薄暮时收鼓?

皇城外的更夫通常由寺庙的行者和头陀来兼任,他们的知名度高过皇城里的鸡人,因为他们会走出寺门,去给附近的居民报点。他们一手执牌,一手敲牌,沿路念诵佛家用语,宣报现在的时辰与当天的气象。他们所执的牌子为“铁片”,所以陆游才会在诗中说:“五更不用元戎报,片铁铮铮自过门。”此外,宋代更夫可能还会用木制的筹片,《事物纪原》提过一种“蛤蟆更”,它是模仿蛤蟆的叫声,并敲击木板报时。

与宋人相比,同时期的欧洲人对时间的概念显然要模糊得多,他们往往从主持礼拜活动的教士那寻得答案。南宋淳熙十五年(1188 年),在欧亚大陆彼端的比利时蒙斯城,一场司法决斗即将开始。黎明时,只有一名决斗士到场。

到了九点钟(当地习惯法规定的等候时间的最后时限),他的对手仍未到场,于是,他要求判对手失败。但真的到点了吗?法官不能确定,他想了想,又看了看日色,还是不敢确定。后来唯有征询天主教士的意见。经过法官和教士的研判,法庭最终裁定,九时已经过去。旅美史学家黄仁宇在名著《万历十五年》中,屡屡强调古中国不具“数字化管理”的能力,而产生诸多不便。从以上这个例子来看,把古今进行纵向对比的话,黄先生没说错,数字化管理确实是西方近现代才出现的产物;若进行横向比较,黄先生的观点则是值得商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