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起了细雪。
时序踏入初冬，距离她当日被符震带离桃花谷也已经两个月。想不到今年冬的第一场雪，竟是要她跟着他去采探一桩小小的孩童失踪案。
想当初，走在自己身前的，是一个永不回头的矫健身影，如今她依然跟在一个男人身后，只是那人身形潇洒，跟她的距离也短得触手可及，甚至已是比肩而行，却，不再是同一个人。
“发什么呆？”准备踏入荒败城隍庙的符震，不经意看到仇心柳呆呆仰头看着天空的傻样，忍不住便取笑几句。
仇心柳被他的轻笑带回神智，她摇摇头，环顾四周道：“这破庙里竟也还有人栖身。”
“天下间可不是人人都是少爷小姐。”见她眉眼冷肃，符震将笑意带回正事，道：“希望这回能问出点新的消息。”
仇心柳点点头，心却极沉。
前些日子他们就来这里打探过了。城隍庙里面仅有两三个小乞丐避寒暂居，他们说狗蛋之前说谋了份临时杂役的小差事，干完活就会到一户好人家当养子，所以至今也没有回来。他们猜他应该是被那户要收养他的人家领走了。
而他们皆知，事实并非如此。
狗蛋，就是那位先生口中应该到书院学习的孩子，而他自己对旁人说要收养他的人家，就是书院。但时至今日，这传言颇机敏的孩子一直都不曾露脸。
在小乞丐们提供的狗蛋寻常会去的地方细细寻了一回，不曾见他的踪迹，符震带着仇心柳又回到了这里。只是结果仍然不如预期，从小乞丐们嘴里问出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无功而返的两人正欲离开，却遇上意想不到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门里门外的人异口同声。
“我、我来请小兄弟们吃包子。”一身精壮肌肉不畏风雪裸露在外的熊霸，提了提手中香气四溢的纸包，笑得有些憨憨的。
“你请别人吃包子？”仇心柳不禁拉高了声音重复。“为什么？”
肯定是她听错了。
仇心柳有瞬间怀疑起自己的听力。
跟这个大块头也混过一段不短的时日，她深深了解他嗜食如命的性子。
别说自己不曾从他手下抠下过半分粮食，就连当初拜铁战为师的时候，熊霸都是很心痛地才割舍了一百个美味的天香楼百味肉包，如今竟然大大方方地说要请别人吃包子？
真是天下奇闻啊！
“嗯，我有一回饿昏在庙门前，是这几个小兄弟将他们仅有的包子分了半个给我，我才没直接见过世的奶奶。”将手中包子一一分赠给面露笑容的小乞丐，熊霸有问必答，“巧巧说，虽然有恩不一定要必报，但是人情债还是要还清。”
所以他三不五时会过来看顾一下这些小家伙们，他们也会叽叽喳喳地围着自己聊一些听不太懂的东西。
其实熊霸并不清楚巧巧真正的意图。
若说有什么人能对各种小道消息更灵通的话，没有人能比得过这些常年混迹在城里各处的小乞丐了。巧巧完全就是在收买他们，用以交换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一口一个巧巧说，仇心柳忍不住发笑：“那巧巧如今在哪？你不是一直跟在她身后吗？”
她知道这两个人感情好，但有没有好成这样？还没将新娘娶进门，就已经是个“妻管严”了，这熊霸以后的日子大概也是“唯妻命是瞻”。
“巧巧去小虾家里了啊。她让我在镖局里呆着，顺便帮我爹管管生意。”上回也不知道爹爹跟巧巧偷偷聊了什么，聊完后巧巧就要他在家里帮忙，他虽然很想继续跟在巧巧身后跑，但她说的话，他不敢不听，而且巧巧有空也会过来看他，帮他管镖局的账，所以他都乖乖听话。这样爹爹放心，巧巧也开心。
张目往仇心柳身边望了望，憨直的熊霸一脸理所当然的又道：“跟在你身边的这位公子眼生的很，江云去哪了？”
巧巧有跟他提过，仇心柳和江云吵架了，要他见了心柳就要在她面前多多提起江云，免得江云真被丢掉。
那么大个人，若是被丢掉很可怜的。
“你都不跟着巧巧了，我也没必要一直跟着江云啊。”仇心柳笑笑，轻描淡写扫过。
“我瞧江云对你挺好的啊。有好吃的让着你，有好玩的陪着你，连九秀的大小姐想欺负你，也是他护着你。”熊霸虽然爱吃不爱思考，眼睛可也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在他心中，吃就是天下第一等大事，江云有好吃的都留给仇心柳，那自然就是对她很好很好，就像巧巧小虾还有这几个小兄弟对自己一样。
仇心柳眼睫扑闪了几下，眼底有抹淡淡的怅惘掠过。想起那寡言少年，胸口就有股酸甜滋味难言。
“那江云公子虽好，可不单单对我家娘子好，他对每个姑娘都很好。”符震巧妙地插言，仿佛漫不经心地提起一个绝对会让仇心柳皱眉的人物，“像他对水影仙子就很好，江湖都传说他们是般配妙极的侠侣。”
仇心柳脸上瞬间的温柔立刻因这句话消融。
金弓折断，情分决裂的情景历历在目，以为早已经休止的疼痛如同针刺一样扎入心口，痛得她皱起了眉头。
自相识以来，江云确实是对女孩子都比较温和。比起他动不动就对仇心柳皱眉瞪眼，他对顾小纤很温和，对华紫音更是温和。这么说起来，他对其他女孩子都比对仇心柳要好。但，好像又不是这样……
熊霸不擅长转动的脑袋差点打结，拙于言辞的他更是说不清那种微妙的感受，只能放弃这个话题。
“对了，你们过来这里做什么？”与小乞丐们并排坐在半倒的供桌前，熊霸抓了一个包子啃将起来，姿态率性豪爽。
