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汉赋琅华照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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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盛世才子的无奈愁绪(2)

征和二年,《史记》完成了。司马迁穷其一生的心血就此诞生,但想来他并不高兴,因为他为此付出了太多,已经不能用任何事物来衡量了。

所以司马迁并没有因为书稿的完成而欣喜,他陷入了一种更大的悲伤之中。

悲夫!士生之不辰,愧顾影而独存。恒克己而复礼,惧志行而无闻。谅才韪而世戾,将逮死而长勤。虽有形而不彰,徒有能而不陈。何穷达之易惑,信美恶之难分。时悠悠而荡荡,将遂屈而不伸。使公于公者,彼我同兮;私于私者,自相悲兮。天道微哉,吁嗟阔兮;人理显然,相倾夺兮。好生恶死,才之鄙也;好贵夷贱,哲之乱也。

司马迁写下了《悲士不遇赋》,这是他的牢骚,也是他的发泄。他悲叹自己生于一个无法给予自己机会的时代,他顾影自怜的同时,也在时刻约束自己,生怕有违背礼节的地方而令人厌烦。这样的情怀至死都不会放松,这样的世情却只能为他一人所有,时光悠长而无尽,司马迁却无法得到救赎。如赋中所说,他的心意无人能懂,也无人可以对之诉说,人世间的事情就这样显而易见,互相倾轧,贪生怕死是道德的堕落,嫌贫爱富是智慧的降低。所以,他只能默默生存,自生自灭。

他在这样一种残酷的生存状态下依然活着,他只有将精神状态调整好,才不至于丧失生命的希望。生命是先祖的恩赐,是父母的创造,一个人的生存不仅仅属于他个人,也属于整个家族乃至先祖。司马迁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耻辱地活着,他知道自己肩负着怎样的责任。他要完成这个责任,他热爱生命,热爱大汉朝,热爱那个高高在上的大汉天子,但是,因为一次小小的误会,这种热爱戛然而止了,碎裂得无处收拾。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大汉还是那个大汉,但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本质的改变,司马迁从牢狱中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改变了。他失去了一个男人的立世之根本,他虽然还能感受皇恩浩荡,但他却已经无法正常地立世为人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忠”和“孝”已经从他心中脱离,而当《史记》

完成的时候,就应该算是司马迁获得精神上极大满足感的时候了。后人对这本书评价甚高,鲁迅认为这是“无韵之离骚”,但只怕只有司马迁本人才体会得到,这只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对于人世间的道理,司马迁洞若观火,只是真理却不能被释放出来,因为无人能懂,所以他选择在世间沉沦,只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在临死之前对自己说:虽孑然一身,却无愧于心。所以,官场出身的司马迁,委身于自然,最终还是与自然归为了一体。

司马迁是应该悲哀的,但他最终却放弃悲伤,回归一统,或许就如司马迁自己所说的一样:“委之自然,终归一矣!”将司马迁从《史记》繁厚的字体背后发掘出来,并不是愉悦的事情,当他的灵魂逐渐清晰可见的时候,那曲曲折折释放出来的痛苦将会在巨大的张力下将黑暗揉碎,那早已干枯的泪水将会随着史书的一页页翻过,洇出来,被后人汲取体内,体味之后,全是苦涩。

志未酬,人犹吉

田园,大概是最能让士人放松身心的地方了。中国古代的文人,每当宦海浮沉、壮志难酬之时,总会产生归田隐居的念头。东晋陶渊明“不为五米折腰”“种豆南山下,戴月荷锄归”,赢得田园诗人的美名。但在他几百年前,张衡已动过这种念头,并写成了广为人传诵的《归田赋》。

张衡所走的正是中国知识分子所追求的人生道路。他对知识的渴望和累积令他一直出类拔萃,在年龄稍长之后,他便投靠名师学习知识。张衡 的前半生可以看作是为求知而奋斗的历程,无论是在书本上还是在实践上,他都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所以,张衡日后的成功,不可看做是偶然的运气。

