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N次元江城子之相逢应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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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七】月光

月光暗淡,连星子也不见踪影。

天空笼罩着厚厚的阴霾,整个九秀漆黑一片,只有廊下小灯笼隐隐约约散发着朦胧光芒。

夜深人静,黑惜凤却在自己的房内急躁地来回踱步。

房内灯笼早已熄灭,投印在门扉上的淡淡月色突然映出一个细长的影子。

“你可总算来了!”黑惜凤猛地拉开房门,语带埋怨将门外那人扯进门来。

“总要等人都睡了才好摸进来啊。你家的护卫可真够森严的。”来人轻轻一笑,熟门熟路找了张椅子坐下。

“你还不是摸进来了!”黑惜凤白了她一眼,不见那个跟在她身边的人,问道,“你那婆娘牢头呢?”

奇怪,符震不是整天跟心柳跟的紧紧的吗?以她看,江云再不争气点,仇心柳就要改嫁了。

“他在外头守着。”仇心柳扬袖戳了她一把,道,“我都已经改回本装了,你就别婆娘婆娘的喊他啦。”

说得她都变成男人了一样。

况且此刻守在外头的不是符震,而是习惯夜里行事的九方策。当然这些就不用跟黑惜凤交代了。

“谁理你跟你家男人怎么样。”黑惜凤烦躁地甩开她,冷哼道,“干嘛变回了本装?怎么,在我们九秀大闹了一场之后,打算甩手走了?”

“喂喂,别把江瑕拒绝你的气撒我身上。”仇心柳也不高兴了。

“你不是去那什么小村子了吗?怎么会知道这事?”黑惜凤俏脸冷凝。

“九秀的大小姐被拒爱这等大事不到一天就全江湖都知道啦。”仇心柳耸耸肩,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神情,抬眸见黑惜凤的脸色更难看了,不由得带了几分真心的安慰道,“没关系啦,被拒绝的又不止你一个。好歹你还是九秀的大小姐,我这个妖女才被人鄙弃呢。”

她跟江云的事情可是闹得江湖沸沸扬扬的呢,那些好事者都不知把她说得多难听。

黑惜凤想想也是。

再怎么说,顾忌着九秀山庄和父母的名头,外头的人对自己还是颇为礼遇的。自己的追爱行径也被人冠以“大方”“热情”等等字眼。但是仇心柳就不一样了。

明明也是追随心爱男子,她却被人辱骂“不知羞耻”“不顾孝道”,还动不动就被人拿来与华紫音相比,说她配不上江家少侠云云。

这样一样,两人还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黑惜凤心里那股气莫名就消下去了。

“说吧,狗蛋的事你打算如何?”不想再纠结下去,仇心柳都从江云身边走开了,当众被拒的自己又有什么放不开的?

她的骄傲,不容许她被人这样折辱之后还始终如一守着一个对自己无意的男人。

“不就引蛇出洞呗?”

仇心柳也不是很清楚符震的全盘计划。她只知道,自己和符震大闹,是为了引出杀害狗蛋的凶手。若是那人还混在九秀山庄的话,就会对身为狗蛋“养父母”的他们动手。毕竟,她与符震对外可是扮演一对乡野村夫村妇。武林高手要捏死他们易如反掌,前提是,凶手不会被符震跟九方策整死。

因为凶手谋害了书院的书童,让先生烦心,符震已经扬言绝对不放过那个下手的人。

倒是他们没想过会有人这么热心护送,还真的把他们送到那个符震胡诌的贫瘠小山村里。符震待那位江公子一离开,就立刻让人开始着手将小山村里的人全数转移,以免消息传开,真发生什么事伤及无辜。

“所以你们等一下也要去那个小村子里,看看村人是不是全部转移了,然后顺道继续扮演愚夫愚妇,在那里守株待兔么?”听完仇心柳的解释,黑惜凤若有所思地问道。

“是这样没错。”

“切,想不到杀手还做这么有良心的事。”九方阁不是专业杀手吗?居然还会为了不波及普通老百姓大费周章,一般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哪会想得这么长远?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一群怪人。”仇心柳毫不掩饰自己对九方阁的观感。

她曾经听符震稍微说过一下九方阁的事。

据说九方阁虽名为杀手组织,其实真正接下生意去杀人的机会并不多,端看杀手头头九方策或者阁主大人的心情。要是他们心情好,又恰巧看目标物不顺眼,一个包子也能做成九方阁的生意。只不过九方阁有条奇怪的规矩,但凡阁里接下的生意,要是别的同行觊觎,一律杀无赦。

据说阁主大人曾经就接下一单生意,内容是追杀一名年幼无依的幼儿。后来阁主大人放牛吃草,以双方没有约定期限为理由,决意追杀那名粉雕玉琢的孩童直到他七老八十,跨入棺材。

至死方休。

——那不是变相保护吗?

