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腿更痛了,还伴随着一阵紧一阵的痒。不会得狂犬病吧,我没有耐心再按下去,恐慌着下了楼,打辆出租车向京华的门诊部跑去。
在家里这一天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到单位去吧。听着老婆呜呜的哭声,我简单地抹了一把脸,灰溜溜地来到单位。
同事问我:“老杨,眼睛亮得吓人,眼皮又红又肿,是不是加班了?”
我“嗯嗯”地搪塞过去,坐在办公室里心烦意乱,什么也干不下去。今天是星期六,按说大家都应待在家里,不知什么原因,大家和平时来上班一样齐,有的在电脑上填报数据,有的不停地打电话接电话,怎么这警察天天跟打仗似的?
“老杨,分到社区也十几天了,该到社区转一转了。”警长于是提醒我。
“我一直想下去,按下葫芦起来瓢,这不,屁股还没有擦干净又来事了。”我说。
“咱们在派出所工作就这样,事永远没有完的时候,永远是屎顶到屁股门上才找厕所,你要尽快适应。”一个老民警提醒我。
警长听了我们的话,摇摇头笑着走了,警棍在他的屁股后面一甩一甩的,像长了一条长长的黑尾巴。
“爸爸,你不是答应今天带我去打保龄球吗?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儿子来电话了,催我回家带他去打保龄球。一边是警长的催促,一边是儿子的提醒,我去哪里?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我闭着眼睛,倚在靠背椅上,呆呆地不知怎么办才好。想了好大一会儿,觉得还是先下社区吧,刚来一个新单位,别给领导留下军转干部不好管理的印象。
“儿子,爸爸管的辖区发生了一个案子,爸爸不去不行。过几天,爸爸有空了,再陪你去打保龄球行不?”这是我有儿子16年来,第一次对儿子撒谎。
“好的,爸爸你别忘了,我记着呢。”儿子倒挺爽快,比领导和老婆好糊弄多了。
我背起派出所发的小黑包,装上笔记本和笔就往社区赶。太阳好像发了疯似的,把所有的能量都向人身上吹。稍微讲究的女士都打起了太阳伞,连路边拣垃圾的老汉都戴上了草帽,我的两眼被太阳照得有些涩痛,不时用手放在额头上遮挡一下。我左腋下夹着包呼哧呼哧地走着,不一会儿警服成了雨衣,汗一点一点地向外浸。汗水溻湿了我的蓝布褂子,凸显出了我肩胛骨形状,裤裆里的那挂玩意粘粘糊糊的,不是贴在左腿上就是贴在右腿上,十分多余,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东风居委会的大门紧锁着,几只苍蝇在门上飞来飞去,个别不怕热的家伙,还趴在同伙的身上,屁股一蹶一蹶的,发泄着自己的情感。我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上次见到的那位管外来人口登记的李姑娘来了。
“李姑娘,我是咱们社区的民警杨春江,咱们见过面的,上次陈副所长和我一起来的。今天,我来咱们居委会有点事,怎么没有人呀?”
姑娘一笑,并不动人:“是的,我们见过。今天是星期六,都回家了。你们警察不下班回家,也不让我们回家吗?”
我急忙说:“没有,没有。这不,今天没有大事,我就下来了,没有想到你们这里没有人。”
“我们这里是拿多少钱干多少活,哪像你们警察,管的事比吃的米粒都多,钱一分也不多拿。”
对于小李的回答,我十分认同,回答道:“是,是,谢谢,谢谢。小李,你能不能帮个忙?我今天想到各家各户转悠一下,请你介绍介绍,让人家别以为我是假警察、来骗人的就行。”
李姑娘把手一伸,白皙干净小手亮在我的面前:“好。给我多少钱,我们都是按小时收费的。”
我耍贫嘴,故意给她套近乎道:“咱什么关系,谈钱不远了吗?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谁给你谈关系,这是什么社会?我还有事呢!”李姑娘头也没有抬,穿着高跟鞋“咔咔”地走远了。
没有办法,人家李姑娘不陪,我只好硬着头皮,敲开了一家居民的门:“大爷,大妈,我是咱东风社区的民警杨子,家里有人吗?”
