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情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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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生即是爱(3)

我理解,指责我将孩子送进育婴堂,就很容易演化成指多我是不近人情的父亲,指责我仇视孩子。然而不容分辩的是我之所以采取这一步骤,主要是担心孩子们遭遇很不幸的看运。如果我不在乎他们的前途,那么在我个人无法哺育他们白情况下,我就有理由把他们交给他们的母亲或舅舅家抚养,孩子们就可能被宠坏或成为无赖。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穆罕默德对赛伊德①的所作所为与他们可能在我孩子们身上做出的事相比,显然是微不足道的了。他们后来为我设下的种种陷阱充分证实他们当初是有这样的打算的。说实话,我当时根本想不到会有这样恶毒的阴谋诡计。我知道,育婴堂的教育最适合孩子们,因此我把他们送去了。如果今天还出现这种情况,我还要这样处理,而且疑虑会更少些。我清楚地知道,只要我稍微养成那么点习惯来发展我的天性,那么,没有哪个当父亲的会比我对孩子更加慈祥体贴。

我对人心的认识之所以取得进展,那是得益于我在观察孩子时的那份乐趣。同样的乐趣在我年轻时却阻碍我的认识,因为我和孩子们玩得那么开心,那么舒畅,就不大想到去研究他们一,二而当我日益衰老,眼看我这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会叫他们害怕时,我就不再去打扰他们。我宁可放弃我自己的乐趣,也不愿破坏他们的欢乐;我就仅仅以看着他们游戏和玩耍而感到满足-可是我也从我的牺牲中得到补偿,从这样的观察中取得一关于人性的最初和最真实的活动的知识,而这是我们的学究fI、根本不懂的。我进行这项研究下了这么大的工夫,在进行时不可能不兴趣盎然,这从我的作品中可以得到证明。要说《新爱洛依丝》和《爱弥儿》出于一个不爱孩子的人乏手,那未免是世上最荒唐的事情了。

我从来都是既乏机智,又无口才;而自从遭到不幸以来,我的舌头和脑子就越来越不灵活了。思想迟钝,也找不到确切的词语来表达。和孩子谈话,却最需要对自己所用的词语斟酌选择。对我来说,这种为难还多了一层,那就是听众的注意,以及他们对我说的一切予以的关注、理解和压力。我既然专门为儿童写了几部书,对他们讲的每句话自然就被认为是神谕了。这种极度的困惑,加上我的无能,使得我局促不安,张皇失措。我随便在哪个亚洲帝王面前说话,也会比在逗娃娃说话时自在得多。

另外一个不利条件使我更加疏远他们。自从遭到不幸以来,我虽然一如既往地乐于看见他们,但是跟他们在一起就不是那么亲切了。孩子们是不喜欢老人的。在他们眼里,老态龙钟是丑的。他们那种厌恶之情使我难过,我宁可不去抚爱他们,以免让他们感到拘束或产生反感。我这样的动机只能在真正富有深情的爱心上才能得到反应,那些男女学者们是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的。乔弗朗夫人对孩子们在她身边是否感到快乐根本不去操心,只要她自己感到快乐就行。而我呢,我以为那样的快乐比没有还坏;当这快乐不是为双方共享时,它就是个负数。我曾有过与孩子们共同分享快乐的美好时光,如今却无法找到了。如果这种情况还能恢复,那么,这一失而复得的乐趣对我来说会变得更为强烈;那天上午我抚摸苏斯瓦家的孩子时感到了这一点。这不仅是因为领着那两个孩子的保姆叫我生敬畏,而是因为那两个孩子自始至终都是笑容满面,跟我在一起没有流露出不悦或者厌烦酌情绪。

啊!倘若我有机会享受哪怕是来自一个还在襁褓中婴儿发自内心的纯洁的温情的机会,倘若我还能在别人眼中看到如从前和我在一起时愉快和满意的心情,那么我那虽短而甘美的感情的流露将是对我多少苦难和不幸的报偿啊!那时我就不必到动物身上去寻求人们拒绝向我投来的善意的目光。这样的目光在我的记忆中总是弥足珍贵的。这里举一个早该忘记又无法忘却的例子。两年以前,我在新法兰西咖啡馆附近散步。为了绕过蒙马特尔高地,我就穿过格利尼盎古村。我心不在焉地直往前走,一面又胡思乱想。忽然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使劲抱着我的膝盖,以十分亲切、十分温柔的眼光看着我。我的心为之感动了。我心想,要是我的孩子在我身边的话,他们也会这样待我的。我就把孩子抱了起来,欣喜若狂地吻了几下,然后继续前进。一路上,我总感到像是少了点什么东西似的。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我折回去。我责备自己突然离开这孩子。于是,我跑向孩子,再次亲吻他,给他一点钱买几块糕饼(小贩恰好从我们身边走过),然后就逗他聊天。我问他爸爸是谁,他指了指那位箍桶匠。我正要离开孩子去跟他父亲说话,忽然发现有个面目可憎的人(看来是别人派来盯我梢的密探)已经抢在我的前面了。之后,那箍桶匠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显然十分不友好。这个景象使我为之心寒。我赶紧离开这对父子,步子比刚才跑来时还要快些,原来的美好情绪也被破坏了。

