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莱德快走到安娜跟前时,才发现食人妖的体形和装备均出类拔萃。除此之外,对方额头上的水滴形图腾也格外显眼。
最令地球人诧异的是,他分明见过这个食人妖——正是自己在巢穴里打过照面的“监工”!
普莱德暗自庆幸当时没被擒住,因为至少从外表行头上看起来,这家伙很可能是个首领级别的人物。
“快走啊,安娜!还愣着干什么?”普莱德一把拉住安娜冰凉的手。
“我不能跟你走!”安娜却将他的手甩开,泪渍未干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为什么?”普莱德瞪大了眼睛,“你没必要跟那个家伙战斗!”
“听我说,普莱德!我跟你不一样,就算我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条……但你能活下去!”
“喂,你到底……”
普莱德的话还没说完,安娜却吻住了他。柔软的吻像是温润的冰花,融化在普莱德的嘴唇和心里,让他感到短暂的窒息。
“普莱德,”安娜轻声唤道,疲惫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有的人活着只能给别人和自己添麻烦,很不巧我就是其中一个。听我的,活着回到伦敦去,到行政区的警务分部,告诉他们你是唯一的幸存者,有人会保护你……”
“等等……你给我说清楚啊!”
“你一定有机会明白一切,我向你保证。”安娜肯定地说道。
这时食人妖领袖的一声爆吼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他摇头示意其他食人妖稍安勿躁,然后振臂一挥,动力锤的涡轮核心发出更加刺耳的声音。
“我掩护你,快走,躲起来!”安娜将普莱德用力推开,转身朝食人妖首领冷冷看去,“如果你不能活着回去,我们做的那么多努力就都白费了。”
“喂……你这样真的会死的,安娜!”普莱德沉着脸,颤抖的右手悬在空中。
“如果我死了,普莱德,帮我把这个带出去。”说罢,安娜将一个闪亮的东西朝后一抛。普莱德接住了来物,是安娜一直佩戴的星形吊坠。
“别开玩笑了,安娜!”他已经梗咽,但仍然一瘸一拐地跟在安娜的身后。
“普莱德!”安娜突然转过身,刀柄重重击在地球人的左腋。后者只觉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
安娜的信念让身体继续燃烧并迸发能量——只要杀掉眼前的首领,其他食人妖一定兵如山倒,不战而败。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心想无论如何这一战也不能输。
“这个傻瓜……”她额前的发丝遮住了眼睛。眼泪已经干了,杀意就像崖边的北风。
二十米……十米……五米……
走到三米的时候,女人突然停住了。
三米是动力锤加上食人妖臂长的距离。这个距离内安娜能守能攻,而食人妖的攻击却起不到作用。
接下来的实战证明她的计算非常精确。食人妖首领的动力锤毫无威胁,像是昏昏欲睡的巨人手臂,对周围的空气进行毫无意义的攻击。
稍一周旋,安娜就发现食人妖的背后是死角。
于是她不停地佯攻正面,却时刻准备绕背。她好几次踩着动力锤出现在食人妖的头颈侧面。这迫使对方放弃了械斗,试图用一只大手抓住自己。
“呼噜……呼噜……”没过多久食人妖已经遍体鳞伤,却不能伤及帝国女人分毫。但一身质量优秀的钢甲保护了重要部位,仍为其争取了不少反击机会。
“阿塔卡噜!”大叫一声后,食人妖突然振臂一挥。这次巨锤才挥击到一半,食人妖突然抬起一只大脚,全力朝安娜胸口踹去!
“铛!”
这一击被挡了下来,但安娜的手腕感到一阵酸麻。食人妖抓住了这次机会,急忙运力将巨锤扫向她头部!
安娜仰面朝天,动力锤从她的面前掠过,距离她的鼻尖只有半寸许。她闻到刺鼻的焦油味,感到胃酸翻涌。
但她的刀没有停下!
利刃刺破食人妖腰间的皮肤后,又从软肋下贯穿,她则靠着刀身的支撑,以旋力顺势绕到食人妖的背后,下一步就要将左手上的碳刀刺入肩膀……
食人妖意识到这是决定胜败的一击。他全然不顾腰间的痛楚,绷紧肌肉后转身发力,在一声惨厉的吼声后,半截碳刀断在了他的腹斜肌里,绞出的兽血四处喷洒!
同时帝国女人也失去了支点和重心!
他狂热的瞳孔迎上女人难以置信的眼神,反手将手中的动力锤挥了出去!
“呃……”
巨锤重重砸在安娜的后背,将她击飞到五六米高的空中!一秒钟后,女人就像个脱线的人偶,坠落在无声的雪地上。
“安娜……”普莱德才刚刚睁开眼睛。他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抬头一看,鲜血正像一道飞箭倾洒在他眼前。
而安娜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手里还紧握着带血的残刃!
“不是吧……”
普莱德愣了一秒钟。他忍痛爬了起来,发疯似地冲向女人。
“安娜!”他大喊她的名字,直到跪倒在女人的身边时,仍不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
普莱德试图把奄奄一息的女人扶起来,尽管这具身体几乎稍纵即逝。
“喂!安娜,别装了!”