天性严谨的张衡将他在科学上的精神,贯穿在了文学创作中。张衡的《二京赋》在公元97年开始写作,一直到了公元107年才完成。中间历经了十年光阴的打磨,可谓是十年磨一剑,煞费苦心。

西京的繁荣让他真心地赞叹这个他生活其中的大汉朝。洋洋洒洒数千言却是溢美之词,谁又能看到这华美背后的几欲凋零。张衡文理兼备,却未必适合政坛,在西京的繁华中,他的赋词之后隐藏着冷寂。

他十六岁的时候就离开家乡四处游学,学到了许多知识。和帝永元十二年,也就是100年的时候,张衡受南阳太守鲍德邀请,担任他府上的主簿,相当于文书的工作,一干就是八年。后来,张衡因为出众的历算学问,被汉安帝知晓留意,并且将他召进宫中,拜为郎中。他担任郎中后,依然致力于学问的探究。

虽然张衡淡泊名利,但他并不只是一介儒生,而是有着崇高的政治理想。在为官历程中,他总是坚持自己的立场,不畏强权。他作为一个郎中,始终站在国家和人民的立场上,他希望当朝的统治者可以勤政爱民,使得大汉朝恢复汉武时期的辉煌。

但可惜,张衡所处时代的政治已经日益腐败,宦官、官员之间争权夺利,民间百姓痛苦不堪,张衡对这些尽收眼底,他向皇帝乞求依法治国,但可惜人微言轻,而且那个混乱的局势已经根本无法控制,他彻底陷入了孤立之中。在他的《四愁诗》中这样写道:

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翰。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侧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赠我琴琅玗,何以报之双玉盘。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伤。

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阪长。侧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路远莫致倚踟蹰,何为怀忧心烦纡。

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纷纷。侧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

这是张衡的诗作,也是张衡的思索,从这首诗歌中,可以看到张衡内心的犹豫和挣扎。他思念的人远在泰山,他想要去寻找,却因为道路的险阻而泪眼朦胧。他想要送给美人美玉,却因为道路太远,只能独自徘徊,为此烦忧。他思念的人远在桂林,虽然想去追随,但湘水深沉,不得过去,只能侧目相望。他想赠送美人双玉盘,但同样有心无力,继续烦忧。

面对无法跨越的路程和层层阻隔的思念,他只能心生烦忧,无能为力地哀叹,所以,《四愁诗》的主旨便是一个“愁”字。

“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这最后一句还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忧伤,其实更多的是感慨生不逢时,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来为社稷所用,所以心生忧郁,不知道报国之路在何方。张衡不是一个高明的演员,在政治舞台上,他无法做到像其他官员那样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他有自己的一套为人准则,那便是诚信。但可惜,张衡所信奉的原则在当时只是被他一个人认可而已。

很明显,这个官僚体系已经不再适合他了,张衡感到忧愤,这比他当初面对的科技难题还要难以攻克,因为这些人为造成的困扰根本无法用常理去解决,他陷入了失语之中。在朝为官,张衡走到了路的尽头,但对百姓,他是关怀备至的。张衡发现,一个帝国的统治者只有与百姓心心相惜,才能令这个国家长治久安,他清楚地看到,实现国家的富有,就是要实现百姓的利益。张衡作了最后的抗争。然而宦官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他再次落败。当汉顺帝问张衡如今天下百姓最憎恶何人时,在宦官的包围中,他竟然没有勇气说出真相。

他彻底明白了,这是一个他无法抗衡的团体,所以他充满了痛苦和矛盾,并退出了这个他曾为之奋斗的舞台。张衡晚年消极避世,归隐之后,他写作词赋以表示内心的凄凉和不满,其中一首《归田赋》是他的代表之作。

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沈之鯋鰡。于时曜灵俄景,系以望舒;极盘游之至乐,虽日夕而忘劬。感老氏之遗诫,将回驾乎蓬庐。弹五弦之妙指,咏周孔之图书;挥翰墨以奋藻,陈三皇之轨模。苟纵心于物外,安知荣辱之所如?

