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女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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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神夺冯照忠横刀夺爱

陈铎和冯仙在月夜子丑之交时离开家,身上带的只有简单的衣物。其余物件全都留在三间屋里。

陈铎和包袱里有一套手抄的《雷州志》和一只罗盘,几支毛笔,一块端砚,另背两把祖传的大刀。冯仙的包袱里有一对翡翠手镯、一对翠牛奶耳坠。她记得还有二只方形玉锁分别戴在狗仔和水妹身上,狗仔的玉锁横梁上刻有“天官赐福”四字;水妹的则是“龙凤呈祥”。

这些宝物是怎样落到自己的手上,冯仙一时说不清,只知道老祖宗冯秋箭跟随反清义士陈上川越南时,陈上川送给他的。至于陈上川为何从清官处夺得这些宝物,确无法考究。冯秋箭把宝物一代代传下来,竟落到冯仙手上。祖上宝物不轻易示人,冯仙几度流浪都带在身边。狗仔一岁时,她给他戴上了雕有“天官赐福”字样的玉锁。只戴了三天,便想取下藏着。陈铎说:“此物产自乾隆年间,是宝物,就戴着吗!”冯仙虽不明其意,见丈夫这样说也就捻一红线穿着玉锁让狗仔戴在胸前。水妹一岁时,冯仙照样给她戴上“龙凤呈祥”玉锁。从此就没解下来。乾隆帝爱玉成癖,陈铎少时已有所闻。雷州名人洪泮洙是康熙四十三年仙逝的,他仙逝后32年,乾隆才登帝位呢。乾隆与御制诗中咏玉器的诗近八百首,这是陈铎搜集清点过的。

两夫妇星夜东行,还未抵达遂溪,天色已经微明,冯仙说:“歇息一下吧,到麻章朗月还不知有多远呢!”“月已下落,启明星正亮,歇歇也好,卯时再走。”陈铎说着倚一棵樟木坐下,冯仙紧依着他。

冯仙叹道:“当初要不是让狗仔水妹带‘天官赐福’‘龙凤呈祥’,也不会招惹天神天龙……唉,连弟弟也遭杀害……”

“龙卷走了孩子,安知祸福?你就不必多言了吧!”陈铎闭目养神,像没事似的。“白金失踪,可能是天意呢,你就随其自然吧!”

“龙带兄妹上天后是向南飞的。找到忠哥就好了,让他派人到南方寻找,但愿苍天保佑孩子逃脱这场灾难。”冯仙说着,声音很低,却不流泪。

老婆提起哥哥冯照忠时,陈铎慢慢地睁开双眼,沉思一会儿,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忠哥行。他若不在,就找妹夫彭英龙,他住北湖,离朗月不远。”

冯照忠重亲情,尤其爱妹妹冯仙。父母早逝,他乡飘泊,兄妹形影不离;戎马倥偬,亦相互思念照应。冯仙和陈铎结婚前一天,冯照忠在边远的密林杀了土匪首领“白颈鸦”。他提起首级星夜策马起程,穿山过岭,蹄飞五百里,次日辰时赶到风流村。婚礼很热闹,夫妻拜过堂后,听说马铃声响,两人拨开人群迎出,正是哥哥冯照忠。

冯照忠勒马门前,唰地把匪首级掷出丈二远,马背上举酒埕痛饮,狂笑道:“我扫邪恶,为贤妹婚礼祝贺。”

风流村人无不惊讶:“人头贺礼,这……”

及至两个孩子被龙风卷走,村里人忽然提起此事,说那人头是“白颈鸦”,死人冲喜兆头不好,难怪大祸临到家门。陈铎默然,不予理睬。

两人正在歇息,忽见石虎也匆匆赶到。

石虎说:“你俩辛苦了,我想跟着作个伴。女儿失踪有点离奇,她如同一阵风一样不见了,狗仔和水妹也被风卷走。这风到底有什么神?我们一同去看冯照忠兄,看他有什么好办法。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

