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伯伟西流农场(五师五团)
我是1968年ll月到海南农场的广州知青。被分配到儋县西流农场红灯队,一个离场部最远的生产队(兵团组建后,叫一连)。我们生产队住地位于海南西部洛基山的东边山麓,儋县和临高县的交界处。从南丰松涛水库流出的一条水利渠穿过西联农场沿着洛基山顺势流来,从我们生产队住地上方的山坡流过,通向临高县的南宝。我们习惯上把水利渠称为“水利沟”。水利沟有一个闸口,引出一条支渠,从我们住房后面穿过往南流向胶林,属灌溉用水。水利沟不是一年四季都有流水的,它只是在每年2、3月春耕时开始放水,到10底停水进行冬季维修。尽管不是整年有水,但这水利沟对我们生产队的生活却是有着重大影响的,它的来到不仅可以解决胶林的干旱灌溉问题,而且还解决了我们相当一部分生活用水:我们用它洗衣裳,洗菜、甚至部分饮用水也靠它。年轻人就直接到大水利沟(干渠)里洗澡,游泳,在那里生活过的人是决不会忘记这水利沟的。
然而,我对水利沟的记忆,比其他人还多一份情怀。这就是在我的倡导和主持下,连队曾利用流经的支渠流水,建过一个小水电站。
提议
南来的水利沟是从我们住地上方的山坡上流过,从大水利沟闸口流出的支渠水先顺着山坡流下,再经过住地房屋后边流向橡胶林,山坡一段落差较大,水流比较湍急。初到生产队时,每每经过水渠,看着哗哗的流水,我都在考虑:这哗哗流水蕴藏了多少动能啊,就这么样从我们屋后流走,多可惜,能不能把它利用起来呢?我到县城书店,买了一套关于建设农村小水电站的书,根据书上的数据,再实地目测,认为水量可以带动一台十千瓦左右的发电机,而十千瓦的电量在当时我们生产队可使每户都用上一支25瓦的电灯!经过一番测量计算,我把这个想法与当时队里的书记王九讲了,他听后也很感兴趣。
为慎重起见,王书记还专门把团里生产科的技术员请来,到水利沟现场考察。技术员听了我的介绍后,没有反对,只是提出一些具体问题,要我们把水流的水落差测准确。
自制测量仪
要拿出准确的测量数字,不是光凭几句话就可以解决的。我们没有任何测量仪器,甚至连标杆也没有,凭一股热情和自己在学校学的较扎实的数理化知识,我组织了邓天忠、高树辉等几个热心知青,自己动手,竹竿画上刻度就是标杆。水平仪更科学,我们根据步枪瞄准器“三点成一线”的原理,在一块木板上,一头钉两根大头针,在两大头针间拉上一根黑线,木板的另一头装一块直立的薄木板,在木板上穿一个小孔,小孔的高度与前面的横线相等。这就是瞄准器,再根据古人用水盆的水确定水平的办法,把这个“瞄准器”放到一盆水上浮着,从小孔望前面,看黑线在竹竿上的对应刻度,减去这边小孔到水面的距离(高度),得出的数字就是“瞄准器”和竹竿间的流水落差。一个水平仪就这样诞生了!
测量
“仪器”简单,又都是凭目测,如何保证准确度?我们采取了三项措施:①每次(段)测量的距离不要太远,就5米,因为远了看不清;②每次测量时,两个人轮流反复看,保证读数的准确;③顺水测完后,逆水又测一遍,将两次的读数差做平均,抵消我们测量的误差。这后一办法是场部一位管生产的何技术员教我们的。
我们使用的“仪器”太土,不仅要反反复复轮流看,而且最不好弄的是要让“水平仪”保持水平。每次移动换地方,光等水盆里的水平稳定下来就费不少时间。当时正值初春,尽管海南的春天不冷,但是光着脚泡在水渠里时间长了也不好受。三个人轮换着下水,轮着看“水平仪”。我们主要是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测量,一百多米的流水,我们测了几天。拿出第一次数据后,为了慎重我们又复测了一遍。最后的结果令我们兴奋:比我原来目测估算的落差还要大一点。
筑坝
拿出渠水落差的数据后,就要挖一条新的水渠和筑一道很简单的水坝,把渠水引到拟建电站的位置上方。我根据地势,在离闸口约30米远的山坡上标出标志,然后组织全队的劳力分段施工。干这种活,当时习惯上是“义务劳动”,安排在一天下午约四点多的时间,因为说是建水电站,将来可以有电灯照明,大家的积极性非常高,不到半个小时,几十米长的引水渠和一个小小的水坝就筑好了。看着水坝一下有两米多高度,不少人疑问,水流不流得这么高?我笑眯眯地说“可以”。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也在打鼓,毕竟是用竹竿测出来的,谁知准不准?筑好水坝后,我们马上把原来的水沟堵上,看看水流是否可以到达我们新筑的水坝上,结果一试,只见渠水沿着新挖的沟渠,一路顺畅流到坝前,“哗”一下冲下来,成功了!大家欢呼着,我也高兴地笑了。心里也塌实了,自然,建水电站的信心也更足了。
修水闸
