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这么大年纪了还有3岁的儿子,是不是妖精?有些生理常识的人都知道,女人到不了50就绝经了,上了60再来月经的,我还没有听说过。
在距东风居委会不远的地方,有一块空地,空地上安着单杠、双杠等一些健身器材,夏天的时候在这里纳凉的人特别多,有时晚上十一二点了,还有些人叽叽喳喳说些家长里短的事。那时候,我睡不着也爱去,伸伸老腰,压压老腿,听听他们讲发生在各自家庭里的故事。有一个“狗友会”特别有意思,一天晚上,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说,她三岁的儿子又病了,明天上午还得去医院。怪了!这么大年纪了还有三岁的儿子,是不是妖精?有些生理常识的人都知道,女人到不了五十岁就绝经了,上了六十岁再来月经的,我还没有听说过。
“您儿子病了?得抓紧看,现在我开车给您送去吧。”一听说群众三岁的儿子病了,还不抓紧去医院,我有些着急。
“不用了,小杨。我那儿子没有大毛病,就是有点好拉稀。”那老太太并不着急,“现在的医院也真是的,晚上连个急诊都没有。”
“不可能吧,稍微大一点的医院都有急诊。”我有些疑惑,认真地看着老太太,“我有一个兵转业之后,就进了急救中心。去年我们团的一个战士外出出了车祸,也住过‘999’急救中心。一般的医院都有急诊。抓紧吧,我现在就去开车去。”说完,我就往警务室里跑。
“不急,不急。明天再说吧。”老太太在后面说,“有急诊,他们也不给我儿子看,去也白跑。”
我根本没有听进去,俗话说,拉稀不是病,拉多了就要命,好人经不起三泡稀。小孩子拉稀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儿子小的时候也拉稀,那时候光想着在部队“夺红旗,争第一”了,孩子拉得脱了水,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老婆抱着他一趟趟地跑,儿童医院、协和医院都看了,就是不见效。老婆急得哭着骂我,我就是听不进去,那时候除了部队领导的话,谁的话我也听不进去,总以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人就得听领导的,我老婆又不是部队的领导。后来,我儿子在藏医院吃了几副藏药,病情才慢慢好转,不过落下了慢性肠炎的病根,吸一口凉气都要拉肚子,到现在我老婆经常在他书包的夹层里放两个裤衩。
到了警务室,我拿起钥匙,开着车火急火燎往健身器材场跑。
到了器材场,那老太太还在那里,我说:“抓紧吧,车我已经开过来了,拉你儿子去看病。”
“我把我儿子抱来了。”老太太怀中抱着一条狗让我看,“你一走,我就回家了,我儿子拉得坐在地上,有些不省人事。”
“你儿子在哪里呢?”
“这不,在怀里呢。”说着,老太太低下头,对着她怀中的狗亲吻了一下。
“怎么?”我十分疑惑,这位老太太的儿子竟是一条狗!
“这真是我儿子,我从来不抱别人的孩子。”老太太很认真地说,“我一抱别人的孩子,我儿子就受不了,3天不吃饭不说,还和我耍脾气,哇哇地直叫。”
没有办法,既然答应人家,就得做呀,当警察的更不能言而无信。晚上10点多,我拉着老太太和她那条狗儿子到了望京宠物医院,给狗挂了一个急诊。到后来才了解到,大城市里好多养狗养猫的人都把宠物当作儿女,自己在部队当兵都当傻了,连这点生活常识都不知道。
那是一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即将到来的夜色并没有带走所有的暑气,天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浓重的水气使脸上有湿漉漉的感觉,阴阴的天气卷着大片的黑云在天空中飘荡,街灯如烛,根本照不到我坐的地方。心里空荡荡的我,坐在健身器材的一角,任凭夏虫低唱、蚊蚁叮咬,享受着这仲夏独有的味道,回忆着金戈铁马的武警生涯。
曾在街道当过宣传部长的王金山,在健身器材场发牢骚:“这社会也太没有安全感了,穷人怕穷,富人怕劫,不穷不富的人怕偷,你看咱们这小区里,家家都安有钢筋罩,朋友来串门,得从猫眼里瞧一瞧,进了防盗门得穿上鞋套,俩口子想亲热一下,不是算安全期,就是戴避孕套!你看,我这破自行车吧,昨天晚上还好好地放在楼门呢,今天早晨一睁眼就不见了!”