“没有人。”一个大约五岁的孩子说。
“没有人,你是谁?你再小也是人。”我告诉那男孩。
“我是狗狗,不是人。”男孩向我争辩道。
“喂,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叫狗狗,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我的呀!”
这男孩不再说话,抬头死盯着我的帽徽,像醒悟了什么似的,忽然转身进屋,边跑边喊:“妈妈,妈妈,警察来了,警察来了!”看这孩子的神情,把我当成鬼子进村了。
我跟着这个小男孩的脚步,进了这家的门厅。
一个中年妇女穿着粉红色的衬衫走过来,见我这个不速之客,立即充满了敌意,两眼放射着恐慌的光芒:“你是干什么的,你来干什么?”
我急忙解释:“我是咱东风社区的片儿警,到你家家访的。”
“不会是骗子吧。”
“不会,你看看我的工作证。”说着,我把我的人民警察证递给她。这女人低头看一眼工作证上我的照片,抬头看一眼我的相貌,再低头看一眼工作证上我的照片,抬头看一眼我的相貌,端视了好几个回合。她的这个样子,比我审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还专业。
“进来吧。”
我低下头,两个眼珠子在她家门口的鞋柜前乱转。
“找什么?”
“找拖鞋。”
“不用了。”
我没有坚持换拖鞋,顺着这个女人的脚步,来到她家的客厅,屁股蛋子嵌进了她家的沙发里。忽然,一只黄色的巴儿狗摇头晃脑地冲过来,翘起高高的鼻尖,在我腿上闻来闻去。对于狗,我天生有种恐惧感,见它在我裤腿上嗅来嗅去的样子,汗毛立即耸立起来,两条腿同时向上抬起。这条狗并没有被我的举动吓走,反而好像发现了猎物一样跳起来,一口叼住了我的腿肚子。
“哎呀!”一股疼痛感迅速从小腿传到我的大脑,我张开嘴叫起来。
那女人听见我的叫声,急忙从饮水机旁回过头来,见狗吊在我的小腿上,厉声喊道:“莎莎,松嘴,过来!”
那狗还真******令行禁止,比我在部队时的一些兵强多了,松开口,一屁股蹾在地上,然后站起来,晃着身子,摇着尾巴,跑到那女人跟前,等待着她的奖赏。
“一边去!”那女人怒视着狗,命令道。那狗真懂人性,听到那女人的命令,自讨没趣地夹着尾巴走开了。
那女人急忙放下水杯,跑过来,蹲下:“没事吧?”我翻开自己的裤腿,发现呈“0”字形的牙痕印在我的小腿肚上,有一两个地方还渗出了血。
“没事,这狗打过狂犬疫苗了。”这女人左手抓住我的腿,“呸”的一声,对着自己的右手,吐了一口唾沫,顺势按在我被狗咬过的地方,搓起来。
“别,别……”我急忙用右手去挡,哪知道那女人做的比我说的快,一个“别”字还没有吐出来,她的手已经按在我的腿上了。她带有唾沫的手按在我腿上,不停地上下揉搓时,我有说不出的感觉。
这女人看着我的腿,有些怜悯起来:“你说这狗也不认人,把你的腿当作火腿给咬了,挺不好意思的。痛吗?”
