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和名家一起回眸隋朝兴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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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盼望已久大统一(2)

南陈的地域狭窄,体现在两点:一是巴蜀及荆湘地区为北朝控制,这是长江上游,如果北朝在这里集结兵力,南陈是不得不防的;二是淮南地区居然也为北朝控制,而南陈的国都建康,居然只有一条长江可做防御;如此一来,如果南陈将防御重心放在上游,那么,下游的建康就会危如累卵,而反过来,如果南陈将防御重心放在下游,则长江上游也将防无可防。

这就是崔仲方计策的核心,这就是南北之争的新形势,但是,正是这个新形势,可以被隋朝用来当作决一胜负的关键。

从政治到经济,从经济到军事,隋朝都已经做好了灭亡南陈的准备,接下来,隋朝就剩下最后一步了——出兵。

公元585年,西梁帝国的二任帝萧岿去世,太子萧琮即位。

公元587年八月,杨坚突然下诏,要求萧琮去大兴(隋朝国都,临近长安)朝见。老大征召,萧琮尽管满腹狐疑,但也不得不去。该年,他带着文武官员两百余人,踏上了西去的道路,八月十八日,萧琮抵达了大兴。

然后,杨坚再度下令,派性情苛酷的大臣崔弘度带兵戍守江陵。当崔弘度大军抵达都州时,西梁的宗室终于开始出现恐慌了——安平王萧岩(萧琮之叔),义兴王萧献(萧琮之弟),这二位就觉得崔弘度要进军攻击了,惶恐之下,二位慌不择路,立即派使者去了南陈的荆州刺史侯慧纪那儿请降,然后,侯慧纪派兵去了江陵,再然后,二位王爷就带着十余万人口,投降了南陈。

从派人跟侯慧纪联络,到带着十余万人口入陈,这其中,整整花了二十六天,将近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崔弘度大军静静地,默默地,在都州停留,什么事都没做,眼睁睁看着萧岩带人出逃——要知道,都州离江陵,也就七十多公里,崔弘度如要阻止,实在是易如反掌。

崔弘度能阻止而没有阻止,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不想阻止。崔弘度之所以不想阻止,因为,杨坚导演的一出大戏,正在渐入佳境。

当杨坚听说萧岩投降南陈后,他的态度是“益忿”,然后他对高颎表示:

“我为民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于是,杨坚下令大量制造战船。

于是,有好事者就来劝谏杨坚,说陛下啊,咱造战船是不是不要这么大张旗鼓,私密着点?杨坚当即驳斥:“吾将显行天诛,何密之有!”

杨坚非但不想私密,相反,他还命人将造船时削下的木屑,全部投入长江,任其顺水流下,他还表示:“若彼惧而能改,吾复何求!”

让我们揭开谜底吧,这个谜底,就是两个字——借口。

大凡战争,在开战之前,交战双方都会打一打口水仗,其目的,就是要占据道德制高点,表明,我打你,是以顺讨逆,而你打我,则是不合道义。

为此,中国出现了一种文体——檄文,专门用于战前痛斥对方,水平高的,能七弯八绕地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骂进去,然后,你还得夸他——骂得真有道理。

甚至,中国历史也有因为檄文写得好而一举成名的,比如说,官渡之战前,袁绍方面的陈琳,就写了篇檄文,把曹操骂了个狗血淋头,顺便他还挖坟掘墓,把曹操的爷爷曹腾给痛斥了一顿。据说,曹操当时正害偏头痛呢,一看这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再然后,咦?头怎么不疼了?为此,官渡之战曹操打赢后,非但没有杀掉陈琳,还把他引入了自己的幕府。

之所以要打口水仗,要写檄文,是因为中西双方的战争理论(中国的《孙子兵法》、德国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都认为,战争,一定是正义战胜邪恶,换句话说,你要想打赢战争,就必须造成一种你是正义方的舆论。

于是,这就造成了一种现象,那就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都需要一个借口。这个借口,就是奠定“我是正义方”的理论依据。

杨坚搞这么多,无非就是需要这一个“显行天诛”的借口,他想要一上来就站到这场战争的道德制高点上。

所以,从一开始征召萧琮入京,到后来派遣崔弘度率军驻守江陵,再到后来纵容萧岩投奔南梁,这都是杨坚的计策。西梁,不过是杨坚的诱饵,而他的醉翁之意,则是直直地指向了南陈。