一中年妇女问:“怎么了?丢自行车了?你家丢几辆了?”
王金山道:“丢几辆了?我也记不清了,不丢辆自行车不算是城里人!”
一个50多岁的男人说:“不可能吧,咱这小区还算安全的,听说大学里自行车丢得更厉害,有个学生一个学期就丢了10辆自行车。”
一个答道:“真够玄乎的。”
另一个高个子男人说:“嗨,说不定学生偷学生的呢。据说,大学的校门口和朝阳公园的门口,都有一个旧自行车交易市场,贵的80,贱的20,不行你也去买一辆算了,用不了几个钱。”
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又说道:“要买自行车,这时候别去买,快放寒暑假前,那个地方的自行车更便宜。放假了,学生们自行车没有地方放,拖回家还不够托运钱,往往就卖。前一段时间,虎子他爸一下从那里买了3辆,都是八成新的,才30块钱一辆。”
我没有看清是谁说的,一个声音说:“真的吗,赶明儿我也买一辆去。”
一个穿着讲究的男人说:“那些自行车都不干净,算不算销赃呀?要是销赃,让公安局里抓着,可不合算了。”
另一个人说:“什么销赃不销赃的,公安局里的人哪有时间管这些小破事,还有不到两年就要开奥运会了,光大事就忙不完,你没有去朝阳区洼里看呀,那地方可热闹了,一个个的大沟,一个个的大土堆,工地上的灯照得黑夜和白天一样,前两天,一伙河南人和河北人打了起来,伤了几十口人。”
那个穿着讲究的人说:“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因为争路拉石料的事。你想想公安局里人,哪有时间管咱们小区这些破事?”
一个人说:“咱们社区不是有片儿警吗?给他说一声,让他帮你找找吧。”
“让他找,你看他那样。身材不高大倒挺粗壮,还有那五尺粗的腰,特别那肚子像怀孕8个月的妇女似的,走路像老乌龟一样,脖子一伸一伸的,后脖子上壅着一疙瘩褶褶肉,你看他熊样儿,头发都快掉光了,他照顾好他自己就不错了,别死在咱社区就烧高香了。”这个人我认识,叫赵三霍,有名的烂嘴子,损人从来不脸红。
“还是小马子那孩子好,人年轻勤快,这老杨在这里恐怕看见贼也抓不住。”
“派出所也真是的,咱东风居委会的秦香莲也不知道和那陈所长怎么搞的关系,小区破吧,弄个片儿警也老得不像样子,老牛拉破车,这自行车不丢才怪呢!”
我在暗处,一句话也不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小区的事,骂着我这个又老又胖的片儿警。没有办法,我把最好的时光都献给部队了,最后部队还把我赶出来了。胖吧,情有可原,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在农村种地都比别人胖,我这将军肚有腐败的成分,但大部分都是为了部队的工作。头发少,也是为部队的工作累的,我祖上没有一个当和尚的。为了这几根头发,我没少用生发灵,但起作用的太少了,再怎么努力也没有挡住沙漠的进攻,自己也曾想过,我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不是胡杨呢。
我从暗处走出来,赵三霍一见是我:“老杨不是在吗?也真是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刚才大家还提你呢。说来你就来了。”
“赵三霍,别说了,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损人没有这样损的,好歹我也是50岁的人了,再怎么说也是我党的一名正处级干部。”我强压着自己心中的愤怒,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都是我这张臭嘴,我瞎说,我瞎说。”赵三霍从转盘上停止了腰的晃动,灰溜溜地低着头走了。
“大家好,我是咱们社区的民警杨春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来这个社区有两个月了,也没有找大家专门聊聊,是我的不对。我就住在王永道顶头的第三个胡同口,白天可能回所里,除值班外,晚上都住在那里,有什么事大家别闷在心里,找我去聊聊。”
“也没有什么大事,你看看我的自行车丢了,有什么办法吗?”王金山问。
“明天先到所里报个案,报完案,我们一块帮你找。”
“到所里报案没有用,小马子在的时候,没少到所里报案,可到现在也没有找回一辆。”
“头一段时间,所里召开返还被盗自行车大会,没有咱们的吗?”
