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心灵感应 (1)
刘邦的话音一落,最感震惊的莫过于项羽,他根本不相信刘邦竟然能杀了卫三公子,所以他的目光紧紧地盯在刘邦手中的木匣之上,眼中透出了一丝紧张。
问天楼既是流云斋的宿敌,对项羽来说,卫三公子其人其名,他并不感到陌生,甚至达到了一种非常了解的地步,因为他从小就懂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所以在他的脑海中,有太多关于卫三公子的资料。
卫三公子能忍。据说他曾经为了追杀一个仇敌,跑到一个赌坊中当了三个月跑堂的伙计,递茶送水,毫无怨言。当这个仇敌出现时,他只用了一瞬的时间,就结束了此人的性命。
卫三公子够狠。有一次,他为了扩张问天楼在吴越一带的势力,孤身一人,闯入连云七寨,一夜之间杀了七百九十四人,无论老幼,无一活口,若非有人从死者的伤处看出痕迹,只怕至今还是一桩无头血案。
能忍、够狠,还不是卫三公子最可怕的地方,关键在于他机谋善变,狡诈阴险。自他入主问天楼以来,流云斋针对他而精密布下了七十九次大规模的刺杀,竟然无一成功,这不得不让项羽感到这是一个神话。
可是现在,刘邦居然打破了这个神话,项羽相信这个木匣中的确有个人头,而且与卫三公子非常相似,但他绝不相信那会是卫三公子的人头。
“啪……”木匣陡然跳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滚到了地上,众人“哗……”地一声,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竞相观看。
项羽轻哼一声,从人群让出的一条甬道走过,站在刘邦身前,深深地望了刘邦一眼,道:“你敢肯定这一定是卫三公子的人头吗?”
刘邦强压下自己心中的悲伤,淡然道:“如假包换,货真价实。”
项羽的眼中透出一股寒芒,在刘邦的脸上停留片刻道:“好,这人头的确与卫三公子非常相似,但要辨明真假,对本帅来说却非常简单。来人呀,给我查验人头的牙齿!”
他一摆手,众人全都归位入座,两名军士进入帐中,对着大头摆弄半天,方才禀道:“回大将军,此人牙床上方第三颗牙齿缺了一半,余者尽皆完好!”
“此话当真?”项羽几乎跳了起来,问道。
“已经查验多次,的确如此。”两军士答道。
项羽毫无表情地摆了摆手,让两军士退下,一双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紧紧地盯在刘邦的脸上,半天没有说话。
帐内一时寂然无声,就连刘邦也蓦然紧张起来。虽然他心里十分清楚人头的真假,可是手心仍然捏了一把冷汗。
“我自从认识卫三公子以来,就一直在想,在这个世上,还有谁能杀得了他?我甚至认为,要卫三公子的命,也许比登天还难,除非是发生奇迹,但是让我不敢相信的是,沛公居然做到了,这不得不让我刮目相看。”项羽的话里有一种激动与亢奋,话一出口,刘邦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因为连他也不知道何以才能辨明真假。
直到这时,项羽才完全相信了刘邦的忠诚。因为卫三公子的人头已经可以说明一切,无论谁再狠,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人头献出来,除非别人动手取他的脑袋。项羽坚信这一点!
但他绝对没有料到,卫三公子绝对比他想象中更狠,正因为他想不到,所以他才会落入卫三公子与刘邦的算计之中。
“不过沛公,我还是有些奇怪,我们对卫三公子的了解,甚至精细到了他的牙齿,却始终没有办法置他于死地,而你又是怎么做到的?”项羽提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刘邦今日鸿门之行,取信于项羽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他还有一个计划,正是算准了项羽必有此问。只要项羽提出这个问题,那么他的这个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做事情,从来都是以最小的代价来换取最大的利益,而这一次代价付出的竟是卫三公子的人头,他要换得的又是怎样的利益呢?