南陈上当了,他们让杨坚找到了借口,原本在军事上就处于下风的南梁,从这一刻起,就已经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有个叫皇甫绩的哥们,就看出了杨坚的心思。这哥们在被任命为晋州刺史,即将上任时,还跟杨坚分析了一番隋朝必灭陈朝的道理:“大吞小,一也;以有道伐无道,二也;纳叛臣萧岩,于我有词,三也。陛下若命将出师,臣愿展丝发之效。”皇甫绩的“三也”,就赤裸裸地把杨坚的心思给说出来了。

以此,公元588年三月,杨坚正式下诏,讨伐南陈,诏书内容是:陈叔宝据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劫夺间阎,资产俱竭,驱逼内外,劳役弗已,穷奢极侈,俾昼作夜;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欺天造恶,祭鬼求恩;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而呼警跸;自古昏乱,罕或能比。君子潜逃,小人得志。天灾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钳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违言,摇荡疆场;昼伏夜游,鼠窃狗盗。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可出师授律,应机诛殄;在斯一举,永清吴越。

这封诏书,就是我们所谓的檄文了,应该说,写得是相当有水准的。再然后,杨坚就命令把诏书抄录三十万份,遍发大江南北。

隋朝灭陈的舆论攻势,至此达到了顶点。

公元588年十月,一切准备就绪后,隋朝大军正式出动——命晋王广、秦王俊、清河公杨素皆为行军元帅。广出六合,俊出襄阳,素出永安,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蕲州刺史王世积出蕲春,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庐江,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广陵,青州总管弘农燕荣出东海,凡总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东接沧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以左仆射高颎为晋王元帅长史,右仆射王韶为司马,军中事皆取决焉;区处支度,无所凝滞。

显然,从规模上而言,这是毕其功于一役的战事,只能成功,不许失败。杨坚自是信心满满,而他的手下,则深感重任在肩。在出发之前,高颎就似乎仍然有所担忧,找来了薛道衡,问他:“今兹大举,江东必可克乎?”

薛道衡给高颎吃了颗定心丸:“克之。尝闻郭璞有言:‘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今此数将周,一也。主上恭俭勤劳,叔宝荒淫骄侈,二也。国之安危在所寄任,彼以江总为相,唯事诗酒,拔小人施文庆,委以政事,萧摩诃、任蛮奴为大将,皆一夫之用耳,三也。我有道而大,彼无德而小,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势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四也。席 卷之势,事在不疑。”

高颎终于开怀了:“得君言成败之理,令人豁然。本以才学相期,不意筹略乃尔。”还有什么说的呢?动手吧!

战事从长江上游率先打响。隋朝在此的总指挥是杨俊,驻军汉口;而南陈在此的总指挥,则是周罗睺。

杨素率军从三峡东下,很快抵达了流头滩(今湖北省秭归县东)。要跟杨素交战的,乃是戚昕,此公原为西梁军将,如今已投降南陈,他率青龙舰百余艘,驻守狼尾滩(今湖北省宜昌市西北),地势险恶。

隋军有所担心,害怕不能渡过。杨素则表示:“胜负大计,在此一举。若昼日下船,彼见我虚实,滩流迅激,制不由人,则吾失其便;不如以夜掩之。”

杨素认为,打是一定要打的,但是,白天打不合适,必须夜袭。

于是,杨素率黄龙数千艘,令部下口衔木条,然后水陆并发,步骑结合,令王长袭率步兵自南岸袭击戚昕的侧背,又令刘仁恩率领骑兵自北岸袭击白沙(今湖北省宜昌市东),刘仁恩在天明之前赶到白沙,于是立即发动攻击。

隋军水师的船舰配备是这样的:杨素在永安,造大舰,名曰“五牙”。上起楼五层,高百余尺;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次曰“黄龙”,置兵百人。自馀平乘、舴艋各有等差。

戚昕遭遇了夜袭,又遭遇了两面夹击,自是抵敌不住,最后,单枪匹马,捡了条命,兵败而逃。戚昕的部卒,遂全被杨素俘虏,而杨素随后所做的事情,则也很妙——劳而遣之,秋毫无犯。