“没有。丢的自行车与破案后返还的自行车,只是九牛一毛,像老王丢的自行车,除铃铛不响全身都响,也卖不出钱来,说不定被人偷走之后,骑到哪里就扔了。”
“老丢自行车也不是个事,有没有防止自行车丢失的办法?”我问。
“有什么办法?锁也锁了,什么样的防盗锁也用过,就是没有防住。最好的办法就是没有自行车,像金山上班这么近,不骑自行车走着去,锻炼了身体不说,贼想偷自行车也偷不去。”
“办法也倒有,像马路上一样,多安几个探头,堵住几个小门,都走小区的正门。小偷偷的时候,也得想想自行车能不能运出去。”
“这可不行,光走正门,我们出门就不方便了,买个菜还得多走二里路。”
“事情就这样,你方便贼也方便了,像自家大门一样,你不上锁,是人都可以进,是人都可以出。”
“为了小区的安全,多走几步路也合算。”
大家说着各自的想法,我默默地记在心里,第二天上午一上班,就到了秦香莲的办公室。秦香莲正在和管流动人口办证的李秀芝交代着事情。我看见这位李姑娘心里就不舒服,不是她长得不漂亮,还是因为上次我让她带我去居民家转一转的事。
“哟,杨警官来了。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吧,有事您说话。”秦香莲真是快人快语,还没有等我说话,就站起来,抓住我的手先开口了。
“也没有什么大事,上次陈所带我来后,再也没有正儿巴经地来拜访您。有一个星期六,我来了,在门口碰见小李了。她没有给您汇报?”我看了一眼李秀芝。李秀芝装作没有看见我,依旧忙她的事,在电脑键盘上“叭叭”地敲着。
“秀芝呀,人家杨警官来了,你怎么不给我说呀?我还没有请人家吃顿饭呢?你看我忙忙叨叨的也不知道干什么了,今天上午来了就别走了,到老宅门,我请你吃老北京家常菜。”秦香莲数落着李秀芝,热情地说。
李秀芝抬头看我一眼,站起来,对着我婉尔一笑,说:“杨警官来的那天是星期六,人家警察不过星期六,咱得过呀。本来想星期一给你说,这不快奥运会开幕倒记时二周年了,催办证的人很多,一忙让我给忘了。”
我没有理她,接着秦香莲的话往下说:“吃饭,我倒没有想,我听说这两天咱小区丢了好几辆自行车,咱能不能想想办法?昨天,我在健身场也听了不少人的意见,就是不知道怎么做好,这不,今天过来,就想请秦主任出个主意。”
“我的大团长您说什么呢?杨警官,我一个草民,能有什么好办法?你说怎么办?说吧,要人还是要钱?我听你的。”
“要人也要钱。今天早晨,我溜弯的时候看了,咱们小区共六个大门,我想封上三个,留下三个,南门东门开着,北门开一个小门。在自行车棚和各大小门的出口处,各安一个探头,你看怎么样?”
“你的想法倒挺好,堵门的事我们也做过,可是不久就被扒开了。安探头的事,我看挺好。秀芝,你给物业的李经理打电话,就说新来的杨警官和我中午请他吃饭。”
“秦主任真痛快,豪爽。让我佩服。”
“别光说好听的,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要多喝酒,酒品就是人品!”