两人点头称是。

三人一走,走走停停,到麻章朗月村时约是申时。他久未到这里来了。这朗月村后岭颇高,长着古松、章木、苦楝树、狗仔榕、大叶榕、山竹犁、龙眼、荔枝、酸桃、木菠萝等高大乔木,也有甜边、苦菜翁、牛那、山古洋、噼啪子、毛头藤、鸡冠、勒古、芒萁之类的冠木林和藤草类,高矮相映,层次分明。前面有一口大塘,约三十亩,春来碧水盈盈,冬至干塘,一口裂黑锅似的。塘边是黑坭田,轮流种着稻谷、番薯、芋头,田外是坡地也轮番种着粟、麦、木薯、糖蔗。坡地南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地,长着山稔、甜酸子、扫帚仔、牛毛草。再远就是红土地,猩红的土,象鲜血染过而永久不变色一样,绵亘数十里,日头照着,火烧火燎。朗月村被青竿竹、狸母嚼竹和刺竹密密实实地围住。里面住着冯姓家族。共有三百多户,一千二百多人。在麻章一带可谓大村了。村里出了个冯照忠,远近谁不敬服三分?因冯照忠跟随冯子材多年,村里人也借机跟冯照忠到广西、琼州、越南,甚至缅甸等地闯荡。朗月村人多,又是古来崇尚习武之地,所以走江湖,开武馆的人不少,武艺弟子遍布雷州半岛。又因朗月村近赤坎古埠,进城做生意、开饭馆、开妓馆、吹拉弹唱也不乏其人。

冯照忠跟随冯子材期间,因屡立功,后又力擒越南叛将李易材,赏五品顶戴。

在朗月村,他家还算险赫阔绰。青砖绿瓦大屋三座相边,屋脊走龙飞凤,红柱全是缅甸红木。门对冯姓大祠堂,中间隔一块约二十亩地的练武场。令人不解的是,如此豪宅,却一年四季敞开大门,据说,豪宅落成以来,冯家主张不设两扇大门,这是雷州半岛、赤坎古埠开天辟地以来的奇闻。也就是说,冯家的大门没有“关”字,只有“开”字,任风来雨去,日升日沉,也任燕进雀出,狗吠猫鸣。冯照忠骑的那匹白马,说不定子丑寅卯时分都随时穿越后岭丛林,绕大塘一周,再跃过村前的勒古阵,直插村口刺竹缠结成的拱形绿门,得得得地飞临练武,瞬间闯进大门,迅即系马院内的黄皮果树上。敞开大门这谜,人们无法解开。乡亲对冯照忠说:“你总是说,此乃兵荒马乱之时,为何日夜不关大门?”冯照忠哈哈大笑,以摇头作答。别人也不好追问。

石虎知道,女婿冯彪也在冯家长大。他年少时受哥哥照忠的影响,两袖清风,一自正气兼一身武艺。到广西当兵是被逼的,他离开朗月的家后,很少回来。与白金结婚时回过一次,以后多在广西,偶尔回来也住铜湾石虎的家。

石虎心里明白,对于弟弟冯彪之死,照忠也是悲痛欲绝的。他到铜彭湾拜祭弟弟时,泪水滴在红土上……

三人径直来到大门,不见差役、马弁、家丁,便径直入院。只见马系树下,举前足嘶鸣。冯仙说:“哥哥呢?”话音刚落,陈铎便手指右侧房前那根红色大柱道:“你看。”

冯仙转身一看,只见檐下吊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地下站着冯照忠,他赤着膊,用水布束腰,手持一长棍。男孩悬空一动也不动。冯仙惊疑,喃喃道:“哥哥为何吊着汉威儿?”雏鹰展翅,唰地飞身上了琉璃瓦顶。

石虎拍掌高声喊道:“汉威好功夫,好功夫。”

冯仙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冯照忠转脸见他俩,即扔棍迎上前去:“噢,是你们呀!”冯汉威一个跟斗从屋面飞落院子,又蹦跳起来说:“姑姐,姑丈,爷爷好。”