很显然,杨素贯彻的作战原则是——攻心为上,攻战为下。

隋朝要灭亡陈朝,统一全国,靠的不仅仅是武力,更需要政治上的优越性,杨素从一开始就展示了这一点。

杨素率军继续东下,“舟舻被江,旌甲曜日”,阵势极为雄壮。陈朝人看见身材魁梧的杨素,坐着“平乘舰”(这是隋军水师中较小的一种船,小船配上巨人,自是气场非凡),都不禁为之心惧,竞称他为江神。

杨素以如此气场挺进,上游求援的情报自是一封接一封地送到了京师。当然了,陈叔宝是不会知道的,因为,施文庆和沈客卿是不会告诉他的……

不知道战事已经开始,更牛的是,陈叔宝同志居然还准备在次年正月搞一个阅兵典礼。这个典礼的目的是啥呢?很简单,抖威风。给谁看呢?给新近投奔的萧岩和萧献看。

萧岩和萧献刚来投奔的时候,陈叔宝同志的反应是,既喜且惊。喜的啥呢?

我大陈毕竟牛气,连西梁孑遗都知道我朝威风,这就来降了;当然了,喜完之后,马上就惊了——我大陈牛气是牛气,但人家带着十几万人来,看样子也不好整啊,真要有个好歹,怎么弄?

好在,陈叔宝还是有解决办法的嘛,怎么解决呢?远远地打发出去。于是,陈叔宝就把西梁投奔的民众远远地分散打发了,继而又命萧献当吴州刺史,萧岩当东扬州刺史。还是不放心,怎么办?好办,在吴州和东扬州中间及两头安排三个人——中间安排任忠驻守吴兴郡,两边安排南平王陈嶷镇守江州,永嘉王陈彦镇守南徐州(南平王和永嘉王都是陈叔宝儿子)。

这么搞了之后,完了吗?还是没完。之所以没完,是因为陈叔宝同志啊,是一个色厉内荏的货色,别看表面装得挺牛气,其实骨子里包一个,特没自信。

这不,西梁两位王爷来降,陈叔宝脑子里就特别乱,毕竟人家好歹是皇家贵胄出身,这要看不起我咋办呢?陈叔宝认为,要震一震他们。

为了震一震这两位归降的王爷,让他们直观上认识到大陈的牛气、陈叔宝的威风,陈叔宝同志决定在次年正月搞个阅兵典礼。这会儿,都已经开始准备了,比如说,长江中下游的战船,陈叔宝已经下令,全部到建康一带来,要露露面。

朋友们,陈叔宝为了抖这威风,可是出了大问题了——啥问题呢?长江下游沿江两岸,一艘船都没有,空空荡荡,而隋军,早就虎视眈眈了。

话说回来,陈叔宝同志为何如此托大?很简单嘛,隋朝喊“狼来了”喊了五六年了,陈朝被折腾得够呛,但隋朝的狼真一次没来过,看来是来不了了,与其放着战船在那里摆着,还不如拿出来抖抖威风。

陈叔宝的表演,这才刚刚开始。湘州刺史晋熙王陈叔文(陈叔宝之弟),在任上干了好几年,干得不错,很得人心,这不,陈叔宝同志不就开始不安了吗?

做个算术题吧,陈叔文+长江上游=?陈叔宝的答案——要了哥的亲命啊!这能容许吗?于是,陈叔宝就想,换个人去替他。

接下来的问题是,换谁呢?陈叔宝想来想去,朝内大臣是不少,但跟哥关系不错又靠谱的,基本没有。人到用时方恨少啊!最后,陈叔宝勉强从“人才库”

里择出了一个人——谁呢?施文庆。于是,陈叔宝任命施文庆为都督,湘州刺史,还给他精兵两千,然后,征召陈叔文进京。

施文庆很高兴,毕竟,那年头,干啥都不如带兵好使啊。但是,施文庆又一想,我走是走了,朝内如果有人嚼舌根,我这日子怎么过?最后一想,兵要带的,朝内也是要有人的,那就沈客卿代我?

