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腐虫被肃杀之气勾出泥沼,几只胆子大的尖刺獾被血腥味所吸引,重新出现在碧水湖岸。
北方的乌云突如其来,仿佛夜行魔的斗篷。
“别动,我随时能把你轰成灰,”杰拉德紧锁眉头,额上青筋暴起。“叫你的手下扔掉武器!”他说罢指了指浮石上的四个镇民,以及镇民脑后严正待命的5级火焰弹腕铠。
“本来搞死你们两个杂碎,跟捏死两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弗朗西斯非但没有听从警告,反而得寸进尺往前迈了一步,“但总队长是个很宽容的人,他做事情不喜欢弄得腥风血雨,一直以来,他都在教导我戒急用忍的道理……”
“喂,你是聋子吗?”杰拉德瞄准海盗头部道。
“我脾气非常差,差到不管在哪里都很难混得开,以至于几年了还是个小小支队的队长。所以总队长有些话是针对我说的,而且确实很有帮助。”弗朗西斯说罢,又朝前跨了一步。
“我说了别动!”
此时此刻,杰拉德能感到汗珠渗出钛甲,面对这个言行怪异的海盗,自己竟然诡异地陷入了被动。
真的朝开他一炮?浮石上的喽啰可不是摆饰,四个人质的性命就被捏在他们手里。况且脉冲电池冷却时间长达15秒,对于没有装备腕铠的杰拉德来说,分明就等于敞开胸口大喊“来啊快把我打成筛子”。
杰拉德面不改色,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对于战术上微妙平衡的把握,似乎对方更加老道。
果然在短暂的沉默后,弗朗西斯又开口了。
“七八年前,我在白尾城的一个二流公会里打工,那时候跟你一样,做的是所谓的白道生意。后来会长上了我的女人,会里唯一的兄弟当时也不帮我。我很生气,有次出差当天又折返回去,结果又现场捉奸。于是我趁夜放火烧了公会大楼,当场人就全死了,包括在会长房间里偷腥的那个婊子,我从楼下亲耳听到她杀猪一样的尖叫。”说到这里,弗朗西斯从鼻腔里发出了笑声,竟有股萧索的意味。
“后来从新闻里才知道,那倒霉婊子的老爸其实是警务局的一个典狱官,我马上就想到自己可能在监狱里被弄死,事实上我有个叔父就是这么死的。所以我放弃了自首的念头,一边在贫民区里东躲西藏,一边想方设法联系了一个老朋友。那个时候他正好在‘深渊之子’,海盗团碰巧也很缺人,于是我很快就加入了他们。”
“如果你是要博取同情的话,还是编另一个故事比较好。”杰拉德冷哼道。
“这不是编故事,年轻人,更不是要博取什么……同情。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明两个事实——很早开始我就是个非常记仇的人,我也非常痛恨装腔作势的嘴脸。在我眼里,你们这些伪善的义警只是狗仗人势、滑稽可笑的小丑,如此而已。”
“听你啰嗦了这么多,我倒开始有点同情你了。”
“总队长老对我说,弗朗西斯,有压力的时候要释放出来,因为只有这样,坏脾气才不会影响你的判断。”弗朗西斯不以为意道,“所以你看,我跟你讲了这么多废话,压力减轻了很多,心情也愉快了不少。”
“还是压力大点比较好,至少现在是。”杰拉德指了指渐暗的天空,虚握扳机,“磁暴飓风快要来了,让我们节省点时间,先放了那四个镇民,他们都是无辜的。”
“无限力神说,诞生即是罪孽,不破不立。你嘴里口口声声的无辜从何谈起?”弗朗西斯摇头道,“扔掉那套虚伪的包袱,先担心你自己吧,洛肯罗瓦人。”
“什么时候海盗都这么油腔滑调了?”
“不相信?那我不妨提醒一下……洛肯罗瓦人,我猜你肯定听说过情绪盔甲吧?”
杰拉德突然瞪大了眼睛,本能地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对方有这样的反应,海盗却一点都不奇怪。
“呵呵,我一开始就说过了,你我对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说罢,弗朗西斯语气陡然一变,现出凶残暴虐的本来面目,“喂,洛肯隆星的丧家犬,你就没想过‘深渊之子’这几年突飞猛进,除了因为‘死潮’开始走下坡路外,也许还有背后其它的原因吗?”