在湖边歌唱,在山丘吟诗,向云间射箭,往河里垂钓,这便是张衡赋 闲后的生活,字里行间全是悠闲。就算夕阳下山,皓月升起,游戏的劲头也丝毫不减。只是想起圣贤告诫,便回到草庐,弹奏琴弦,品读诗书,提笔写下这一日的欢娱。在这里,完全置身事外,人间的烦忧与荣辱,已经完全与自己不相干了。

张衡虽能不断为东汉时期的科学进步作出贡献,但他始终无法改变当时残破的局面,就好像迟暮的美人一样,被郭沫若评价为“如此全面发展之人物,在世界史中亦所罕见,万祀千龄,令人景仰”的张衡也无法逃避世事的苍凉。

人事如斯,上苍的评判标准并不是永远地公允。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悲剧在上演,张衡及时抽身出红尘凡事,归隐在山林之中,虽然心事暗淡,寂寞如斯,但是挣脱了樊笼,有了新鲜的自由空气,可供他呼吸。

宦海浮沉,壮志难酬

公元89年,张衡诞生于南阳郡西鄂县石桥镇的一个破落的官宦家庭。

祖父张堪是地方官吏,曾任蜀郡太守和渔阳太守。张衡幼年时候,家境已经衰落,有时还要靠亲友的接济才能维持生活。

公元111年,张衡被征召进京,拜为郎中,三年后,迁尚书郎。公元115年,迁太史令。为官期间,因受宦官谗毁,常思图身之事,于是作《思玄赋》抒发自己的情怀。

《思玄赋》在文学上谓之骚体。屈原是骚体文学作品的奠基者。屈原是楚国的贵族,曾在楚国担任左徒、三闾大夫等职,是我国最早的诗作家,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在朝期间,针对战国混乱的政治形势,颇有远见地提出,对外联齐抗秦,对内修明法纪,选贤任能,实现国富民强的战略。可惜他的主张遭到权臣和内宫反对,他们不断地向楚怀王进谗言,渐渐使他失去了宠信。顷襄王继位后,屈原被流放到江南,长期流落在民间。秦国攻破楚国郢都后,屈原目睹大好江山被秦国占领,他既无力挽回楚国之败亡,更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他怀着失国之悲哀,投汨罗江而自尽。

屈原在流放期间,写了大量的诗歌和文学作品,骚体就是屈原创作的一种新的文学形式,它以优美的语言,丰富的想象力,融民间故事和神话传说为一体,写出具有无限魅力的长诗《离骚》。

张衡的《思玄赋》继承和发扬了骚体风格,把骚体推向了新的高度。

此赋既雄奇瑰丽,又绚烂多彩;既富有现实哲理,又包含着无限浪漫色彩和神话传说,内容闪烁着诗人理想主义的火花,也概括了张衡一生辛酸的历程,有力地抨击了东汉中晚期政治上的黑暗,不失为文学发展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全赋共有四百一十四行,两千七百四十四字。

张衡在他的《思玄赋》中,反复强调做人的首要规范,这也是我华夏民族的传统文化之精要。

伊中情之信修兮,慕古人之贞节。竦余身而顺止兮,遵绳墨而不跌。

诗人正是怀着这样的动机,坚守着洁身自好的道德标准。他佩戴上夜明珠,系上以幽兰制成的香囊,又缀上香草江蓠,浑身上下透出香气,以此比喻诗人高洁的身份和矢志不渝的情操。这样有才华的淑人君子,又有着这样美好情操,他能受到君王宠信吗?而是“播余香而无闻”。面对如此遭遇,张衡能颓废吗?不,诗人虽然没有受到君王的宠信,但他仍坚定地“志团团以应悬兮,诚心固其如结”,未能动摇他的意志和信心,对一个有修养的人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从感情上看,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他怀才不遇的孤独感。所以诗人不禁感叹道:

何孤行茕茕兮,孑不群而介立。

一种孤独感袭来,引来了诗人愤愤不平之情。他未能在治理天下中发挥他的治国才能,诗人十分愤慨:我为什么出生的晚,“恫后辰而无及”。会降生在这个时候,没有遇着那么重视人才的时代呢?