这二人已经合计得差不多了,就在此时,出了幺蛾子。

两个武将,樊毅和袁宪对如今的江防情况很不满意,樊毅表示:“京口、采石俱是要地,各须锐兵五千,并出金翅二百,缘江上下,以为防备。”有道理吧?袁宪和萧摩诃都认为有道理,于是,在朝会上,他们就提出了这问题,并准备当面向陈叔宝提出建议。

幺蛾子在哪呢?朋友们,京口和采石,各需精兵五千,而建康呢,兵本就不多,于是兵从哪里来呢?施文庆这么一想,吓出了一身冷汗,陈叔宝要是说把原本给我的两千精兵留下,可怎么整?老子这湘州刺史还当得了吗?紧跟着吓出一身冷汗的是沈客卿,施文庆走了,他就指第一顺序接班了,朝内就他说了算了,施文庆要是走不了怎么办?

两位都吓出一身冷汗后,转念一想,幸亏事情还不算晚,不是还没报告给陈叔宝呢吗?于是,在朝会上,二人异口同声,说这样的建议,无须面奏,写个条陈,我们帮你们代为转奏,圣上一准儿批了。

袁宪几个觉得没问题,这么多大臣做见证,应该出不了幺蛾子,就写了个条呈,让施文庆和沈客卿转奏了。转脸,二位宠臣见到了陈叔宝,他们是这么说的:“此是常事,边城将帅足以当之。若出入船,必恐惊扰。”

这要搁别个皇帝,一准儿能作出正确判断,很遗憾,要做判断的皇帝叫做陈叔宝,所以,准确不了了。这事儿于是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军情越来越紧急,马上火烧眉毛了,隋朝大军压境,到南陈国土上侦察情报的间谍更是一天好几拨,袁宪几个跟热锅上蚂蚁似的,成天急得坐卧不宁,接二连三地上疏给陈叔宝。

施文庆同志又放话了,说:“元旦朝会大典,马上就到了,南郊祭祀天神的大典,太子又要跟随,如果现在派出大军,这两件事都办不成了。”

这回陈叔宝同志貌似脑子转过弯来了,反驳道:“现在暂且出兵,如果北方真的没什么大事,再让水军担任我们南郊祭祀天神的警卫,有何不可?”

施文庆同志听到陈叔宝这强有力的反驳,估计当时心里咯噔了一下,犯嘀咕了——咦,老大啥时候变这么聪明了?当然了,施文庆毕竟是施文庆,别的本事平平,有一点绝对是一绝——能“拗”。施文庆这就开始施展绝学了:“这样一来,声音传到邻国的耳朵里,岂不认为我们软弱可欺?”

当然了,这套“面子哲学”,施文庆也觉得顶不了多长时间,尤其袁宪几个一天好几封奏疏,再傻的皇帝都得有所警觉——咋办呢?施文庆就赶紧采取金钱攻势,贿赂了当朝宰辅江总,让江总在陈叔宝面前多多“美言”,一定顶住将军们要求出兵的舆论攻势。

皮球踢到了陈叔宝面前,陈叔宝作何抉择呢?陈叔宝很是为难——施文庆吧,忠臣,能臣,不给面子吧,好像也说不过去;但是这帮嗡嗡嗡的武将吧,好像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这怎么整呢?好在陈叔宝处理这种问题有一套——很简单嘛,再重新把皮球踢给大臣们就好;你们再详细讨论一下,再来汇报,就这样!

大臣们讨论了没呢?讨论了,但是,由于江总同志的力量,袁宪几个总是占不了上风,于是,讨论的结果就是——未决。

“未决”也不要紧,因为,陈叔宝同志,虽然骨子里是个怂包蛋,但是,阿Q精神特别足,挺能安慰自己,有次他就跟使臣讲:“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彼何为者邪?”

一旁的马屁精孔范同志,立即领会了领导的精神,当即见缝插针:“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南北,今日虏军岂能飞渡邪!边将欲作功劳,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虏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

当然,光这句话,还体现不出孔范的马屁功力,下面一句比较牛气——当时有人报告,说隋军有很多战马都病死了(这已经是个假情报了),结果孔范接口道:“别胡说八道!这是我们的马!他们不好好照顾,随便就让它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