当时仇心柳曾经这么问。

——谁知道阁主大人怎么想的。反正那孩子长大后,报了家门的血海深仇,就呆咱们阁里了。于是阁主大人很高兴地继续让人追杀他。

——买凶的人被杀了,任务就不用继续了吧?

在仇心柳的理解里,既然那孩子得报大仇,意味着当初买凶追杀的人已经被他杀死了吧。

——没有啊,他还活着,只不过生不如死罢了。你要知道,有时候死对一个人而言是非常慈悲的,活着才痛苦呢。

对于这样的结果仇心柳有些无语。但想到自己的经历就觉得非常合理。

随心所欲,任意妄为。

适合用于那位神秘的阁主,也适合眼前明明是杀手却整天游手好闲净找人喝酒的九方策,或者是脑子里除了想着敛财就没啥内容的符震。

怪人啊,一群怪人。

单他们肯无条件收容自己,就是非常奇怪的地方。

虽说自己有一点点鉴定的才能和理财的本事,但是仅因为如此就大方接纳一个满手血腥的妖女就很不合常理,毕竟他们的杀手又不见得真的杀人越货滥杀无辜。

而且她能感受得出,他们是真心关爱自己。

这就更奇怪了。

在她所受的教育了,没有人会无目的地对别人好。

“总之,你要赔偿我。”黑惜凤铿锵有力的话语打断了仇心柳飘远的思绪,她回神后愕然抓到一个诡异的字眼:“赔偿?”

金山银山几辈子都吃不垮的九秀大小姐要她一个无父无母的穷姑娘赔偿?

“对,赔偿。”黑惜凤斩钉截铁重复,并且理直气壮道,“你们害我喜爱的朱木古琴断弦砸毁,不用赔偿吗?”

“喂喂,琴弦是你自己扯断的,古琴听说也是你自己砸断的。”仇心柳据理反驳,才不想因为这些需要花钱的“小事”让守财奴符震整天念叨到耳朵长茧子。

要知道,事关“钱”,在符震眼里就是第一等大事。

“不赔我琴也可以,但是你们要负责遮掩我的行踪。”黑惜凤说出真正的目的。

“你想要离家出走?”

黑惜凤点头,初始的烦躁又上心头:“若是再不离开,明天我爹爹搞不好就要将我嫁掉了。”

仇心柳顿觉奇怪。她一直以为招亲是惜凤为了试探江瑕而弄出来的把戏,况且惜凤若不愿意,再怎么样黑蜘蛛也不会把她随便嫁人吧?

黑惜凤对着满脸疑惑的仇心柳点头强调道:“真的。这次爹爹很强势。以往他都不会勉强我的,可是这次的招亲,我娘亲私下帮我求了好几次爹爹要他取消,他都不肯答应。”

素来对慕容九百依百顺的黑蜘蛛会不顾妻女的反对执意举办招亲,仇心柳现在听来也觉得不可思议了。

“若你想随我们走,那也可以。不过符震必然要你交付费用,你自己斟酌。”见黑惜凤坚定点头,仇心柳想到今夜来此之前符震那番“只要她给钱,她若是要跟咱们走也可以”的交代,不由得暗暗佩服那人的心细。

想必他早猜到惜凤会想借着九方阁的势力掩盖行踪,好躲开家大业大的九秀山庄的追查吧?

“那走吧。”仇心柳起身往外走,却见黑惜凤动也不动,不由奇怪,“你不是要跟我们走?”

要走就要趁早,否则晚了可就没机会了。

黑惜凤眉头深蹙,烦躁的神情被凝重所取代,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要先找到小纤。”

小纤?她不是一直跟在黑惜凤的身旁吗?