“克驳人?!”听到这里,杰拉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们跟克驳人联手了?”
“悟性不错,快猜对了。”弗朗西斯冷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杰拉德的嘴唇不禁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由于脑海中的黑暗记忆开始碰撞,令他极度不安和自我怀疑。
“任何势力都不会跟克驳人联手,这没有任何好处。你是帝国人,情绪盔甲有多危险,你应该更清楚才对……”
“所以我说你快猜对了,却没有真的猜对。用你的肱二头肌想一想,吃过大亏的系外贵族克驳人,怎么会把看家本领教给银河的海盗呢?”
他说得对,这怎么可能呢?迄今为止,克驳人是对奥古斯特帝国产生过威胁的唯一系外生物,他们来自16万光年外的大麦哲伦云,行踪诡秘、思维极端,使用的科技神秘而强大,而且绝对不会犯第二次错误。
从竞争与生存的角度上看,除了繁殖能力比较差外,他们几乎没有弱点。而且这唯一的“弱点”也建立在十分有限的情报基础上,是帝国防务部单方面的臆测,常常引起国内学者的诟病。
在有记载的五千万年星河历史上,克驳人只出现过一次。但仅仅靠这一次的登台亮相,他们就差点毁灭了一个古老而坚强的种族。
三十年前,在猎户臂的边缘星球的北极大陆,“万古之王”洛肯隆残余的子嗣们已经弹尽粮绝,却仍然坚守在亚瑞特山巅的尖冰溶洞里。在被克驳人无情的生化士兵杀死之前,他们用石灰和血肉在岩壁上画出末日的景象:
那是洛肯罗瓦人的骄傲——“永冬城”,然而这座永不覆灭之城却正被火海吞没,来自地狱的侩子手在业火中跳舞,毫无防备的灵魂在睡梦中被惊醒、撕碎。那个夜晚下的雪都是红色的,因为红龙骑士的枪尖串着妇孺的尸体,狂笑着盘旋在城楼和高塔之间……
五年后,帝国人的舰队如神兵天降,暂时驱逐了克驳人的大军,那幅“画”才被一支勇敢的探险队发现。他们决定凿下十尺多宽的整块石墙,并在一个月后无偿赠送给无限力城的众神博物馆。
壁画被取名叫《亚瑞特的最终告诫——勿忘魔鬼时刻》。
二十多年来,每一个驻足在壁画前的洛肯罗瓦人,都会感到心在滴血。
丧失家人和家园的万念俱灰、被历史残忍丢弃的孤独感……对于当年溶洞内最窒息的绝望,年轻的杰拉德感同身受,不仅因为他的祖父当时就在那里,还因为身为数目不多的族人后裔,在亲朋一一离去后,自己更无法在茫茫宇宙中拾回认同感。
自己留下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杰拉德用了十年来思考这个问题。
此时的洛肯罗瓦人再次揣摩海盗说的话——二者对峙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他的脑子却一下子清晰了很多。
远远地从弗朗西斯的鼻息里,杰拉德似乎已经嗅到硫磺的味道——那是血液里躁动的复仇味道。
“你的意思是,”他咬紧牙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其实是个克驳人?”他知道这话如果别人听了,自己一定会被认为是疯子。
“哈哈哈哈哈……”然而弗朗西斯放声大笑,声音经过变声处理后愈加扭曲。
乌云中的霞光或隐或现,开始在二人头顶聚集,上层空气中的带电粒子在蠢蠢欲动,如同一点即燃的杀伐气息。
“是的。”弗朗西斯毫不否认。
“所以你的情绪盔甲是……?”
“愤怒。”弗朗西斯老实回答,“别人都叫我‘愤怒的弗朗西斯’。”
杰拉德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冷静,呼吸也明显没有刚才那么急促,还反而意外地放下了一些包袱,心中顿时释然了许多。
因为事已至此,带着一纸委托、匆忙赶到东瀑-17的杰拉德突然明白,此行或许已经有了新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