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他陪着自己走在寂静深夜中的时候,心中,泛着一丝失落。
凤姐因是两处奔波,虽是赫连山庄的管家,却仍旧要以自家的事情为重,故而每每都是早来晚归。
这一日,雨后路滑,天色早已暗黑,瞅着空中乌云密布,似乎又要有一场大雨滂沱而下。
凤姐起身吩咐人收拾好账本,拂了拂鬓边散落的青丝,道:“今儿天阴着,只怕回头还要下雨的,就早一个时辰回去罢!”
赫连飞鹰听了,急忙从外面走进来,道:“我送姑娘回去罢,天黑路滑,多一个人,也多些力气。”
凤姐莞尔一笑,随即哼道:“这都是给你们家做事,一分钱也没要你出的,你原该出这一份力气的,我也没白得你出力,明儿个将开源节流的账本子给你瞧,也算是不枉你天天做我的车夫。”
赫连飞鹰瞅着身上难得的一件新衣,笑了笑,吩咐人将马车预备好,知道凤姐不喜住在外人家中,故而不敢留她。
跟在最后的小红跟平儿嘟囔了一句:“眼瞅着那神色一丝儿都关怀着凤姑娘,偏生竟是个嘴笨的,也一根肠子通到底,难不成平日里姑娘不留下来,今儿个他就不能劝着姑娘暂歇一宿的?亏得诳着凤姑娘来管家的时候,倒是牙尖嘴利的。”
平儿听了秀眉徐徐一挑,遂笑道:“凤姑娘还不是为了那小红妹夫想的?若是你今儿不回去,芸儿还不得找来了。”
小红脸上一红,啐道:“人家跟你说的是凤姑娘,谁让你乱嚼舌根说我们的?”
水灵灵的眼睛瞅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人,叹道:“我们都有了终身了,妙玉也嫁了,连你这蹄子也有人提亲,只唯独这凤姑娘,却还依然孤身一人,倒是让人好不心疼的。瞅着赫连公子,可比琏二爷有本事多了,虽然不会管家,可是别的事情没有一丝儿含糊,若是能成了凤姑娘的依靠,刘姥姥可不知道得有多欢喜。”
平儿淡淡一笑,道:“这姻缘,原也是要看缘分的,这么些年,来求娶姑娘的人家还少么?哪一个都没嫌弃凤姑娘还带着一个姐儿,只是这心思,也是让人心寒的,竟都是看着凤姑娘管家赚钱的手段。”
小红扑哧一笑道:“难不成这赫连公子竟不是看着凤姑娘管家赚钱的本事的?和那些人,又有什么两样了?”
平儿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依赫连公子和无邪公子的瓜葛,林姑娘家里有那么些会管家理事的人,连你我也是都跟着凤姑娘历练惯了的,还不回管家不成?只要赫连公子开口,难不成还有拒绝的意思么?随便找一个管事也都能胜任了,何必巴巴儿地来找凤姑娘管家?”
说得小红忍不住道:“真个儿这赫连公子倒是有些心计的,将凤姑娘吃得是死死的,他自然是因人而异,若这个人不是凤姑娘,只怕他也不愿意让来管家的。只是不知道,这赫连公子怎么就单单非姑娘不可呢?”
正说着,便听到前面凤姐回头道:“你们两个小蹄子嚼什么舌根呢?爽快地上了车咱们回家,还不知道巧儿在家里怎样。”
两人急忙快步上前,一同笑道:“巧儿年纪也大了,还由着姑娘担忧她不懂事?”
凤姐轻声啐了一口,已经到了马车旁,见赫连飞鹰伸手,便扶着他手上了车,回头又看着平儿和小红嗔道:“还不上来?”
小红和平儿笑嘻嘻地瞅着凤姐扶着赫连飞鹰的手,然后嘻嘻哈哈上了车,你推我挤。
凤姐不觉红了脸,嗔道:“瞧我不把你们这两个嚼了舌根小蹄子的舌根子拔掉,瞧还跟念儿多嘴!”
两人急忙掀了帘子钻进车里,嬉笑道:“凤姑娘恼了,我们可得乖些儿。”
凤姐更觉得不好意思,一袭红衫,更映得一张芙蓉俏面鲜润天然。
赫连飞鹰只是含笑瞅着凤姐,那耳畔的一对硬红凤头坠子不住打晃,正如心中的震荡,只觉得心中丝丝缕缕的柔情竟渐渐地揉成了一缕,缠绕着一颗心,结成了相思结,今日的雨气氤氲,正应了那一句:“风雨故人。”
似乎觉察出了赫连飞鹰的目光浓烈,凤姐嗔怪地瞅了他一眼,径自坐进了车内,只觉得脸上竟是热热的,想必,那颜色也必定带着丝丝的红晕,不知为何,自己的心儿,也如同悬在了空中,晃荡不休。
马车渐渐起步,跋涉在泥泞的地上,虽隔着薄薄的纱帘儿,依然送来泥土的芬芳。
凤姐嗅着这一点腥味儿,笑叹道:“素日里倒是不觉得,今儿这泥土似乎也带了些幽香呢!”
小红和平儿相视一笑,随即瞅着凤姐涨红了的一张芙蓉粉面,齐声笑道:“这初夏倒是开了不少的花儿,虽然春天过去了,可是夏日自有夏日的好处,也有春天的味儿,心都活了呢!”
凤姐恨得转过头去,装作不曾听到,虽然如此,眼中却渐渐笼上了一层淡淡氤氲,正如外面又细细落下的雨丝。
眉梢眼角,竟平添了一份怅然,一丝清愁。
少女情怀也如诗,可是,她早已非那美丽清澈的少女了呀!即使心中也有那一份向往幸福的渴望,又能如何?
淅淅沥沥的雨丝,似乎滴进了凤姐柔软的心中,神情,却也不由得哀戚起来,并不想多说什么。
即使向往一份如梁祝彩蝶一般绚丽的爱情又如何?
即使向往一份似水木情缘一般清幽的幸福又如何?
早在她入狱,早在她遭到休弃的时候,她就已经注定孤身一人了,没有了那份享受爱情的资格。
踏进属于自己的庄子,平儿在身边轻声道:“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唯恐山路泥泞滑坡,还是留着赫连公子暂且住一晚才好,可别让他赶着回去,好歹公子是送我们姐妹几个来的,若是路上出什么事儿,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凤姐微微踌躇了一会,半日才低声道:“留赫连公子住一晚罢,什么事情,明儿走也不迟。”
平儿对小红一笑,小红自去让贾芸去安置。
偏生去了没半刻功夫,忽而神色慌张地进来,略略有些变色,低声道:“京里传来消息说,琏二爷倒是放了出来。”
凤姐和平儿神色微微一变,平儿也有些慌张和冷漠,凤姐冷笑道:“放出来又如何?这里是我王熙凤的家业,和他贾家也没半分瓜葛,并不曾贪了他贾家一丝一毫的。”
平儿却问小红道:“好端端,不是都到极北苦寒之地为国效力去了么?怎么他倒是回来了?”
小红脸上有一丝异样,随即道:“琏二爷的性子,姑娘和平姐姐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不成?原就是最机变滑溜的一个,便是有罪也给他能弄成没罪的,更何况太太偏生就如今他这么一个儿子,按我朝律令,原是要留一个儿子在膝下奉养母亲的。再加上琏二爷在流放地,不知道怎么竟讨好了那里的一个官家小姐,可巧朝中因喜事大赦天下,他倒是先回来了。”
凤姐冷漠地道:“不管回来也好,仍旧流放也罢,总之夫妻情分早已断绝,我这里也不是收容叫花子的地儿,也不用来找我们的事儿!小红,回头告诉了芸儿一声,若是让他踏进我王熙凤的庄子一步,你们也别在这里呆了,我也不敢留着你们!”
小红原也极恨贾琏大难临头之时不顾着一丝夫妻情分,故而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咬牙切齿地道:“我倒是也要瞧瞧,这琏二爷还有什么样的脸面,竟到咱们家里来,没的倒了牙!”
凤姐也不答话,径自回了房中,换毕衣裳,却见到巧姐儿已经窝在了床上。
凤姐极是诧异地问道:“巧儿怎么到娘这里来了?不跟着奶奶睡了?”
说着坐上了床,巧姐儿急忙钻进她怀里,嘟囔道:“巧儿怕雷声,还有闪电,好生吓人!”
凤姐抚摸着她的粉脸,低声安慰道:“巧儿只管放心罢,有娘陪着巧儿,巧儿还怕什么呢?”
搂着娘亲一同躺下,巧姐儿闷闷地道:“今儿个奶奶问巧儿,要不要爹爹和娘一同陪着巧儿。”
凤姐心头微微一震,苦笑道:“太太已经知道链二回来的消息了罢?所以先问你的意思,再让你来告诉娘?”
巧姐儿气哼哼地呢喃道:“娘啊,巧儿只要娘,不要父亲,娘有罪的时候,他巴不得不要娘了呢,巧儿也不要这样无情无义的父亲。巧儿知道奶奶的意思,纵然她如今也很是不能谅解祖父和父亲的所作所为,可是到底还是念着他们的。”
凤姐心中一暖,搂着女儿,盖好了纱衾,笑道:“娘啊,也只要巧儿陪着娘,别人,也只是外人罢了。”
巧姐儿陷入酣睡之前,轻轻地呢喃道:“巧儿也要爹爹,像小灿灿和小煜煜一样有爹爹疼,只是不要父亲了,再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