冯照忠朝东屋大声叫道:“翠娴,翠娴,你看谁来了?”翠娴带着女儿冯晓云、冯晓霞走出房门。

大家寒暄几句便进厅堂。

翠娴姓吴,是冯照忠靠武力抢来的妻子。绿柳村长棍王吴国济有谁不知?自小习咏春拳,又擅棍、剑,他棍长一丈,棍起风生,霹雳如电。他夸口说:“我有两女,长女翠娴,次女翠婷,谁能在摆台上胜她俩中的一个,都可娶她为妻。”吴国济言出必行,在赤坎已五次设擂台招婿。两女次弟出场。翠娴脸泛桃红,腰束红布条,浑身勇气逼人。她拳风迅猛,腿功坚实,五指生钩,有鲤鱼勾鳃绝招。翠婷长剑术,动作柔软如蛇,却柔中生刚,于轻盈柔和中置人死地。两姐妹已都虎步登台,鼠步落地。两朵带刺的花,确实可望而不摘。这是第六次设台赤坎海涛声里,因台搭海上,旌旗猎猎涛声阵阵,刀剑生寒。岸上人海,海上船山,都翘首观看冯照忠如何挑开这对蓓蕾。

吴国济龙飞凤舞地写一对联高挂台上,对联在海中抖动唰唰唰对世人夸下海口:

谁敢横刀夺爱

吾当立马称雄

冯照忠年少气盛,高声朗笑,亦叫人当即挂一对联:

抢爱刀横我敢

称雄立马吾当

据说那天斗得潮涨潮落,冯照忠在吴翠娴使出鲤鱼勾鳃绝招的瞬间,翻身浪尖,避过要命一关,再从浪尖跃起,飞腿勾着吴翠娴的腰带,再使腿功把翠娴绊倒台上。围观者掌声如雷。吴国济也鼓掌道:“好汉,好汉啊!赐翠娴给你为妻。”冯照忠右脚勾起关刀作揖道:“我还要娶吴翠婷!”

只听见一阵风从旌旗中飞出,吴翠婷一身绿衣一柄长剑,寒光闪烁,直劈冯照忠。刀剑往来数十回刀,吴翠婷舞出蛇阵,死死缠住冯照忠的大刀。冯照忠大吃一惊:此剑术如藤、如索、如练、长蛇般缠绕,钢索般盘结,他使出“快刀斩乱麻”及“削铁如泥”两术也不奏效。顷刻蛇阵如蟒,力大无穷,在难以支撑之际,吴翠婷轻剑挑出削了冯照忠一束发梢。转眼剑尖直指冯照忠胸膛,她说声:“小女子无礼了。”长剑叮然插进擂台板上。

冯照忠不敢吃这绿色天鹅肉,只在人山人海中拉走了吴翠娴,共享洞房花烛夜。这些都是众人皆知的皇历了,不必赘述。

石虎对于冯照忠的传奇故事是早有所闻的。今日前来相见自然是想请教这位奇人。

在陈铎和冯仙还未说什么的时候,他已同冯照忠聊上了。

冯照忠和吴翠娴给三人泡了茶,相互寒暄了一阵。

石虎是个性急并直来直去的人。他对冯照忠说:

“冯彪被害后,女儿鼓着一肚气,成天说要报仇……转眼就不见了,我怕她迟早会出事,不知该怎么办?”

冯照忠劝他先喝口茶,慢慢商议计策。

石虎停了停又说:“蒙面人中有两个是好人,一个叫彭英影,一个中李煜宁。如果不是他俩,白金和我可以也惨遭杀害。”

“鼓英影?”冯照忠惊喜地重复这名字。“很熟,很熟,却一时想不出是谁,反正是邻村了,和冯彪同进到广西去的。”

“是不是彭英龙、彭英杰村人?”陈铎猜想着。

石虎说:“这两位恩人,混在蒙面人队伍要救冯彪,就迟一步,要不冯彪不会人头落地的……”他长叹了一口气。

陈铎说:“这也许是天数,那苏元春贪军饷在当今朝廷已成风气,有哪位清廷的官不是贪污枉法的?你告他告得了吗?只引来杀身之祸。苏元春之流总有死日临头的时候,也应是天数呀!”

这时,冯照忠猛地把茶杯掷在桌上,气愤地说:“冯彪是冯家的骄傲,他凛然正气,可光宗耀祖!”

“那可恶的苏贼,我遇见他要把碎尸万段!”石虎吼道。他一时忘记了白金的事儿,满肚气愤冲鼻而出,呼呼作响。他本以娇女相依为命,如今却孑然一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