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穿梭机的自巡航系统，普莱德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到了伦敦外围的比肯斯菲尔德废土，并且在这期间舒舒服服地打了个盹。
当年两军在泰晤士河岸有一场大战，帝国人赢得非常轻松，这让比肯斯菲尔德成为当地人的耻辱之地。即使最后帝国人帮助他们重建了内外伦敦，但直到几十年后的现在，白金汉郡的绝大部分区域仍然渺无人烟。
过了几分钟，普莱德降低了飞行高度，他心里逐渐有些紧张。从这个距离他能肉眼看见“膜”式防空系统的外壳，清晨的时光才过了一半，外壳内的立体交通网络好像还没开始拥堵。
自从接管地球的防卫工作后，帝国人在四座人类城市上空布置了“膜”式防空系统，伦敦就是其中一个。
这套防空系统十分可靠，同样造价不菲，为此帝国人下了血本，原因就是他们只在这四座城市里做生意，而地球上危机四伏，不乏其他外星势力觊觎他们的财富，帝国人必须要保证自己人的安全。
有惊无险的是，普莱德驾驶着穿梭机毫无阻碍地通过了外壳，并听到了来自伊丽莎白塔的钟声。“膜”式防空系统有独特的智能排异功能，这一部分借鉴了动物的免疫系统。在被判断为友方单位的前提下你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反之一只蚊子也会被拒之门外。
有时候普莱德不得不佩服帝国人的智慧，虽说现在看来他们和大多其他种族一样，并不是十全十美的。
为了降低在半空中就被消灭的风险，普莱德在到达冷港区上空时，就将穿梭机降落在了废弃的冷港野生动物园里，生锈的铁栅栏十分脆弱，被缓冲的气流吹得七零八落。他听到野狗的吠声，并且看到有附近的路人零零散散地围了过来。
光线很帮忙地在减弱，因为头顶有深有浅的乌云正在聚集，雨水还没到，凉意已经沁入了穿梭机内部。
即使“膜”并没有为难他，普莱德知道此时另一头的西塞罗机场上，防务部至少升起了十架轻武装艇来“迎接”自己。虽然“光子-3”穿梭机没有搭载任何武器，跟当初离开伦敦时一样毫无威胁，但普莱德不确定防务部会对他做出什么举动。
要知道现在警务部的监控网络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追踪代码，一旦自己不幸遇害，防务部很可能会彻底毁灭证据。到那时即便事件疑点重重，星际警察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踏下穿梭机，普莱德背着塞得满满的包裹拼命地往反方向奔跑。动物园里的大片杂草都有半个人高，在被其他人发现之前，他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在连续跑了三个街区、累得涨红了整张脸后，普莱德在混合公寓对面的古董店附近停了下来。他躲在暗巷的阴影里小声地喘气，并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
现在的伦敦已经下起了小雨，街道和空气开始变得湿润。
混合公寓周围没什么异样，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由于今天不是工作日，胖房东在这个点还没有起床骂街。若干个通宵买醉的朋克男女打着哈欠走在狭窄的石头路上，地上的酒罐头、肉罐头被他们踢来踢去，前一夜跳蚤市场留下的垃圾还没来得及清扫。
朋克青年勾肩搭背，晃晃悠悠地从普莱德的眼前走过，他们哼着“蒸汽时代”的口水歌，黑眼圈足有胡桃那么大。普莱德甚至能闻到他们皮夹克上呕吐物散发出的酸臭味。
他由此想起学生时代第一次见到柯伦特·凯恩斯的情形——意气风发的柯伦特站在室内的演讲台上，打扮地就像外地来的硬核朋克歌手。他叼着抽到一半的烟，对一百多号学弟学妹们发表当时盛行的“自由演说”。
“战后的生存环境这么糟糕，所以贵族们的生活圈很快绝迹了。反倒是一些最极端的文化活了下来。就像下水道里的蟑螂永远都是人生赢家，三亿年前可以快乐地吃喝、做爱、繁殖，三亿年后的今天还是照样快乐地吃喝、做爱、繁殖！”
“所以这绝对不是所谓的劣币驱逐良币。”柯伦特一脚把烟头踩灭，又前后碾了几回，“你认为他是垃圾，但最后被丢进垃圾桶的反而是你！”
“时间证明，人类就是垃圾。”他补充道。
普莱德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嘘声很大，但沉默的人更多，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那些日子里奥古斯特帝国的重武装艇列队常常从头顶掠过，黑色的涂装在他看来形似巨大的机械蟑螂，好像冷不丁地就要将黑影笼罩下的自己踩成肉饼。
混合公寓的背后有一片连体车棚，普莱德的座驾就停在里头。
普莱德用平时最冷静的步伐走到其中一扇卷帘门前，待打开指纹锁后，他一眼就看到了安静蛰伏着的黑色轿车。普莱德马上跨入车舱并确定了一下爱车的电池状况，结果很令他安心——剩余大约2千克的低束缚级氢燃料足够续航400英里。
就在这个圣诞节前，普莱德从二手车市场淘来了这部老版本的“阿尔塞特-S1”，这花了他一年来给帝国人打工所积攒的全部家当——250奥金。
此款氢燃料电池车的优越性能有口皆碑，虽然设计语言一向保守的S系车型外形很不起眼，但高动力、低能耗的技术特点使它瑕不掩瑜。
普莱德放下包裹后触摸中控区域，将仪表盘点亮，随后把目的地设置为行政区的警务部大楼，安静的“阿尔塞特-S1”在轻微的抖动后蓄势待发。
“距离您的目的地37。38英里，车辆行驶半径200英里，是否启用自巡航？”扬声器里传来熟悉的女性声音。