我笑了笑,说:“不怎么痛,还没有咬掉肉。”
那女人用手擦了擦我腿上洇出来的血,有些怜悯地说:“有血印了。”
我说:“警察不怕流血,没事的。”
那女人突然冲着我嫣然一笑,又低下头:“您说吧,找俺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大事,我是你们社区的民警,第一天下来,按说应当由你们居委会的人带着来,哪里想到,到了居委会才知道今天是星期六,我想,既然来了,就到社区里转一圈吧,第一家就转到了你们家,也算有缘分吧。”
“哦,我知道了,原来的马警官也来过我家。那是今年春天,我老公刚出事那段时间,他几乎三天两头来。”
“你老公出什么事了。”
“偷了楼上女人的玉镯,被你们公安抓起来了。其实,我老公挺好的一个人,就是有些懒,我婆婆在世的时候骂他是懒得腚里爬蛆,谁知道我婆婆去世后,他跟穆老三玩了一段时间,竟添了些坏毛病。”
“什么坏毛病?”
“爱和一些结了婚的女人,尤其是那些男人不在身边的女人玩,先是打打麻将,赌赌博,后来干脆住到人家那里,还说什么名花虽有主,我来松松土。”
“让人家的老公抓住了?”
“没有。”
“按说即使抓住了,也是通奸,进不了监狱的。与人家打架了?”我又问。
“没有。”
“可是,他后来看见人家媳妇的玉手镯动心了,趁人家睡觉摘下手镯的时候,就戴在自己手上了。”
“盗窃啊。你老公叫什么名字?”
“穆玉柱。”
“多大了?”
“42。”我突然想起了马向东给我介绍的一个情况,穆玉柱,男,42岁,因盗窃首饰被判刑一年。
“穆老三是谁?”
“是穆玉柱的堂弟,叫穆晨辉,今年五一前被朝阳区法院判了15年。”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孙剑英。”
“刚才,是你儿子?”
“对,是我儿子玉奇,小名狗狗。”
“平时,就你俩住在这里?”
“对,有时我做生意的哥哥也来住一阵。”
“你最近到监狱看过你老公吗?”
“上个月我带我儿子去了。”
“他还好吗?”
“还好。”
“你这栋楼几户?”
“12户。”
“有向外出租的吗?”
“应该有吧,4楼的东边可能是出租的,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总能看见穿着很暴露的小妖精出去,从没有见她们回来过?”
“她们在什么地方上班?”
“不知道,应该不会在什么正规的单位上班,我猜可能在酒吧、夜总会这样的单位上班。有一天,一个小姐很晚了按我家的门铃,我从猫眼一看是两个女的,就打开了。见一个女的,喝多了,吐的臭哄哄的,在她裙子上也沾了不少。我问她干什么,扶人的那个女孩说,对不起,她喝多了。我一看哟,我家的楼梯口给闹肚子窜稀窜的一样,黄黄的,红红的,像是搅碎了西红柿鸡蛋面。”
“她们住401?”
“就是401,阳台没有封的那家。”我想起来了,进这个楼洞之前,特意从下到上打量了一番,这4楼的东头是唯一一家没有封阳台的,而且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乳罩、裤衩,宛如一家女性用品博览会。
“这家现在有人吗?”
“不知道,估计应该有人吧。”
刚才被狗咬过的腿又开始隐隐作痛,我捋起裤腿一瞧,经汗水一洗,有些红肿了。
“我到4楼看看去吧,有事请你打我的电话。”我把一张警民联系卡交给她,卡的正面是联系方式和我的照片以及一些安全防范常识。
“好的。你看看,第一次来,我家的莎莎就把你给咬了。我带你到医院去检查检查去?”
“不用了。”这女人把我送出她家门口后,伸出头对我说:“杨警察,你走好,我不远送了。”
“别客气,今天上午耽搁你时间了。”在这女人的目光中,我抖动着脚,爬上了4楼,按响了左铡401的门铃。
我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也看到了猫眼被瞬间挡住的光影,没有听到说话声,更没有人来开门。我又按了一下门铃,连刚才听到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也没有了,更没有光影在猫眼闪过的迹象。
我的腿更痛了,还伴随着一阵紧一阵的痒。不会得狂犬病吧,我没有耐心再按下去,恐慌着下了楼,打辆出租车向京华的门诊部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