刘邦笑了笑道:“本公非常同意大将军的看法:在这个世上,的确没有人可以杀得了卫三公子,本公也不能。如果说还有一个人可以做到,那就只能是他自己,因为这只能取决于他的心态。”
项羽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太明白。”
刘邦环顾四周,只见帐内众人无不将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似乎都想知道下文,不由得微微一笑道:“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卫三公子临死的那一刻,他还一直把本公当作他的朋友!”
项羽沉吟半晌,似有所悟道:“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何以流云斋屡次刺杀卫三公子都无功而返,而刘邦却能一击致命,这道理其实并不复杂,这就犹如一个杀狗的屠夫,当屠夫提着刀子,满脸杀气去面对一条狗时,这条狗就会保持高度的警觉性,根本不会给屠夫下手的机会,但是有经验的屠夫却不会这样,他们通常的做法就是把刀子藏在身后,手里却拿着一块肉,当这条狗认为没有危险的时候,其实便是它死到临头的时候。
所以说,只有来自自己身后的一刀,才往往是最致命的一击,有的时候,一个朋友远比十个敌人更可怕!
但是项羽的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面对卫三公子这样的绝世高手,就算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要想偷袭得手依旧不是一件易事,那么真正施以这最后一击的人,不仅要有收发由心的内力,闪电一般的速度,还要有十分精密的准确性与非常冷静的头脑,这个人会是刘邦吗?如果不是,会是谁?
项羽很想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刘邦自己,其实早在刘邦投靠楚国之时,项羽就一直在观察着刘邦的一言一行。在他的眼中,刘邦无论是智慧还是武功,都是一流的人才,只是过于贪恋女色与钱财,显然不是一个胸有大志之人。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力保刘邦为沛公的身分统率十万大军,与他共同完成此次西进关中的重任。但事实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刘邦竟然能以如此弱于他的兵力抢先进入关中,这不由得不让项羽怀疑起自己的眼光来。而一旦杀掉卫三公子的人真是刘邦,那么刘邦的武功也绝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一般。这样一来,这个刘邦就实在是太可怕了,已经对他构成不可小视的威胁。
所以项羽必须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以便他对目前的形势重新作出正确的判断,幸好这并不难,因为刘邦就在眼前。
“沛公的意思,是在卫三公子毫无防范的情况之下,发出了致命的一击,这才得到了这颗人头?”项羽似是无意地问了一句。
“大将军显然是高看刘邦了。”刘邦摇头一笑道:“本公虽然对武道一向喜好,但要在卫三公子这等绝世高手面前动手,就是不知死活了,所以真正完成这致命一击的,另有其人。”
项羽“哦……”了一声,仿佛来了兴趣道:“原来沛公手下还藏有高人,这可得让我开开眼界了。我此刻虽在军营之中,但人始终还在江湖,此人能斩卫三公子于马下,这倒让我生了仰慕之心了。”
刘邦微微一笑道:“此人对在座的诸位来说,以前也许没有见过面,但你们一定听说过他的大名,他姓韩名信,与纪空手同出江湖,名声虽然不及纪空手响亮,但手底下的真功夫可半点不逊色于他!”