安娜的嘴唇一张一合,普莱德的眼泪则不停滴在她的额头上。
“安娜……”普莱德哭得像个小孩,他将女人紧紧搂在怀里。
“普莱德……听我说……”
“别说话,安娜。”他把食指摁在女人的嘴唇上,拼命地摇头。
安娜呛出一口鲜血,摇头道:“听我说……我的补给腰带里还有……能帮得上忙的东西,你全都拿去吧……”
普莱德擦掉眼泪,立刻在她的腰间摸索,直到一块动力增幅芯片滑落到他的手心里。
“是要给我这个吗,安娜?”普莱德将芯片拿到女人眼前。
“……还有一只打火机,用得很旧了,不过……能派得上用场。”
“嗯,我找到了,”普莱德吸了吸鼻涕,他把打火机在安娜的眼前晃了晃,然后将两样东西都装进了口袋里。
安娜勉强着微笑点头,眼睛努力含住泪水,“听话,别管我了,快离开这里,一定要活下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安娜,我刚才已经想过了,”普莱德亲吻着安娜的手背,“我们一起去乘穿梭机,一起回到伦敦,还要一起去美丽的无限力城……”
“答应我……”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着!”普莱德对安娜连连点头,而后者的声音却越来越轻。
“普莱德……”
“嗯。”
“我……对不起你。”
“别这样,安娜……”
“你还在吗……普莱德?”
“嗯,我在!”
“普莱德,”安娜的眼角闪过满足的笑意,“我突然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你说,安娜,我一直在听。”
……
“安娜?”
……
“安娜,说话。”
……
“喂……说话啊!”
安娜的眼泪和鲜血融在一起,凝固在精致的小脸上,她将干涩的嘴唇轻轻合上,随后痛苦的表情渐渐消失,替代的是一种解脱的笑。
普莱德盯着她尚且湿润的睫毛,仍然能感受到女人的体温。他还在试图大声唤回她,因为一个几乎不会死的女人,她怎么可能……
他攥着吊坠,怀抱女人的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很快绝望的情绪开始汹涌地侵入他的大脑,接着是仇恨,对自己,对食人妖,对这个世界的仇恨!
他听到食人妖领袖喊出胜利的口号,看到其余的食人妖得令后全部向他冲了过来。但地球人却没有任何行动,因为在那之前他的精神已经崩解,干燥的喉舌渐渐感受不到腥甜,摇摇欲坠的景象突然变成一片黑暗!
世界就像被黑暗吞噬,瞬间一切全都消失了!
普莱德突然感到一阵轻盈,像是海沟里坐以待毙的水母,灵魂亦随着安娜而去。紧接着他感到持续的耳鸣,几乎击穿了自己耳膜。随后异响消失了,他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呃啊——!”普莱德突然开始痛苦地扭动,因为漩涡的中心正在拉扯他的知觉,仿佛吸收精神和肉体的黑盒。
然后又戛然而止!
“这是那个梦……不对!”盯着近在咫尺的无底漩涡,普莱德顿时毛骨悚然。
自己不可能在做梦。没人能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进入梦境。况且梦境里的诡秘人物统统没有出现!
“难道我……死了吗?”
普莱德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跟随安娜去了同样的地方?因为他根本看不到“自己”,甚至连“看”这个动作是怎么完成的,他也毫无头绪。
突然,漩涡中的物体开始朝着中心聚集,然后快速塌缩成一个静止的小点。这个小点慢慢靠近普莱德,发出幽幽的白光,然后逐渐变大变清晰,直到他能够从中看见一个女孩熟悉的面孔闪过。
“安娜!”
普莱德马上辨认出漩涡中的女孩。他感到惊讶和狂喜,刚要伸手要去触摸,但下一秒钟,无数个画面从白点里疯狂涌出,迎着普莱德飞来,穿透他的身体,轰炸他的神经!
他的太阳穴持续胀痛,连续不断的场景令他逐渐无法承受。普莱德试图拒绝这种冲击。他闭上眼睛,但仅仅片刻的黑暗后,一切又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心灵的风暴不停冲刷自己残留的意识,他终于明白抵抗是没有意义的。
普莱德把心一横,忍着极大的痛苦,开始凭本能观察这些零碎的场景:
第一个画面里,他看见女孩蹲在垂死的母亲身边哭泣,周围的地面上十几份设计图稿散落一地;
第二个画面中,女孩从下水道里爬出,她推开井盖后看见一双强壮的大手;
第三个画面停留在孤冷的街道上,女孩伏在年轻男子的尸体上眼泪横流,三个黑衣人默默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第四个画面里的女孩跪倒在雪地上,她正在将一个盒子埋入土中,身后有个中年男人从穿梭机里走出来;
第五个画面里的女孩身着素袍,手持两把竹刀站在鱼池里的木桩上,蓝天上飞过几只灰鹰。
……
普莱德集中注意力,他的意识被最后一个画面吸引了过去,并被拉扯到女孩附近,与她相距咫尺,几乎能够听见她的心跳。一阵钻心的耳鸣之后,普莱德开始清晰地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