这样一说,仇心柳才猛然惊觉自己进庄来的这些日子,还真没见过顾小纤。

实在太不寻常。

“你要去哪里找小纤?”听黑惜凤的话意,她似乎不太确定小纤去了哪里。

“祁族。”黑惜凤看了她一眼,慢吞吞说了一个她们都不太喜欢的地点。

本来她是不知道要去哪里寻小纤的。一从桃花谷回到九秀山庄,小纤就不见了踪影,还以为小纤是被爹爹派去外地的商行办事。但是某天娘亲不小心说到,小纤似乎是因身体不适去了祁族求药。

祁族,华紫音的故乡。江瑕就是在那里爱上华紫音。自己的钻心蛊就是在那里发作。

按捺下心中不应涌起的酸意,仇心柳淡然道:“那你找到小纤后,就去宜昌的‘烟微’。我们有人会接应你。”

能歌善舞的惜凤去到了烟微,大概又要被霍姑娘抓着不放了。而且烟微普通人也追不进去。符震选这个地方安置惜凤,还真是一箭双雕。

仇心柳觉得自己已经能看穿钱鬼的思路了,就是——不做赔钱生意,一门生意赚几处!

推开门,月亮的清辉零零碎碎洒落,小院的林木花丛如同蒙上了一层浅淡薄纱。仇心柳仰头才发现,厚重的云层散开了些,月光虽不明亮,倒也迷蒙清雅。

提气跃上屋顶,果然九方策就安坐在屋脊上,姿态随意大方洒脱,完全没有“宵小”的自觉。

“走吧。”仇心柳落在他身前,轻声说道。

至于为啥不落在他身后,是因为符震曾经警告过她,九方策虽然看似冷漠淡然,他的警戒心却很高,不声不响出现在他身边的话,一定会被他软索直接扫掉小命。

九方策瞄了她一眼,立起身,右腕微动,一道黑光映着月色倏然窜出,无声无息扫过小院角落一簇人高的花木。

唰唰唰。

被折断的枝桠与落花几近无声掉落地面。角落处依然暗影绰绰,寂静无声。

“怎么了?”仇心柳瞬间神情紧绷,浑身戒备起来。

有人躲藏在那阴影处?那她适才进出黑惜凤的房内,不就被人发现了?

如此一来,之前的遮掩可就徒劳无功了。

“没有活人的气息。”九方策又盯着那处角落好一会,才对仇心柳道,“事情若是处理完了,就走吧。”

掠过一道又一道屋梁,两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在九秀的屋顶上飞檐走壁,眼看就要离开九秀的范围,仇心柳的脚步却在途经一处院落时缓了一缓。

九方策是何等敏锐之人,当下停下脚步,低头一瞧,立刻便心中了然。

怪不得她会停下来。

此时云翳完全散去,月光大盛,照得廊下明亮如昼,房门前纠缠的一男一女身形也清晰可见。

九方策一笑,悄悄落在院中那株巨大的槐木后,槐木魁梧的躯干和背光的阴暗树影完全遮住了他的身影。

啧,她本想直接走掉,再也不理这些人的。

极力忽视胸口针扎般的刺痛,仇心柳的脚步却自有意识的乖乖跟上。也许就算她如何说服自己,其实心底还是在意的吧。

不论有多么痛。否则,她就不会出现在九方阁,出现在符震和九方策的身边了。

毕竟起因,全是为了那个少年啊。即使他们激烈争吵甚至打架,却不能否认自己的在意。因为若不在意,便不会伤心,不会有这种种复杂情感了。

恩断义绝,谈何容易!

槐木浓荫和院内花丛遮挡了他们的身影,那两人的话语却在寂静夜里清晰可辨。

“云,你晚膳吃的不多,我借用九秀的厨房,做了些江南小点心,你尝尝看。”华紫音的软声侬语里洋溢着浓浓关心。

江南小点心?这位水影仙子学习能力果然很强啊,能文能武又善于厨艺,真是宜家宜室的好妻子人选。

仇心柳酸酸的想着,却听江云冷淡的拒绝声音传来——

“不必。”

她所在的位置,不但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也能清楚看到两人的动作。

就见江云有意无意地挡在房门前,他虽然只说了两字,可跟他相处了十六年的仇心柳依然深刻感受到了他肢体散发出的浓浓抗拒。

不知为何,她胸口的痛楚稍微减轻了些。

华紫音自然不会将这样的冷漠放在心上。她温柔一笑,又轻声劝道:“我知道你为心柳的事情烦忧,但是若不顾好身体,又怎么能轻易从那群人手里夺回她?”

提到仇心柳,江云的冷漠浅浅软化了些,神情明显柔软下来。华紫音见状又劝道:“你瞧今夜月色美好,不如我们在小院亭中一边赏月,一边用些点心,让头脑清醒一下,也许能找出点头绪,知道从哪里下手寻她,好吗?”

华紫音的语调柔软,情感真挚,话语里全是对江云和仇心柳的关怀,藏在树后的人却因她的话而震撼,几乎藏不住自己的身影。

赏月?

赏月?!

赏月!!!