众人闻言,又都窃窃私语起来,显然对韩信之名还是第一次听说。原来韩信一出江湖以来,先是被凤五掠入凤舞山庄,后又以时信之名经历了登高厅一役,自此之后,又随卫三公子藏于暗处,一直低调行事,是以在江湖上名声不响。
就在众人猜测之际,坐在刘邦身边的一个汉子站了起来,他的身形并不高大,但显得力度十足,相貌犹显俊雅,却丝毫不缺阳刚,整个人浑然一体,健美剽悍,站于帐内众人身边,隐有鹤立鸡群之感。
他踏前一步,跪拜行礼道:“小人淮阴韩信,见过项大将军。”
项羽微微吃了一惊,有一种乍见锋芒的感觉。
以项羽的武学修为,已经到了古井不波的地步,无论外界的环境有如何惊人的变化,已很难触动他的内心世界。可奇怪的是,当他看到韩信的时候,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惊惧。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在于韩信一收一放的惊人气质。就在韩信未踏出这一步之前,项羽也曾留意过这位静坐在刘邦身边的青年,当时给他的感觉,只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气宇不凡,似有几分深藏不露,但绝对不属于那种一鸣惊人的类型,等到韩信站将出来,项羽忽然感到有一股惊人的压力缓缓从此人的身上溢泻出来,一点一点地迫近自己。
这的确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当韩信站立帐中的那一刹那,场上所有人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凝滞下来,仿佛为这种拥有山雨欲来之势的压力所感染。在他们的心中,同时升起一种不可名状的幻觉,好像感受到的不是近在咫尺的韩信,而是一座横亘于天地之间的远山。
项羽就是项羽,他绝不会被任何人的气质吓倒,虽然他的心中也为韩信的陡然出现而惊,但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就一闪而没,反而心如止水,眼芒一闪,紧紧地将韩信锁定。
他的目光如一把利刃穿透虚空,直射韩信的眼眸。他始终觉得,一个人的眼睛是最诚实的,绝对不会撒谎,只要你能捕捉到眼睛里的一些东西,就可以把握住这个人心中的态势。
可是项羽还是失望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所见的,并不是一个人的眼睛,倒更像是一个深邃而幽远的黑洞,产生出巨大的吸力,反而将自己的眼芒吸纳接收。
“是你杀了卫三公子?”项羽突然笑了。他此刻的一笑,似乎想掩饰自己内心的那一丝躁动。
“当一个人背对我三尺距离的时候,无论此人是何等样人,我都有把握让他一剑致命。”韩信的话十分嚣张,但没有人会觉得这是嚣张,反而认为他是一种自信的表现。
但是张良却吃了一惊,将目光投向刘邦的脸上,因为他明白,韩信是在说谎。不仅他知道,刘邦更加明白,可是何以刘邦竟然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难道是刘邦与韩信串通一起表演的一场戏?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其目的何在?
张良似乎有些看不懂内中的玄机,但他却不动声色,静观下去,因为他知道只要有耐心,结果很快就会出来。
“你很自信,我十分欣赏。我从来都是这么认为:只有拥有非常实力的人,才是最有自信的人。”项羽微微一笑,眼芒陡然一寒道:“不过我并不相信别人的说话,而相信行动,你敢一试身手吗?”
他之所以要试试韩信,正是要他证明实力,更想看看韩信的武功路数。
韩信的剑法乃是出自冥雪宗的流星剑式,冥雪宗又与问天楼极有渊源,一试自然露出底细,可假若不试,又何以证明他能杀得了卫三公子?
无论是刘邦,还是韩信,他们似乎都陷入了一个两难之境,可奇怪的是,他们的神色如常,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这是不是说,他们心中早就预料到了有此一招,已有准备?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至少在韩信出手之前,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五音先生与纪空手缓步行进在皇宫之外最为著名的奔马大道之上。
在月色下,咸阳的夜,显得格外凄寒。
五音先生显然为子婴刚才的一席话而触动了心弦,心情显得分外沉重。他心里知道,当他扭头而走的那一刹那,大秦的血脉从此必将难以延续下去了。
他的脑海中依稀掠过先祖的影子,在他的心里,此刻处于一种极度矛盾的状态,令他有回天无力的感觉。
可是这种迷茫的状态并没有继续下去,当他行至大街中段的时候,纪空手似是有意地碰了他一下,顿时将他的灵觉拉回到异常灵敏的状态之中。
他看了纪空手一眼,似乎从纪空手跳跃不定的眼芒中读出了什么,几乎同时,他突然从这静寂凄寒的夜色中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危机。
这危机乍然而现,仿佛将一块细小的石子投入到静止不动的深潭中,起的不是一圈圈的涟漪,而是冲天而起、无坚不摧的龙卷风暴,在五音先生与纪空手的眼中,更看到了这风暴来临之前带出的那种惊人强力。
与此同时,静寂的长街蓦起变化,长空黑云疾走,天昏地暗,大街上空无一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气。
阴风骤起,仿佛平空而生,刮起漫天的尘土,由长街的远端席卷而来,可是五音先生与纪空手伫立身形,衣衫纹丝不动,仿如两座接天挺拔的山岳,给人以无比凝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