然而,从此以后,这样的感情时常产生。我也曾多次从格利尼盎古村经过,希望再看到这个孩子;然而却再也没有见到这父子俩了。那次相逢就只留下一个强烈的回忆。它就像所有偶尔还打动我心的感情一样,也是交织着甘美和苦涩的。

陈情表

李密

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愍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无伯叔,终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曾废离。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猥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责臣逋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以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事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刘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终养。臣之辛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签。愿陛下矜愍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背影

朱自清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茶房,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什么要紧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两三回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座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直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处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力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的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十月在北京。

你怎样跟父亲说再见

约翰逊

在决定辞职的那天,我对丹尼斯·斯旺森说:"我做不下去了。"我不想请假。我不想讨论父亲是否死于癌症扩散,或能活更长的时间。我希望的不是恩惠,不是癌症转移,只是平静的结束二我同意再好好考虑一个星期,但我已经清理干净我的办公室。为了以后,我需要离开我过去的生活。

做出这个决定对我来说并不太困难,可是听了我的决定,我的会计师感到非常震惊。我的代理人惊得目瞪口呆。合同的第一年就选择辞职,意味着我扔掉了几百万美金。我是不是疯了?

当我去见哈里·贝拉方特,我认识他好多年了,他对我说:"作为一名黑人主持人你离开那里,要知道你在那个位置上可以为他们带来很大的利益。"(他看我最近的节目了吗?)我对他说:"不,都结束了。我得照顾我的父亲。"哈里说:"你是一个大傻瓜。"专栏作家辛迪·亚当斯看见我时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要辞去这份工作的?你不是太傻了吗?"我感到很高兴。最初的一周只是稍稍有些怀疑自己,但是自由的滋味使我非常满意。我想起苏格拉底的教诲:你在做什么?你可以在商店里买东西,或周末去拉斯维加斯,或主持新闻节目,但是你在做什么?为了荣誉我奋斗了一生,但是为了自己我辞了职。我用某种方式相信:除了电视,还有其他生活,我会做得更好。很长时间以来,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我相信我自己""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正在休息室吸烟的父亲:"爸,我以后会经常和你在一起,我辞去了工作。"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但是没想到他会说:"那你没钱怎么办?"他表示担心。

我对他说:"你是说工资?没问题,我存的钱足够用。"他又问:"那就是说你不再出现在电视上了?""对,我会在这儿与你一起。"父亲没再多说一句话。他坐在轮椅里不停地咳嗽,眼睛喇着他的肥皂剧。我不禁心里一惊:他是不是感到失望?他更欢在电视里看到我。他对我的感觉并不太放在心上。他关心刨是他向护士炫耀:那是我的儿子,在第4频道!

冷静下来以后,我感到有些恐慌。我要做的是什么?为这个讨厌的人我真辞去了工作吗?我记得父亲不止一次地说躏令我非常讨厌的话。我感刭自己是个最傻的傻瓜。

但是过了一会儿,当我们安静地坐在那儿,我看见父亲刮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接受了我的辞职。无论如何,对于行动不便的他来说,他不再感到孤单。

在母亲79周岁的那一天,1997年8月8日,像往常一样在节目结束时我说:"我是约翰·约翰逊,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墙壁上的照片看到了我的离开。我走出洛克菲勒中心,开车来到东区护理院,把我3个州的电视观众转向仅有的一个观众。父亲比过去更加虚弱。我到的时候通常他都在睡觉,我坐在床边等着他醒。每周5天我去他那里,每次5小时;父亲行动更加不方便后,我替他梳头,擦胡子上的唾液,喂菠菜和土豆泥,耐心地等他咽下每一口饭菜。我按摩他的脚。甚至我还习惯了他身上的烟味。

我小的时候,很讨厌父亲身上臭烘烘的烟味。那一点儿都不像母亲的香味。下午放学回家,家里充满了烟味,当他拥抱我的时候,我会赶紧挣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