要发电,自然要有一个能蓄水的小水库,保证开机时有足够的水流冲力。当然,我们的“水库”也根本叫不上水库,只不过是一个十来平方米水面的水塘,储备的水主要是为开机时“冲”一下,水轮机启动后主要是靠水利沟不断补充的流水。发电有时间控制,对水利沟的流水当然也要控制。控制流水需要有两个闸门。为此我们设计了一个既节省又简单的办法,就是灌注三根成直角方位的方柱,形成两个面的闸门,一个闸门是往水轮机放水,一个闸门是停机时的自然流水通道。当时我们没有灌注水泥墩的经验,物质也很缺乏。水泥是王书记亲自到团部一包包地要回来的,沙石自然是自己动手在山沟里挖的。所谓的钢筋是东找西凑的粗铁丝之类的东西。浇灌时沙石和水泥的比例,是我和王书记两人边试边调整摸索出来的。所以最后三根柱子因泥沙配比不同,颜色也不一样。
建水轮机井
发电机和水轮机是团部支持的,开始来考察的技术员对我们建水电站的事还是非常支持的,他根据我们的水流情况,设计(翻砂)了一台水轮机,连同发电机一起给我们送了过来。但修建水轮机机井,必须我们自己完成。这是整个工程最主要也是最关键的环节。我从没有见过机井的样子,只是在书上看到图样,具体如何建造,一点经验也没有。后听说南宝附近的一个村有个小水电站,于是王书记组织我们几个施工人员到那水电站去参观学习。到了实地一看,也傻了眼,原来别人的电站是已经造好正在使用中,只能从外观上看,无法见到井里面的构造。我们只好看着图样(书)比照揣摩。正规的水电站是用钢筋倒模灌浇的,我们既无模具,又无钢筋,只好因陋就简用“土法”解决,在画出尾水管的大概内壁的尺寸后,先用石块砌个外罩,然后采用批荡的办法,慢慢把内壁封好,水轮机的机座则干脆是把水轮机架上实物倒模。进水处的蜗形渠是我根据书上的要求,利用数学上的螺旋图线画出样板后,由王祖堂砌出来的。王祖堂是当地临高人,是随他哥哥到农场来工作的。他只比我大几岁,虽然只有初中(还没有毕业)文化水平,但人非常聪明,而且动手能力强,木工、泥水工样样在行。修建水轮机机井他出了不少主意,泥水工作基本上是他做的,功劳是非常大的。
在修建水电站的同时,连队里另一项工作也在积极展开,这就是拉电线。电线杆用的是防风林,在我画定埋杆的地点后,按班组分配任务,不用半天就立起来了。随后的拉电线是我和祖堂及几个广州知青拉的,拉好线后,团部的专业人员来检查验收。
发电
万事俱备后,要开始发电了。
记得是一个下午。在反复检查各个环节没有什么问题后,我们就试着发电了。先是祖堂去开水利沟支渠水闸(把进水加大),我负责开水轮机进水闸门。开闸前心情是很紧张的,忙了好几个月,就看这一下子了。只见闸门一开,水流“哗”一下沿着蜗渠冲向水轮机,很快轮页转动了,水轮机带动发电机也转动了,接着发出了“轰、轰”的转动声。我注视着电压表,红色的指针跳动着,不断移动,100、200、250,300,很快移到380的绿色区域。“第一步成了!”我激动地小声说了一句。
在检查了机器都在正常运转的情况后,我做了最后一道工序——合闸送电。合闸后,只听得水轮机一声“呜”响,表示开始负荷运转,电压表的指针反弹了几下,最后稳定在220度附近。成功了!来电了!大家欢呼着,一群在电站旁看热闹的小孩更是欢呼着往家跑,看家里的电灯亮没亮。
短暂的成功
水电站是建成功了,可以发电照明了。开始时是早晚送电:早上先给食堂单独供电做早餐,到起床割胶时,就开大水量给每户送电,让大家有照明起床吃早餐。原来连长老唐叫起床的方式是“起床了!起床了!大家起床了!”,现在变成“灯亮罗,起床罗!”。待胶工出工后,就停止供电,六点钟左右,再送半个小时的电,是给后勤工人起床照明用。晚上七八点时再供一个小时左右的电。因为有电,食堂还专门装了一台电磨,用它磨米浆做粉条改善生活。水电站建好后,大家确实过上了一段“电气化”的日子。可惜好景不常,用了半年后,电力开始下降了。问题出在机井,因为是用石块砌成的,虽加批荡,但密封性能差,又没有钢筋加固,经不住水轮机的震动,用一段时间后,开始漏水,水轮机功率下降。为了弥补,只好加大供水。但耗水量大,又被水利部门批评,于是我们就控制着发电,只是早上起床时发电。后来水轮机又出现问题,拿回团部维修,修好后勉强用一阵子,不久又坏,最终没法修理,水电站的发电史也就此告终。前后热闹了不到两年。十多平方米的小“水库”因为底部是水泥的,倒成了大家洗澡洗衣物的好去处。其使用寿命也最长。
30多年后的2004年国庆节,我们十几个红灯知青重返连队,此时生产队已经有从场部送来的电,“电气化”的问题已经解决。30年前的水电站已被年轻人忘却。我特意来到当年的水电站旁照了一张相,只见渠水从荒草中流过,昔日的机井,只剩下小半截石砌的井座。回想往日的激情与创造,十分感慨:当年自己年轻,有热情,有闯劲,但限于自已科学知识的不足和当时物质的匮乏,一帮人的热心与努力只得到了短暂的回报。回想这段经历,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成功,失败?骄傲,惭愧?当然,它毕竟是历史,一段记录了我们知青建设海南的热心与智慧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