蓦然思及当初在桃花谷那一幕,所有的难堪、屈辱、不甘、愤恨,全都一股脑冲上心头,仇心柳两手握拳,浑身颤抖,直想冲出去再给华紫音一个耳光。

争吵,出走,折弓,断情。

短短数月间经历的一切,急遽地回转在脑海里,轰得她头痛欲裂,心痛如绞。

不,她要离这两人远远的!再也不要受伤了!

纤足下意识后踏,神情痛苦的仇心柳不小心踩到草间碎石,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声音虽微,但武功高强的江云与华紫音俱已发觉。

疾步踏前,将华紫音挡于身后,江云冷声喝道:“谁?!”

难道这九秀山庄里,也藏有偷窥之流?或者是胆大窥视九秀财富的宵小?又或者是跟白日里那场事端有关的人?凶手?

脑海里片刻间已经转了好几个推测,但缓步从树后踏出的人却出乎江云的意料。

全身皆黑的九方策斜倚在树干上,淡漠的嘴角勾着一抹嘲讽意味十足的哂笑:“今儿个月黑风高,适合赏月吗?貌似更适合杀人吧?”

什么?

月黑风高,明明月亮已经出来了好不好?

仇心柳先是一愣,继而有难抑的笑意涌上,所有纠结的情感仿佛都被这奇怪的冷笑话给消掉了,她忍不住轻笑,唇角翘起的一刻才发觉不太合宜,急忙以袖掩口,但那笑音却还是隐隐逸出。

“是你!”江云两眼霎时染上怒意,未曾离身的宝剑瞬间出鞘,直直指着九方策怒道,“心柳在哪里?”

话音未落,突听一道细微的喷笑声响起,那是一道无比熟悉,仿佛刻在灵魂里从未有一刻忘怀的声音。

心柳?!

江云足下运劲,直觉就朝发声处扑去,哪知九方策比他更快。他在江云骤动的时候就回身抓住仇心柳,飞快跃上屋顶,流星般朝庄外去了。

心柳!

江云提剑急起直追。

“云!”华紫音才见九方策出现,江云只说了一句话,然后九方策就拉起一个人闪身走了,江云也追了,她楞了好一会,才意会到那被九方策拉着走的可能是仇心柳,当下也连忙赶上。

只是她的轻功略逊于江云,又慢了起步,当她追出九秀山庄后,郎朗月色下,竟然再无三人踪影。

是往哪边去了……

站在距离九秀山庄半里外的三岔口,华紫音踌躇不已。

身后是通往九秀的道路,但是身前却有三条路,一道前往安庆,一道直达宁芳,一道却是绕去宜昌。

安庆和宜昌都是大城镇,有高耸城墙围绕,城内有官兵巡逻守夜,而且官道沿途除了几个小村落外,就是山坳密林。若是身后有人追踪应该不会前往这两个地方。

犹豫了半晌,华紫音急急追向宁芳方向。

又追了半里路,果然小道上有几个人影立着,远远看去似乎在交谈。华紫音大喜,正想发足急奔,身侧一道劲风猛然袭来,她大步退开避开乍现的锋芒,身后不同方向同时传来破风声。

中伏了!

脑海闪现这几个字眼的瞬间,华紫音颈后一痛,两眼发黑,昏了过去。

几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出现在华紫音身边,为首一人俯身抱起华紫音,朝立在道路上的那人影而去,而其他人则迅速再次隐身黑暗里。

“两位主子。”屈膝半跪,他将华紫音的脸容朝上,让主子看清她的面容。

“带回谷里。”蓝衣长袍的儒生目光淡淡飘过华紫音脸上,随意地丢下一句。

“先生,带她回去?”白衣飘飘的符震吃惊地反问。

“恩,也该给三妹带个玩具。”九方侑零的语调平缓,优雅地举步,在符震的扶持下走上道旁的马车。“希望这回三妹不要到处乱跑。”

他话意里的无奈很明显,符震不由得偷偷发笑。

正想放下车帘,马车里悠悠然飘来一句:“震儿,你不必送我回谷,有暗卫们就够了。华紫音出现在此地不太寻常,你赶快去跟策儿、柳儿会合吧。”

符震眉目一凛,恭敬地说了声“是”,轻轻放下车帘,挥手示意车夫动身。

确定藏身林木里的暗卫都跟上了,符震敛了敛袍袖,低声轻笑。

夜风掠过树梢,吹落几片枯叶。

残叶落地的瞬间,官道上伫立的白色身影悄然消失,徒留静静洒落的纯洁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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