张衡不愧是位伟大的历史人物,善于反复思考问题,他能考虑到事物的另一个方面,或叫自解自劝吧;昔日,周公旦不也是“旦获譸于群弟兮,启金滕而乃信”。在某些情况下,得不到信任是会有的,能改变这个局面吗?无论怎么说,要忠贞不渝地坚持下去,只有“庶斯奉以周旋兮,要既死而后已”。就是到死也不能改变自己的理想和志向。这样能行吗?

诗人再次出现了思想波折,实践已经证明,君王只相信那些卑鄙小人,也就是那些阉人,不相信淑人君子,这几乎是不可改变的。真叫人不明白,为何放着美女西施不去宠幸呢?为何放着骏马不去骑,而是叫它负重拉车呢?为何会有这么怪僻的人呢?“惟天地无穷兮,何遭遇之无常?”可以靠逢迎拍马求得信任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得人者兴,失人者崩吗?治国之难在于知贤吗?有什么办法呢?绝不做那苟容献媚的事。

不抑操而苟容兮,譬临河而无航。欲巧笑以干媚兮,非余心之所常。

作者坚定不移地坚持温、良、恭、俭、让的道德规范,决不降低自己的人格标准去求人,这就是张衡的人格魅力所在。

作者打算外出游乐散心了,出发前做好了一切准备:在清泉源流下洗了洗长发,又在朝阳下晒干,用飞泉漱了漱口,咀嚼了灵芝之后便出发了,这一切都说明了作者高洁孤傲的性格,也反映出作者出污泥而不染的高贵品质。

诗人在游乐中,既拜谒了轩辕、禹、舜等先贤圣人,也去了蓬莱、扶桑、穷乡等神话传说的地方;诗人既不羡慕浩瀚大海中巨龟嬉戏,也不追求瀛洲之长寿千岁,念念不忘的是故土华夏,充分表达了诗人的爱国主义情怀。在诗人心中再次掀起感情的波浪,再次回到了现实生活中。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董贤年纪轻轻做了大司马,封了万户侯,为自己备下了帝王之墓,临终却死无葬身之地。王莽女儿聘为皇后,聘礼两万金,那是多么荣耀啊,最终却投火自焚。

死生错而不齐兮,虽司命其不晰。

诗人通过许多实例,告诉人们一个哲理,人生祸福是不可测的。一旦世人道德沦丧,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那么,人们的道德哪里去了呢?诗人借着向轩辕黄帝请教,做了个有趣的回答。

近信而远颖兮,六籍阙而不书。

连“六经”上也没有记载啊,这是诗人对“六经”有力的抨击,“六经”也治理不了政治上腐败的问题。

作者要游娱了,佩着长剑,摆下长袖,登上了八条应龙拉的华盖玉辇,在众神仙陪同下出发了。诗人充分发挥其浪漫主义想象力,写得很美,很有魅力。作者遨游于浑天,畅游于星空,经历了与西王母之恋情,聆听了九重《广乐》,观赏了天庭琼楼玉阁,对这一切毫无留恋之情。尽管诗人被君王打入另册,有着怀才不遇之伤感,处于报国无门的尴尬之地,却难以忘掉故乡之情,可见,张衡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意志是不可动摇的。不禁呼唤道:“悲离居之劳心兮,情涓涓而思归。”多么盼望着及早回到家乡。

回到故土又该如何?可以改变志向吗?不,张衡是始终不会变的,他施展抱负说:“御六艺之珍驾兮、游道德之平林。玩阴阳之变化兮,咏《雅》《颂》之徽音。”仍要读“五经”,学六艺、孝敬父母,爱护弟弟,为乡梓父老造福。仍坚持“共夙者而不贰兮,固始之所服也。苟中情之端直兮,惧余身之敕也”。

作者最后总结的制词是: