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日子猪和我一同度过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自己越来越离不开猪了。两个月的日子像是老牛拉破车般移动着,所有的神经在忧伤音曲的驱动下逐渐变的麻木起来。听说袁娜来西安了,我没有去找她,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见了面又怕没话说。可是我真的想找她倾诉一番。袁娜没到红砖房以前,别说爱,我连单相思也没有。白天衣冠楚楚地坐完四节课,如果不进图书馆,又不想睡觉,我一般都是抱着手,婊子一样倚在门框边,浐河,功课,麻雀都在往前走,只有我还徘徊在秋天里。
仿佛半个世纪没有再听到响铃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可能是好长时间没听到铃声了,这一响倒吓了老子一跳,神经也高度紧张。不出所料,是袁娜。她约我等她,她很快来红砖房找我。
“医生警告不能再拖了。”一进门,袁娜就说。 我看着她,她的脸色似乎好多了,衣服虽然陈旧,但也干净利落。
“他人呢?” 我顿了一会儿慢吞吞地问道。
“公司骗我说到哈尔滨去了。”
我发现袁娜说着一口普通话,再也没有四川腔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早在去年下学期,学校还有意让袁娜毕业留校工作,可谓前程似锦。那时袁娜有位让“本田雅阁”代步的男朋友,荣华富贵的日子没过多久,还染上了毒品,官运终究断送在桃花运手里。连老实大半生的班主任也默认袁娜做了老板的情人。在我们高校,女孩置远远过了而立之年的单身讲师不顾,硬要撒网到外边,绿柳出红墙,这是信仰、道德、价值的全方位崩溃。一个信仰、道德、价值全方位崩溃的女孩,她自家有脸,学校也无脸。学校终于摸清来龙去脉,高音喇叭公布了方针政策:开除袁娜。
“他不能拍屁股走人。”我有些窝火,早就启蒙过袁娜:为了喝杯牛奶犯得着豢养一头蠢牛吗?
“这会子找不着人。你得先借钱给我。汇款下星期才能到。” 袁娜捋了一下她的流海。
“医院不要证明?” 我疑惑。
“小医院,不管那么多。你陪我去,签不签字都无所谓。” 她咬着嘴唇,用下巴看着我。
“好吧,那我也要等明天歌手选拔赛结束才能陪你去啊。”我说,我无法想象袁娜这个年龄怀孕是什么感觉。
学校十大歌手选拔赛的那天傍晚,我贪看了几页《现代化的陷阱》,去晚了。礼堂的门只留一条缝。只留一条缝的铁门被一条花花绿绿的移步裙放肆地拦住,好几个没有买到票的同学都滞留在玉腿之外。
我跑到礼堂外边荒地上摘了束杂七杂八的野花。
“小姐行行好。我无论如何也要为我的女朋友献花。小姐同学——” 我对着守门的女孩大声嚷嚷着。
“几号歌手?”女孩眯着眼,眉毛一张一弛,像卡通片上那些装模作样的姑娘。
“十六号。”
晚上下自习,冷不防看见袁娜坐在足球场门口的铁拦杆上荡拖鞋。一声轻嘘,我竟乖乖站住了。因为十六号歌手是个块头大大的男孩。歌唱得流氓气十足,是在全场的倒彩声中下的台。
她敲诈我。如果不请喝绿豆粥,就乖乖等着她以同性恋之恶名上报我们系主任。喝绿豆粥时,还别有用心地送《在我的开始就是我的结束》给她。我承认,从小长到这么大,对别人提出的条件一点异议也没有,这是第一次。
“戒毒很痛苦吧?”我边走边问。
“戒毒?戒你个头啊!”袁娜抬手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那你说医生说不能再拖了……不是很严重吗?”她看到我一脸茫然。
“我早就不吸毒了,我说的不是这个。”她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我看到她眼眶里涌出一层亮晶晶的东西。
“你怀孕了?”往人行道里边靠靠,甩开风,我坦白地问。
“怀孕了?你这嘴巴子越问越不像话了,怎么这样啊,是不是三天没打就要上房揭瓦啊?姐姐去医院是检查胃病,医生说,最好是做个胃镜,不能再拖了啦!你都想哪去了,整天就动歪脑筋,啥时候变得这么不三不四的!” 袁娜似笑非笑地说。
“听童彤说你怀孕了,我始终不敢相信。”
“童彤,哪个童彤?你说!”
“上次我回家在火车上认识的一个女孩,她说和你认识。”
“就是在学生舞会上她不肯同你跳舞的白毛衣?”
“是的,那时我还想,看她的样子,她像混血儿。”
“看来她最掌握避孕。”袁娜毫不掩饰她的恶毒。半年来,作践别人,已成了她的习性。
“别乱造谣。追她的男生虽说一个接着一个,可她挺傲——班上就她一个人和爱情无关。”
“我们老师说,十个牛是放,十一个牛也是放。你跟她吹吹风,反正十个牛是放,十一个牛也是放。”
袁娜有些淡漠。她的唇微微咬着。两条蚕眉虽说一心一意睡在鹅蛋脸上,但它无法掩饰一阵风过就会掉下来的可怜样。爱情除了在她宽大的休闲装里恶意地滋长外再没什么好炫耀的。过时的白丽皮鞋一副铅华洗尽的尊容。若不是破旧的牛仔裤上劣迹斑斑的颜料昭示着她曾是这个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横看竖看她都像数十年前走投无路的李金发所描写的那个《弃妇》。
秋天的风修剪着三三两两的梧桐树。残挂枝头的黄叶,颤惊惊飘来荡去。不远处的护城河,病猫一样躺在脏兮兮的城市高楼的脚下。
我缩在风中,青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