“酒好说,只是这五条禁令要求忒严,要不,你和******部长说一声,把我们这五条禁令给取消了算了,我好陪你多喝几次酒。说真的,我特别想多喝几杯,尤其是陪秦主任。”
“净耍贫嘴,记住,等你休班了咱们多喝些。你们警察也真是的,领导要求严,上边抓得紧,活干得比谁都多,挨骂也最多。我看,你们警察跟原来的儿媳妇一样,现在儿媳妇熬成婆了,你们警察反倒成了钻进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唉,没有办法,头几年不都在说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吗?现在一些人端着碗吃肉也骂娘。他们没有想到这个社会,如果没有警察会怎么样,只想着警察让他们不舒服的地方,想着警察的管理怎么不好。”
“话又说过来,你们警察这些年出的邪乎事也太多了。去年发生的山西警察打死北京警察的事,让好多人看了笑话,都说天下警察是一家,怎么两个警察碰到一块还掐?还有,两边都说自己的警察是好警察,北京的警察还好说,你山西的警察算什么好警察?那牛哄哄的样,人家在你前边你就猛按喇叭。人家和你呛几句,你就找人盯梢打人家?好警察你还与劳改释放人员成了好朋友,让他们帮着你打人,把人活活地打死。”
“秦主任,别说了,日本鬼子来了还有汉奸呢,全国近200万名警察,出几个败类也正常,尤其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李秀芝的电话打通了:“叔叔,我们秦主任和新来的杨警察中午要请你吃饭,你有空吗?”一听这话,我把头转向李秀芝,有些疑惑。秦主任忙解释说:“东风社区物业经理的李连双是秀芝的远房表叔。”
午饭是在北京家常菜老宅门吃的。老宅门确实有些特色,门口安着一张土炕,土炕上一台木制的老旧纺车吱吱地转着,一青衣老太太正全神贯注地右手握着纺车摇把,左手续着棉花。老太太的对面是一个老头,老头叼着尺余长的烟斗叭哒叭哒吸着,微笑地看着勤劳的老伴。一圆形的土黄色鸟笼挂在土炕的上方,一只画眉鸟正在啾啾地叫着,胡桃色的木方桌、木长条凳有规律地摆放着,服务员红脸蛋、红嘴唇,身着红色的旗袍,个个笑容可掬,亭亭玉立。大堂内人来如梭,川流不息。上午11时,我们随服务员来到二层的静雅厅,每个厅门口站着一名身着蓝色旗袍的服务员,宛如每个厅门口摆了一大清花瓷瓶。
李连双经理早已在静雅厅等候,我们一进入,他立即站起来,拍了几下巴掌之后,堆笑着伸出自己的右手:“欢迎,欢迎。”
秦香莲走向前去,李经理借机拉了她一下,来了半个拥抱:“不要没有正经,警察在旁边呢?”
李经理推了她一把,朝我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你说吧,这么大年纪了,见了我还这么亲热。”
“这是我们社区民警杨春江,人家可是武警的大团长转业的,先当武警,后当民警,可专管你这号人的。”秦香莲对着我微笑着,然后转身笑着用小拇指指着李经理说:“他叫李坏小,大名李坏蛋,真名李连双,是咱们社区的物业经理,也是咱们的后勤部长,有事可直接找他。”
“幸会,幸会。”我俩几乎同时说了这4个字,伸出了右手握了握。李连双的手大大的,嫩嫩的,白白的,像在早市上挂着的一块猪肉膘子。
“可以上菜了吧?”服务员进来问。
李连双:“先上小吃吧,等我们剩下的几位客人来了,再上热菜。”
秦香莲:“还有谁?”
李连双向我笑了笑:“东风村村主任李爱军、治保主任赵大田和李爱军的一个副总。”
也就说这几句话的工夫,服务员端上了几碟北京小吃:芥末礅,驴打滚、艾窝窝和豌豆黄。
李连双:“你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又想我了,想我到这里干吗,到我的办公室。”
秦香莲:“说正事呢。热菜还没有上,你的嘴先上来了,美得你,今天没有点热炒驴唇吧?这不,杨警官来了,你得支持下吧,小区的安全不只是我的事,杨警官的事,还有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