“启用自巡航，谢谢。”
“请系好安全带。”
“避开立体交通网络，走地面。”
“请系好安全带。”
“系好了。”普莱德皱眉道。
“目前全线无拥堵，建议选择立体交通网络。”
“我说过不走立体交通，走地面。”
“选择立体交通网络可以节省最多15分钟……”
“我说了走地面！”
“巡航开始，请系好安全带。”
“系好了！”
话音刚落，车辆就从狭小的车库中弹射了出去。普莱德明显感受到不太友好的推背感，他叹了口气，却又突然笑出了声。昨天的这个时候自己还是食人妖兽穴里前路未卜，今天却能坐在驾驶舱里在伦敦冷港区兜风。
在路过猎犬沟渠街道集市的时候，普莱德看见小商贩们鄙夷的神情，因为车速带出的风吹掉了几个人莫比杜人的鸭舌帽子，而这个种族的男性一般从二十岁时就开始秃顶了。
普莱德露出尴尬的笑容，在车里做出抱歉的手势。然后他看了看时间，随即提起车载电话拨打了一个私人电话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声后就接通了。
“柯伦特，是我。”
“普莱德，是你吗？你还没死？”对方声音急促，但不难听出有些欣喜。
“死了死了！这不变成鬼来找你了？”
“别跟我贫嘴，你现在在哪儿？”
“在车里，在去警务部的路上。”普莱德不紧不慢地说道，“柯伦特，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请你务必相信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
对方沉默了三秒钟后道：“我知道了，长话短说。”
普莱德清了清嗓子，之后挑重点把前一天经过的事情全都复述了一遍，包括了战斗和从兽穴逃脱的过程，包括帝国人安娜透露的有关“乳酪”计划的消息。
但他有意模糊了最后关于记忆错乱的部分，总觉得这段事情不管怎么形容都太扯，真的说出来的话即使是被当作精神分裂患者也无可厚非。
“防务部里有晨星社的内鬼……”柯伦特明显压低了声音，“你是说防务部里有人想要除掉你？”
“千真万确。”
“这事儿还跟你老爸有关系？”
“对。安娜死前提醒我去找警务部帮忙。”普莱德答道，“你信我了？”
“嗯……”柯伦特沉吟道，“这个女人说得没错，现在能暂时做你后盾的只有帝国警务部，毕竟他们跟防务部的人较劲了好些年。不过……”
“不过什么？”普莱德的耳朵马上竖了起来。
“你先别紧张。”柯伦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有没有想过，防务部里既然有晨星社的内鬼，那么警务部里有防务部的内鬼也理所当然。”
“喂喂，这么说谁都会紧张起来了好吧！”普莱德放大了声音。
“媒体。”
“你说什么？”
“我说要借助媒体的力量。”
“为什么？什么媒体？怎么借？”普莱德听到电话那头打火机的声音，心里暗骂了一句，“柯伦特，把烟掐掉！话说得清楚一些！”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
“喂？喂！”普莱德愣看着电话显示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柯伦特只用了一句话就打破了自己坚实的信念壁垒，警务部大楼里如果真的有防务部的线人，那自己岂不是正在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他的手指开始焦虑地敲打方向盘，现在越是接近警务部，他的内心越是焦躁不安。
车辆在紧张的颠簸中继续行驶了五分钟，然后车载电话响起了铃声，显示一个陌生人来电。
“喂？”普莱德立马拿起电话。
“是我。”是柯伦特的声音。
“你换了个手机？”
“嗯，安全第一。”
“刚才为什么挂我电话?”
“先不谈这个。你还有多久能到警务部？”
“十五分钟吧，怎么了？”
“在我来之前，你最好什么都别说，记住别提防务部和晨星社，一个字也别提。还有，把你包裹里的东西留给我，车门不要锁。”
“……知道了。”
“再快一点。”
“什么？”
“你再开快一点。”
“我在地面上走，快不了！”
“这次很聪明！不过总之再抓紧一点，我这就从诊所出发了，马上就到。”
“我都说了我……”
“嘟嘟嘟……”电话又被挂断了。两秒钟后，普莱德将电话狠狠砸在车窗上。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惹人恼火毕竟是柯伦特的一贯作风。
但普莱德清楚此时柯伦特一定在谋划着什么，因为在处理某些麻烦事的应急经验上，柯伦特是他见过最靠谱的家伙。
当然根据几年的相处过程来看，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拐了不知道第几个弯后，普莱德看了眼前面的路，行政区的标志性建筑——末日国王雕像已经依稀可见。
此时是上午9点21分，看起来却像是下午5点以后的样子，在雨水淅淅沥沥的冲刷下，伦敦的空气并没有好一点，街道两旁的行人几乎都戴着口罩，手里打着黑色雨伞——如同这个城市的符号。
沿途的店铺逐渐变得稀少，路边巡逻的警察从这里开始多了起来，并观察路过的每部车辆和每个行人。
这些帝国星际警察的装备非常精良，他们大多手持高倍率制式压缩碳刀，各种科技核心的投射腕铠一般被别在腰带上。警察们穿着碳纤维材料生产的轻便黑色制服，并清一色地佩戴墨镜，从模样上很容易和防务部士兵区别开来。
“距离目的地5英里，是否停止自巡航？”人工智能此时说道。
“停止自巡航。”普莱德吸了吸鼻子，“切换成手动驾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