仇心柳和这个称她娘子的白衣公子哥儿都不像是会来这里的人，问问好了。虽然他只是随口问问，不曾想过会有答案。因为他跟仇心柳的交谈，其实还真是少的可怜。
“我们找一个叫狗蛋的孩子。”仇心柳与符震对看一眼，由仇心柳开口回答。
如果熊霸真是跟这些孩子们很熟悉的话，也许从他口里能知道一些消息。
“狗蛋啊，他去九秀山庄打小零工了。”熊霸有问有答，不曾考虑过为何他们会找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孩。在他心里，认定她是巧巧和江瑕承认的朋友，所以也是自己的朋友了。朋友有疑惑，他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九秀山庄？”黑惜凤的家？天下第一庄？
“对啊，狗蛋说要到书院读书，进去之前有机会就攒点小钱留在身边。”完全不知道眼前就是“书院”的人，熊霸把所知的说得很详细，“刚好九秀山庄要招亲，临时雇佣了很多仆佣，狗蛋就去九秀的厨房打杂了。”
回头他也要去找狗蛋，上次进九秀都没吃到什么好料的就被关冰窖，这次一定要狗蛋从厨房偷渡给自己。
九秀是天下第一庄，家大业大，想要进去暗中调查必然要花点时间。仇心柳想了想，突然发现一个关键：“你说九秀山庄要招亲？”
黑惜凤不是爱慕江瑕，整天跟在他后面跑吗？
那个高傲的大小姐要招亲？不太可能吧？
“对啊，我家都接到帖子了。”熊霸点点头，确认事情的真实性，“据说惜凤和小纤已经回山庄了。”
所以，继她之后，黑惜凤也放弃了？仇心柳心下一沉，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想来江家两兄弟的存在，都是为了伤女孩子的心。她是不是应该庆幸若湖去世的早，不用面对这样的境况？毕竟从前，江瑕对华紫音的迷恋是显而易见的。
“你要去招亲？”只是想不到，连熊霸也是同一种人，应该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吗？
“没有啊，我爹要我代表镖局送去贺礼，毕竟九秀要办喜事嘛。”比武招亲不都是一招亲完毕就直接拜堂成亲的吗？
仇心柳点点头，莫名提起的心放下了一点。
毕竟，总有个女孩子可以得到心上人的疼爱，她除了羡慕，没有太多的想法。
“要前去送贺礼？那兄台可以顺便带我们进去吗？”符震想的是别的。
“可以啊。”熊霸很爽快的答应了。
“你……”仇心柳有些气结。她不满地瞪了熊霸一眼，怒道：“你有没有这么好说话啊！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认识他是谁吗？”手指往俊脸含笑的符震一指，继续骂：“我都跟江云闹翻了，我还是仇皇殿的妖女！你干嘛问都不问我们要做什么就马上答应啊！”
如果他们进去九秀山庄杀人放火，那带他们进去的熊霸就绝对会受到牵连。被九秀的人连坐追杀都有可能。
防人之心不可无是没听说过吗？！
要是巧巧知道他这么做，说不定要狠狠骂他，看能不能精明一点！
除了江家人，仇心柳一直都受到江湖人似有似无的排挤和明显的鄙视，现在被人如此信任，明明应该是满怀感动的，她却偏偏别扭的只想骂人。
“娘子，这位兄台好心帮我们，我们感激都来不及，你就不要发脾气了。”符震笑得温雅，眼里却透过一抹冷厉的告诫。从未见过他如此严厉，仇心柳不觉一怔。
他真的是很想完美执行先生的指令啊。
仇心柳默默的想，对那位先生更是充满了无言的敬畏。
“兄台，我姓符，单名一个震字。前些日子刚跟心柳订了亲，家里是做生意的。”杀人放火的那种生意。“狗蛋说要进的书院就是我家开的。只是他过了报名日子都不见前来，我们才来寻上一寻，若你与心柳是朋友，就请帮我们这个忙吧。在下这边就先谢过了。”
仇心柳跟江云大吵然后跟男人“私奔”一事，江瑕与巧巧书信往来间都当做趣事来聊，熊霸多少知道一些。所以一开始对她身边的男人并不是很诧异，他也不会天真的认为男人真是一个普通商人。能让仇心柳跟在身边的人，本身就不可能是普通人。江云是这样，这个男人也是这样。
“你别骂心柳，我帮你们就是。”熊霸虽然憨厚，却不是笨。对于男人对心柳那警告的眼神也没有漏看。他瞧了眼紧闭唇角仍不太高兴的仇心柳，憨憨地挠挠头，语气很笃定道，“巧巧说，看人看眼睛，交朋友要交心。”
仇心柳好气又好笑道：“怎么，还没成亲，就一口一个巧巧说。你是巧巧口水吃多了，事事唯她是从。”
老实人熊霸任由她笑，还真老老实实承认：“小时候就习惯了，改不掉。”
情感甚笃的青梅竹马啊……
仇心柳是第一次听到熊霸与巧巧从小一起长大，心底不禁有些怅然。
“你们想进去九秀的话，用这个。”熊霸从怀里掏出一块精铸的虎头铜牌递给仇心柳，很理所当然地为她搭建了打探的桥梁，没有任何的怀疑。
“这是我家镖局的信物，你们若不方便跟我同行，那么凭借这块铜牌进去，说是我镖局里的人，为我送镖局的贺礼过来的就成了。”
至于他们进去后想如何行动，会不会为自己和镖局带来麻烦，他信任她。一如自己信任江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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